黄大夫一面应着,一面继续为洛金玉清理伤口,又细细察看许久,往上敷了药,写了往后换药与调养诸事,再为洛金玉瞧手,所说言辞却与曹御医大体相同。他再看过曹御医开的药方,只说若让自己来开,也差不离是这些了。
沈无疾便有些不悦了,暗道统统都是庸医,然而究竟学乖了一些,在洛金玉面前不显露出来,反倒夸赞黄大夫果然与御医不相上下。
黄大夫前后所见这位沈公公的阴晴不一,啼笑皆非,暂且不提。小厮收好药方,领黄大夫去库房拿医资,便只留下了洛金玉与沈无疾二人在屋内。
洛金玉想了想,正要说话,就听得沈无疾哀怨地侧眼望着自己,眉间微蹙,委委屈屈地抱怨:咱家什么身份,你也别总在外人面前那样训斥,有什么,关起门来你再说,多少在外人面前,给咱家留些脸面。
洛金玉:
他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瞧着沈无疾这模样,他的心中恍然与黄大夫一般啼笑皆非,许久才叹道:沈公公
沈无疾等了一会儿,催他:你想说什么,便说。
洛金玉神色微妙,思索半晌,认真地道:一言难尽。
他甚至有股错觉,觉得与沈无疾认真置气的自己,当真像是吃饱了没事干。
洛金玉甚至怀疑,自己若有朝一日被沈无疾气死了,沈无疾还得在那哭着问读书之人怎如此心胸狭隘度量小,悲恸是真的,可要将人再气活的思路言辞,同样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洛金玉隐约发现,自己在无意中被幼稚鬼拉到了同一个档次,然后被幼稚鬼以丰富的幼稚经验按在地上摩擦。
46、第46章
沈无疾登时又委屈上了,道:一言难尽,便不说了,可见你多一句话都不愿意和咱家说,咱家就有那么遭你的嫌。
洛金玉:
沈无疾见他不说话,更为哀怨,道:你竟不否认。
洛金玉以复杂眸色看着他这独角戏。
沈无疾垂着眉,恹恹地抱起桌上那盆牡丹,却又不走,站在那儿,欲语还休地望着洛金玉。
两人如此僵持一阵,洛金玉率先道:公公有话请说。
沈无疾别别扭扭地道:你又不爱听咱家说话,咱家就不说了,省得你又生咱家的气。
毕竟眼前这位是恩人,又已知他就是那样痴痴愣愣的疯性情,还如此做小伏低的模样,洛金玉也气不起来了,心又软下来,反觉得自己过于强势,很是不妥,便低声道:公公但说无妨,在下洗耳恭听。
闻言,沈无疾便痴痴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洛金玉听了前四个字儿便觉不妙,耐着性子听到第四句,忍不住道,沈公公你
别气!沈无疾慌忙道,咱家不说这句了,说别的。
洛金玉只好耐着性子听他说别的,然而却听到他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翩翩公子,咱家好
沈公公!
沈无疾见他这句也不喜,便又换了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我悦
洛金玉忍无可忍道:公公便是想说这些话?
沈无疾无辜地反问:咱家望着你,还能想哪些别的话?
洛金玉:
沈无疾又道:咱家近来多看的是诗经,若你不喜欢,咱家还背了些唐诗宋词,正所谓
公公!洛金玉不敢听他再背唐诗宋词,忙道,公公,你可想听一听在下喜欢诗经中哪些词句?
沈无疾一怔,随即大喜过望:你若愿意和咱家说,咱家必然洗耳恭听!
喜福这小子委实有两把刷子!不愧以他那羸弱鸡崽子似的模样竟还能哄来个女人!沈无疾暗自欢喜道,洛金玉以往可没心思和咱家聊天,说他自个儿的喜好,改日得再重赏喜福。
至于洛金玉,他暗自斟酌一番,心道,说到底,沈无疾的本性并不坏,或许只是身体的残缺与长年累月的苦难,以及世人对宦官的轻蔑,使他心性顽劣罢了,若我能将他徐徐引向正途,使得他改了那阴晴不定的心情,为国尽忠,为社稷黎民尽心,以他如今地位与本事,不难成为青史留名的忠良贤臣,为后世所景仰,留千古之美名,如此,也算我略报了一些他于我的大恩。
而他如今仍是性情急躁,若我与他针锋相对,难免只会起口舌之争,没有别的作用。
以近日相处来看,还是得顺着他的话说,他方才能好好说话。
这样想着,洛金玉的心境便大为不同,他神色温和起来,朝沈无疾问:花盆不重吗?
沈无疾忙道:有点重,你平日里若要移动它,便叫别人来做这事,可别自个儿弄。
洛金玉哭笑不得,道,那公公抱它许久,不累吗?
咱家是习武之人,千斤鼎都不在话下!沈无疾忙这样说道。
洛金玉好奇地问:公公当真能举千斤鼎?
沈无疾哪儿真举过那个,也从没见人举起过,他不过是随口一说,自夸自擂,彰显自个儿的伟岸气概罢了,可牛皮既已经吹出去了,断没有就此收回的可能,沈无疾便笑着道:咱家既敢说,自然便是真的,你若不信咱家的话,咱家改日叫东厂督公何方舟与你说,他的话,你总信了。
洛金玉:
东厂督公的话什么人才会信?!
沈无疾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不信,又是心虚,又是脸上挂不住,忙道:你若不信,咱家现在便让人叫何方舟来,让他将东厂院里那口鼎一并送来,咱家举给你看!说着便扭头道,来
公公!洛金玉忙制止他,在下信了,无需如此大费周章。
沈无疾便不叫人了,心中暗暗叫险。
东厂院里那口鼎虽没有千斤,却也极重,当初兄弟几人斗气打赌,都去举过,谁也没举起来,东厂里出了名的大力士也仅抬起了鼎的一足。
举鼎的事儿,沈无疾不敢再提,怕再说下去,自个儿下不了台阶,便换了个话头自夸:你别听外头说得东厂似龙潭虎穴的,好似何方舟能吃人似的,他啊,在咱家面前,便是一头再温顺听话不过的绵羊。咱家是为了避嫌,事儿也太多,司礼监的秉笔也忙别的差事,咱家方才让何方舟管了东厂。又道,司礼监秉笔首席,也是听咱家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