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政原是个剑不离身的人,大周破灭之后,甚少见到他再用剑,此时提剑踩光而来的画面,竟恍如隔世。
不过在常歌记忆里,祝政的剑但凡出鞘,便从未输过。
离门最近的黑衣人挥刀便上,祝政凛然一剑,剑光闪灼,宛如挥出一弯钩月。
那人身侧的门窗陡然开裂,挥刀之人在空中定了半晌,活活一分为二,崩裂在地。
剩余的黑衣人迅速交换了眼神,接着,最右侧的黑衣人一咬牙,喊了声撤!他朝舱外猛地一跳,其余黑衣人亦纷纷效仿。
祝政令道:追上去。
喏!
他带来的两列楚国水师迅速跟上,一列跳水,一列在侧游击辅助。
祝政迅速上前,先俯身查看了常歌左臂的伤口,常歌忙道:我没事,先救棋文!
祝政扶他起身,还未行出一步,棋文身侧一位黑衣人尸体腾地站起,举刀便刺。祝政的剑登时出手,直杀向黑衣人,但那黑衣人目标更为明确,一把短匕,死死扎进了棋文侧腹。
棋文来不及抽搐一次,便彻底软倒,不再动弹,而黑衣人的后心也被祝政的长剑贯穿。
黑衣人回身,祝政的剑尖自他前胸透出,染满鲜血。
他冷笑道:周天子,居然是你。来得好,来得正好!
他全然不顾胸口伤势,立即举刀相向,祝政身旁的楚国水兵见状,一刀斩中前胸,这人躲闪不及,被劈中要害之处,身形当即一凝。
鲜血迸溅,黑衣人以刀为撑站住,冷笑一声,笑声未散,他的头却蓦然一沉。
常歌立即上前探了鼻息,呼吸已止。他奋起之时可能已经伤重,楚军一刀下去,便再也不能动弹。
局势大定,常歌这才唤道:小白,小白!
常歌刚喊至第二声,白苏子飞身抢入,常歌下意识叹道:来得好快!
他并未细想其中缘由,急忙指了指地上的棋文:快,你快看看,棋文还有没有救。
白苏子:喏!
祝政这才平静道:她不是棋文。
白苏子的动作稍停了片刻,这点异常被祝政收于眼中。
常歌古怪看他一眼,走上前去,一把扯下棋文用以遮面的金色珠链,珠链之下,露出一张略有些陌生的脸。
他细细端详才发现,此人的确同棋文有诸多相异之处,但若以珠链颜面,大略一看,丝毫发现不了,从未见过颍川公主的黑衣人更无从辨别此人是不是真的颍川公主。
祝政道:夏口调转那日,我察觉部分水兵值守时,对公主所居八层多有挂心,我惟恐生变,这才紧急转移了公主,此处留着的,是同公主一道送来的魏国替身女子。
那位替身双目还睁着,黑瞳却业已散开,看年岁,也不过十五六的光景。常歌一时不忍,更联想起他所熟识的某位死替,皱着眉头,抬手阖了她的眼帘。
他低声问道:那棋文现在何处
她很安全,将军放心。祝政道,今日一见,船上势力比你我预想都要复杂,恕我不能告知公主所在之处,即使是将军,也不能。
常歌点头,表示理解。他转而向白苏子吩咐:劳烦你,着一小船,寻一块开满花的好地方,将这个可怜姑娘安葬了吧。
白苏子额外多看了他一眼,好似常歌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常歌又催他一次,白苏子方才称喏,横抱着可怜姑娘出去了。
此时屋内只剩下横七竖八的黑衣人尸体,常歌上手搜查才知道,这些人看着四肢俱全,其实多有假肢。他们要么断手要么断脚,竟没有一人四肢俱全的。
他走至最后死亡的那位黑衣人身前,这人未瞑目,依旧撑着刀站着,常歌在他腰间随意一搜,什么东西自他腰间掉了出来,在地板上砸出一声脆响。
这东西小巧坚硬,骨白色,不及一掌宽,末尾是广口形状。
常歌一眼认了出来:鹰骨笛!
他迅速拾起此物,仔细在手中端详,确实是鹰骨笛。可鹰骨笛,应当只有北境驭狼之人才会有,譬如西灵人,譬如狼胥骑。
常歌眉头紧锁:这帮黑衣人,是西灵人?西灵叛乱之后,西灵人不是早就
早就死的死逃的逃,连狼胥骑都凑不齐了。常歌母亲,也葬身在那场叛乱之中。
祝政摇头:勿要多想,一只鹰骨笛而已,兴许,只是巧合。
常歌追问:你身边那个北境少年,那位叫景云的,我见他也携了只鹰骨笛,他是西灵人么?
他是西灵人,只是他世代均为祝氏影卫,从未去过北境西灵,想来对西灵叛乱之事并不清楚。
常歌握着鹰骨笛的手垂落下去。
楼船八层被黑衣人搅和得满是血腥,祝政留了些人来打扫,他则带着常歌回了九层。
白苏子被指派着去埋那位可怜姑娘,祝政又信不过其余医官,于是他亲自上阵,帮着常歌清理伤口。
自从在黑衣人身上发现鹰骨笛之后,常歌一直没说话。
此时他坐在床榻上,左肩的衣物稍稍拉开,露着平直的锁骨,祝政则矮身在与伤口平齐的位置,一点一点清理翻开的伤口。
常歌面前摊着小不点写的认罪书,他早已通读数遍。
小不点本名向天晴,有位亲姐名向天彤。今年一开春,她的姐姐向天彤上街赶集,入夜未归,接着便有传言,说她是被河伯抓走了。
向天晴汉水边野大的,信天信地,却不信什么鬼神。她为了失踪的姐姐四处击鼓鸣冤,还当街拦过主管江陵城治安的罗明威的马,然而她遇见的所有人,都对此事不以为然。
四处碰壁之后,她决定自己调查。
她独独一个小姑娘,没权没势,连船都没有,何谈去江中寻找姐姐的踪迹。正在犯愁之际,她偶然见着江陵城贴征兵启事,顿生一计。
若她入了水军,一来她便有了船,日日在江上行走也方便许多;二来万一有了什么河伯抢新娘的线索,也可以迅速获知。
她卖了祖传的金钗,换了四枚和察当千,贿赂了选察的官员,这才混进了楚国水师。她在船上蹲守数月,日日听得江心有人歌唱,却始终摸不着入口。
终于有一次,她亲眼见着一艘行迹可疑的鬼船,当时向天晴不管不顾,直接跳水追了过去,她遇上江中乱流,险些溺亡,幸亏被一贵人相救,才死里逃生。
认罪书后面,向天晴将烧船之罪认了个干净,却说不知救她的贵人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