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隐舟赞许地点一点头。
凌统道:我会告诉父亲提防此人。
他把李隐舟扶起来,眼眸一转,想起方才提起的最后一人。
估摸着也不能少了他,索性先和李隐舟透个底:宗室中孙辅人望颇高,他是将军的从兄弟,自幼父母双亡,承赖他长兄孙贲抚养长大。昔年袁术在世的时候,将军曾让孙
贲暂时屈居于袁术的朝廷之中,可惜孙贲性情刚直,不肯低头,宁可抛妻弃子也不愿替袁术戕害百姓。
抛妻弃子这单薄的四个字,背后掩藏的是一整个家庭的血与泪。
一个过于刚直的人,若不愿意把他的坚硬刺向无辜之人,就必然会伤害身边至亲。
凌统亦很感概:那时袁术雄霸一方,就算是将军也不能与之正面抗衡,不得不令信得过的宗亲暂且周旋。谁也没想到孙贲如此过激,孙辅是孙贲的妻子一手养大的,如果因此记恨将军
李隐舟蹙眉听完这个故事,一时不知如何作语,木强则折,可露出的尖利的茬依然能伤人。
且越亲近,越易被刺伤。
不过孙辅不在军中。凌统分析道,他如今是庐陵太守了,既然没有随公瑾来,可见公瑾也信不过此人,他也未必敢来,来了就证明他知道了什么。
周瑜与孙策是总角之交,鲁肃又与周瑜关系莫逆,这两人在孙策病重时赶来主持大局都不显得奇怪。但一个与孙策并不亲近、甚至有过嫌隙的宗亲就不能妄动了。
三人之中,孙栩军功赫赫,且因肖似孙策最得人心。孙暠手腕强硬,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而孙辅身在庐陵,似乎并不知情。
李隐舟无意识地扣动指节,敲出哒哒两声空响。
唯有他们知道,里面,的确已经没有人了。
和凌统在张昭、周瑜安排的人手下装模作样地诊治了一番,李隐舟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孙权处。
孙权刚刚送走鲁肃。
一眼瞥见他脖颈上的青紫痕迹。
抿着的唇动了动,目光在他平静的脸上逡巡一周,究竟没有问出口。
李隐舟反替自己倒了杯茶,一面饮茶一面和他道出一日的见闻。
孙权靠着桌,低头看他:孙暠虽然凶,但是不算高明,他只是想乘乱取胜。孙辅人在庐陵,若是他所为,极可能替他人做嫁衣,所以可能性很小,但并不排除他与人合谋。至于孙栩
他视线微微发冷。
孙栩厌弃孙权,孙权更不可能喜欢他,被自己庶出的弟弟在军功上压了一头,按他的性子未必能容得下这样一个刺入肉中的标杆。
这正是李隐舟最
担心的事情,孙栩并不是一个庸才,相反,他少年得志、战功赫赫,不像孙权有兄长和朋友精心的保护,他取得的每一点成就都是用血汗挣来的。
就这样拱手让人,的确
太不公平了。
但能做好将军的人很多,能成为主公的却只有一个。
正想开口,却听孙权继续道:可我也不觉得孙栩会通敌营,或者说,我不觉得曹操会选择他。
他的神色不再冷,而更淡。
这也正是李隐舟的想法。
只是没想到孙权能冷静地看待这样一个与自己形成鲜明对照的别人家孩子。
他的确成长了很多。
李隐舟缓缓地舒开眉,接上他的话:是,他太得军心了,也太像将军了。曹操不会蠢到推翻一个主公,再养出一个新的,要想树立傀儡,无用之人才最是有用。
所以纠结一番,这三人似乎谁都有嫌疑,但又各自有不可能的地方。
还得继续查。孙权笃定地道,只要做过就会留下蛛丝马迹,既然孙栩和孙暠都已经暴露了野心,他们二人就必须留心。孙辅虽然暂时没有露出马脚,但我不信他干干净净。
有了头绪总比大海捞针强。
至于世家,伯言也入手调查了。孙权目光微狭,他已暗中赶回吴郡与顾邵会和。
走得真快。
他尚且休息了三天,陆逊已经马不停蹄地劳碌了很久,短短的功夫里,不仅安抚了他,也说服了孙尚香,一等周瑜赶来主持大局便立刻回吴郡调查,几乎没有半点修整的时间。
或许他已经习惯了忙碌,如一盏灯火,长久而无声地燃烧着,或许只有扑灭的那日,人们才会惊觉他的存在。
夜已很深,一盏凉月遥遥地挂在天际,映出重重深黑的云,晦暗的光影下,连绵的军帐似走不出的迷宫,一重接一重地无尽无边。
李隐舟起身和孙权作别:少主还是稍加休息吧,将来的路还有很长。
孙权淡淡瞥他一眼:你就在这里留宿吧,陪我住。
宿日压抑的心情倒被这句孩子气的话逗出一点微薄的好笑。
李隐舟难得真切地笑了笑:少主不怕被人说闲话吗?
和属下同榻而眠的人又不少见。
孙权倒觉得他的问法奇怪,有什么可说的?
李隐舟一时哑口无言,在后人眼里看来所谓的同榻而眠、抵足相交是一种过分暧昧的亲密,就连曹操、刘备也因为这样的传闻被后世津津乐道地编织了许多禁忌故事。
终究还是觉得古怪,只能推脱:我不过是个军医,和文臣武将地位不同,这个节骨眼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孙权只面无表情地瞟他一眼,转身坐在灯火摇曳的案前看着鲁肃留下的图纸。
他脾气素来很冷,但很少表现得这样淡。
比起冰一样的冷意,这样纱一样看不清的淡更令人捉摸不透。
李隐舟不想在这个时候和他产生嫌隙,索性和衣在他床上将就一夜,反正以前也时常和
联想到那个名字,心脏蓦地被揪紧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