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歌没说话。
祝政:此外,我已在江陵物色选址,想效仿淮安国,开民办学堂,子规阁斗诗传统,可再兴办起来。
淮安国乃数百年前一小诸侯国,淮安王简青阳任人唯贤,设子规阁,文人学士在其中斗诗论政,该国大将军伍子珏,便是在子规阁展才,方能从一流亡孤儿,最终官至三槐。
常歌只随口答:先生妥当。
祝政垂睫,声音也温和了三分:陪我出去走走。
常歌笑着拒绝:晚上我还约了兵士下六博棋
他这话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祝政一语未发,只松松地抓着他的指尖,神色颇有些失落。
他的手指向来是纤长带些冰凉的,但今日掠过之时,常歌感觉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他反手去捉祝政的手指,祝政却猛地挣脱,一掠而过的接触中,他还是摸到了祝政指腹上的伤痕。
伤痕很浅,像平时被纸张裂破的痕迹一样,但常歌明白,这可是断情丝。这道浅痕内里,一定伤得很深,说不定还触及了骨骼。
他忽然闷了会儿,方才轻声道:先生弹琴的手,当好好珍惜。
祝政没答话。
常歌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我陪先生出去走走。
二人并肩朝外走,有将士见着常歌,大着胆子喊:将军,六博下不赢也别跑呀!
常歌回头骂他:臭小子,明天再来收拾你。
城西大营建在襄阳城外的丘陵区,一出大营便是绵延的矮山头。迷阵那日天降山火,山头上小片密林给烧得焦枯,不少树干被劈倒,横七竖八滚在路上。
祝政常歌二人本是沿着山道骑马而行,走了没多久,被烧焦的木头拦得没法走,常歌朝着北向驭马,直接闯入密林之中,示意祝政朝这边走。
常歌一直在祝政前方五六步的距离行着,不远不近,祝政若是加速追上,他便也加速,祝政若是缓了下来,他也放缓。
烧焦的枯木林延续了一阵子,常歌在其中左钻右穿,忽然见着一大片丁香藤,只打了一串串小果,还未绽开。
常歌见着层叠如絮的丁香骨朵,叹道:之前山火那么厉害,这才数月不到,枯樵之上,居然连丁香都要开了。不过,这花不好,不开也罢。
祝政马蹄徐徐,追上了二人之间五六步的距离,问道:这花有何不好?
先生没听过么?蕉心不展、丁香千结,这东西,是愁怨花。
常歌一回头,恰巧见着祝政停在丁香藤侧。
粉白带紫的细小花朵缀了雨水,满枝晶莹。
春日里的夜风一过,花枝悠悠凑向祝政,更衬得他新月清辉一般,几分愁绪、几分温柔。
常歌不自觉晃神,微微一笑。
将军最近缘何躲我。祝政并未回头,只垂眸,看着未绽开的丁香结。
常歌一愣:没有,怎么会。
祝政驭马回身,短短几步距离,他走得缓而慎重。他停在与常歌平齐的地方,朝他伸手:过来。
第三十六章大仁
常歌没躲,他的马停在极近的地方,问:干嘛?
这是个傻问题。祝政的动作很显然是要他到自己的马背上来。然而他看常歌似乎不太情愿,并未出手强求。
常歌脸上闪过一抹怅然,他很快弯起眉眼,摸了摸祝政的白马:你家先生对你可真不好,俩大活人呢,都上去,还不折腾死你。
白马温和地眨了眨眼,好似赞同。
他开了个玩笑岔开话题,轻挥马鞭想离开,鞭子却被人扯住了。
他一回头,看到祝政正望着自己,松松拉住了他的鞭梢,常歌却觉得,那条鞭子沉得他再也拿不住。
你要就给你。他将马鞭一松,佯做没看到祝政眼神的黯淡,败兵似的逃离这里。
早些时候刚下过雨,夜也将起。
马蹄踏在软草之上,溅起些许清露,常歌在密林里七钻八钻,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祝政还捏着他的鞭梢,马鞭无力地垂落下去。
有时候他真的分不清,常歌和他之间有多少是君君臣臣的义理顺从,多少是因为少时陪伴成性,又有多少是另一种别样情思。
他不是不知道,常歌的心思只是刚冒出个绿芽,可能常歌自己都没理清楚究竟哪部分居多,他就立即不管不顾,将这缕嫩芽死死攥在手心,好像生怕常歌回过味来,反悔似的。
这回祝政没有驱策白马追上去,只由着它懒懒行走,那马也悠闲起来,时不时还停下来吃上几口草。
常歌的马鞭是五枝柳条拧的,握柄的地方有些显著的掐痕,粗糙的柳枝皮卷起,露出青嫩的内里。
握鞭的时候是不会掐着鞭柄的,常歌这种骑射惯了的更不会。马鞭上留下掐痕只有一种情况他心中杂乱焦虑,不自觉地掐紧了手中唯一捏着的柄。
祝政想不通他焦虑的缘由,他的白马徐徐而行,忽然停了脚步,打了个响鼻。
先生慢死了。
树上嫩叶挂满雨露,圆月将出。
常歌站在树下,随意靠在马背上,本是抬头看着他的,和祝政目光一触,即刻偏过头去。
月是好月,人乃璧人。
他还以为常歌去了便去了,没想到还会在前方等他,一时有些发愣。常歌三两步走过来,拉过了他的马笼头,牵着他的马,缓缓朝前走。
二人各有心事,沉默着走了一阵。露水压过草地,整个夜晚都温凉潮湿。
我没在躲着先生。常歌牵着他的马,忽而小声道,我只是不知是怎么了,这几日见着先生,心里就重的慌。他停住脚步:我见着他人,明明没有这样的感受的。
常歌还要朝前走,手上忽然一凉,被人覆住了。祝政只不松不紧地捏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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