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微微一笑,倒也不去多想。
司马懿的兵马撤去之后,张辽的亲兵也大多打道回府,余下值守的森严看管丞相府、安抚沿途受惊的百姓。
一时间人声散去,风声静悄。
李隐舟深深看向阶下那清丽的身影,久久不语。
今日的一切应对与发作都在计划之中,唯独环儿的出现令他有些始料未及。
他们能拧成一线对付司马懿,本就是利害相关。
曹植一死,则曹家旧臣更受打击,司马懿独揽大权,是故张辽必出手;亲子相残,必有一败,太后也终不会坐看此事;而曹丕残忍,曹植仁厚,若无曹植的保护,异母庶出的弟弟更不安全,因此太妃们也敢于一拼。
对吴而言,诡计多端、足智多谋的司马懿也是曹氏爪牙、千里之害,不可不除!
是以,他废不了多少口舌,几方游走一圈,便很容易地促成了此事。
这一场对抗注定以众敌寡,司马懿输在人心向背。而李隐舟自己未曾想到的是,自己刻意跳过的环儿竟肯率先挺身而出,率领太妃立于两军之中拖延住司马懿的攻势。
此番奔走,他本想全其心愿,帮这些太妃保住仁善待亲的曹植。
若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她其实没有必要出这个头。
他的傻妹妹啊,嘴上说得那样无情,却用环夫人这个身份,同样保护着她遥远的故土江东。
暮色渐落,和风缓缓,天边一抹赤金的斜阳将云层点染上绚烂晚霞。
环夫人及一行太妃坐上马车,随着悠长吁的一声,马蹄踏碎尘土,扬起一地轻烟。
那搭下的车帘,也便掀开一角。
李隐舟正准备回首,忽见环夫人从车窗中探出头来,两只手指压在唇角,用手牵起一个俏皮的笑容。
他眨了眨眼,转瞬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宵风扬起凌乱的额发,视野里那张俏丽温柔的面孔渐渐模糊在一片烂漫霞光中。
李隐舟摘下深压的斗笠,勾起唇角,对着那愈行愈远的车碾展以笑容。
于此同时,街角处,围观的百姓也在魏军的安抚下散入各家。
谁也未曾注意到高高的屋檐上,一袭黑色的剪影蹲踞已久。
终于看完这相府门前的好戏,那人将架好的□□一收,转身没入沉沉夜色。
秉将军,今日临淄侯府前
到了住处,他落笔写了几字,又有些头痛地丢下笔,想了一想,还是将竹简丢进火塘里头。
一瞬的焰光照上他的眼膜,将那沉沉的目光镀上一层闪烁的光点,也映出他勾起的唇角与颇有兴味的笑意。
身侧的小兵毕恭毕敬地请示道:今日丞相府前的事情,不回报赵将军么?
算了,这等小事不必惊扰他老人家。他大大咧咧往后一仰,靠着墙壁打起盹来,何况我看那李先生能折腾得很,一时半会死不了,我们还是改日动手好了。你,盯紧点,可别让人死在那司马懿手下了。
第144章第144章
陛下,司马督军来了。
天色暗沉,灯影重重,八盏高低错落的烛火将整个寝殿照得通明。
窗外,低压的天际滚着乌云,无边细雪漫洒在不夜的深宫,还未积起便叫灯火融去,沾湿了檐角,也将红墙碧瓦洇上深深浅浅的水痕。
曹丕正端坐于案前,心不在焉地批着关于临淄侯案的一摞案卷。
你是皇帝,不是世子,更不是公子,该好好注意着自己的言行举止,想想谁才是你真正的敌人。
太后的话犹然在耳。
一介妇孺,懂什么政事?母亲这话不过是为了回护他那好弟弟罢了!
自立为帝以来,他始终是这样想,更不曾放下立诛曹子建的心。奈何张辽明摆着阻拦,太后又多加施压,除了应允司马懿血洗宇篁馆,他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一举斩草除根。
直到司马懿遭遇拦截的消息传来,群臣的抗议雪花似的飞上案头,他才开始思索太后这话的深意。
想得深了,背后不由冷汗涔涔。
谁都知道他和曹植相斗多年,这笔帐终归是要算在他这个新帝头上的,事成也就罢了,如今他那弟弟活得好好的,他却挨了一背脊骨的骂。
简直无妄之灾!
但杀也终归是不能杀的。
眼下不过是兵临相府,他就快被笔杆子戳出一身的窟窿眼了,要是真动了曹植,恐怕天下仁人志士都将揭竿而起。
更令人后怕的是,司马懿杀了曹植,谁又能替他杀司马懿?
坐到这梦寐以求的帝座上,他才感觉这屁股下的坐榻委实不太舒服,又冷又硬,硌着骨头;而俯瞰苍生的滋味也并不多么畅快,那些俯首称臣的老古董们依旧不驯服,仍用一副冷傲的眼神审视着他这个皇帝的作为。
说到底,作为新帝,他还未能服众。
而司马懿杀曹植的建议,则又让他背了个黑锅。
要立威无外乎生杀予夺,弑兄这个馊主意已经差点将他拖入泥淖里头,而眼下最好的办法便是
他目光在明亮的烛光中转了一转,见一袭鹤氅的司马懿摇着羽扇而来,沾湿的丝履踏上软暖的垫子,印出一行清晰的足印。
宫中内监知到督军今时今日的地位,早不敢拿以前的态度对他,知趣地奉上雕镂精致的坐席,令其可与皇帝平起平坐地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