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歌提笔,他端详着祝政的脸,忽然又舍不得下笔了。
先生长得真是太巧了,哪里多一笔都不对。
思来索去,他打算给祝政点个泪痣。他总是愁多怨多,泪痣倒还算合适。
常歌的笔尖刚刚凑近,却停住了,祝政不知何时已睁开眼睛,正沉沉望着他。
他眼眸漆黑,眸色有如湖水一般,只对视一眼,好像什么情绪都搁在里面转。
祝政唇角漾起浅笑,面容沉静又温柔:小将军,要给我画什么。
常歌身子一僵,嘴硬道:谁说我要画你了。
祝政笑着,轻轻把脸凑了过来,在几乎无隙的距离低声说:请。
祝政闭上了眼睛。
*
第38章迎亲祝政领文臣,常歌领武将,二人并列而立。[二更]
常歌提着笔,仰着脸望着他,心中不禁紧张。
他离得好近,温和的气息抚着常歌的脸颊,近距离端详,他的秀美更是凸显得淋漓尽致。
见他迟迟不下笔,祝政催促:舍不得?
谁说舍不得。
常歌立即反驳,可他提着的分明是一轻巧的小狼毫,笔尖却颤抖得不成样子,怎么也没落在祝政脸上。
而此刻祝政蓦然朝前,直接迎上常歌的笔锋,常歌慌忙将手一收,但笔峰已在祝政侧颊上留下一道墨痕。
祝政立即睁开了眼,见常歌一手捏着自己提笔的腕子,满眼慌张地看向他,连呼吸都变得短促起来,像极了受惊炸毛、瞳孔放大的小动物。
他故作吃惊:小将军真的下手了。
常歌将眉一拧,反驳道:明明是先生自己迎上来的!
祝政泰然自若:我闭着眼睛,哪里看得到。分明是小将军出手画的。
常歌没想到他一堂堂君子,居然睁眼说瞎话,被气得一时支吾,提着笔的手抖了半晌,好不容易才憋出句你你耍赖皮!
祝政险些被他逗笑,他竭力绷住,装作不解的样子:屋内只有你我,我被画了一道,且笔在你的手上,这不叫耍赖皮,这叫证、据、确、凿。
还能这般狡辩?!
常歌惊了半天,竟说不出一句话。
那将军就别怪我反击了。
正说着,祝政一把抓住他握笔的手,两人位置一转,常歌反被他圈在侧塌之上。
常歌赶忙说:我有正事要说!
祝政将他的手腕向后,卡在梨花靠背之上,另一只手却绕过他的脊背,温着他的后颈,沿着柔韧的脊骨向下,语气沉缓:你说。
司徒玟中了淬花毒。
祝政的右手忽然一顿。
已有月余。
祝政方才的戏谑荡然无存,他松了常歌,坐正身子,垂眸深思起来。
淬花毒,滇颖王庄盈曾说这东西极其难得,你说,用淬花毒杀了司徒玟的人,和给如歌下淬花毒的人,是不是同一个?
单凭这毒,没办法说是不是同一人。祝政道,这毒难得,也许制毒之人是同一个,不过一旦毒成,人人皆可用之。
好不容易冒头的线索,忽然渺茫起来,常歌忽然有些丧气,只垂眉点头:先生说得是。
他转念又想起那日在瞭望楼抓捕李守义之时,遭遇的那位紫色锦衣之人,常歌撑着雕花榻坐正身子,道:那日瞭望楼后的密林里,你我遇上的那位锦衣之人,先生可还记得?
祝政眉目间有些不快,只应了一声。
他出现在魏军瞭望楼,显然同魏军有所攀扯,说不定那绢帛正是那锦衣人与司徒玟的合谋的证据,他惟恐事情败露,才来争夺。此乃他出现在密林的动机。
祝政不解他意,一时未应声。
那人身上,有先生所用的软筋散,软筋散和淬花毒一样极其罕见,我在想,先生能不能问问给你软筋散之人,看看还有谁买了它,我们好顺着软筋散这条藤,摸出锦衣人这只瓜?
祝政一时面露难色。
怎么?
祝政轻轻松开常歌的手腕,低头避开他的视线:软筋散,我是从司徒空那里得来的。他已
他已在新野城破之后,被常歌斩杀。
司徒空是曾是大周卫将军,常伴君侧,护其安全。大周宫变正是从近卫而起,卫将军如何能脱得了干系?常歌只以为他背叛祝政将他斩杀,却没想到,司徒空才是放走祝政,又帮助祝政逃离宫变的关键之人。
然而他知晓这一切之时,大错已成,司徒空业已身故。
常歌闻言沉默良久,屋内灯火渐残,也不觉得暖了。
过了许久,他方小声道:对不住。
祝政无言,只拍了拍他的肩头。
他二人之间,命运弄人之事业已太多,早已厘不清楚。诚如那日山巅上常歌所说,只有过一日,算一日了。
司徒空既然不在了,软筋散这条线,只能断了。常歌道,眼下只盼着什么时候能见着滇颖王庄盈,问问她淬花毒之事,看她有没有查出什么眉目。
祝政道:金鳞池盛宴,庄盈会来江陵。
常歌点头:那自是最好。
还有一件事。常歌犹豫良久,最终还是开口,父帅遇难那天,曾去过一趟宫城,你可知道,他在宫城中都见了什么人?
当时周闵王病重,早已无力问政,而祝政作为太子代为理政,常川军机要务均需向祝政面陈。
定安公常川位高权重,除了祝政,常歌实在想不出还有哪位姓祝之人,值得他父亲特意面见。
常歌仔细盯着祝政,灯火映在祝政瞳孔里,显著地烁动了一下。
祝政短暂闭了下眼,方才缓缓摇头,低声道:不知。
常歌追问:父帅当日回京述职,先生,没见到他么?
祝政沉思片刻,方才道:常川之事,我还有些线索未能想清楚,此事,日后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一时间,常歌似乎是想绷住,不露出丝毫哀伤之意,最终他眉目低垂,僵硬地应了一声。
这之后常歌做什么都走神,勉强撑到洗漱完,摸去床上,面朝里睡下了,隐隐的,常歌似有叹息。
夜半,黑暗连叹息声都一道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