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政当即大退一步,连声道:儿臣不敢。
他的手被柔缓地按了下去,周闵王虽然没用什么力道,但强硬地不容反抗。
看着我的眼睛。
祝政只垂眸,并未看他。
周闵王忽而厉声道:抬头!
祝政这才缓缓抬起头来。
他年方十四,身量与周闵王已相差无几。周闵王面沉如水,纯黑的瞳古井一般,令人难以捉摸他所思所想。
祝政刚看一眼,侧腹忽然一击闷痛,大周朝上下,敢对皇子出手之人只有一位,这便是大周朝的天,当今王上。
祝政一语未发,咬牙忍住。
周闵王不以为然,活动了一番他的右手:帝车天回,太一重光。司天监说你是千年难遇的大周帝星,没想到是个软心肠的文弱书生。大周,怎么能交到你这种人手上?
他低头,审视地看着祝政:你刚说什么来着,夫人的点心好吃?
周闵王稍稍退了一步,祝政低着头,只能以余光瞥到他的唇角,周闵王居然挂着些笑。
周闵王:你再说一遍,贱人的点心,好不好吃?
祝政低垂着眉眼,垂在身侧的手却悄悄攥紧了拳。
此时,打死女侍的侍卫恰巧回来复命,周闵王将手轻轻一挥,那侍卫没有半分犹豫,一左一右,当即押住了荆州夫人。
荆州夫人挣扎起来: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我亲父是荆州丞相梅和察!你们放肆!
周闵王原本脸上只挂着丝不耐烦,听得荆州丞相四字,勃然大怒,他猛地甩袖:聒噪!让她彻底闭嘴!
喏!
祝政立即反应过来彻底闭嘴的含义,忽然抬头,侍卫的动作早已无比熟练,他抬眼的功夫,一道白绫已经缠上荆州夫人的脖颈。危难当头,荆州夫人也顾不得仪容礼节,双腿乱蹬,只死命撕扯着脖上的白绫。
祝政当即跪下:父王!
周闵王背手站着,为维持侧头瞥他一眼:你是嫌她死得太过体面么?
长安城的秋日可真冷,纵有阳光,也带不来半分暖意。
他不敢想父王这句话隐藏的含义,更不敢再贸然劝阻,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白绫被两名侍卫反方向拉着,一寸一寸绞紧。
荆州夫人起先还在不住喊叫,而后只能咳嗽,她奋力大喘着气,一声声痛楚的呜咽好似重锤般砸着祝政,眼前惨像更是摇摇晃晃直朝他眼上撞。
祝政连跪也跪不住了,他一个踉跄,顺着冰凉的山石,缓缓滑了下去。
荆州夫人的脚蹬得愈发缓慢,最终她眼珠缓缓上翻,彻底不动了。
周闵王平静道:拖下去。
堂堂一位国夫人被人倒提着脚拖了下去,她的头发已经彻底散乱,顺着地乱扫,沾了一头的的枯枝残叶。
史官。
周闵王朝身后随侍的史官吩咐,荆州夫人言行无状,冲撞王后,三皇子政,讨其罪。
祝政抬头望着父王,凉薄的日光自他顶侧洒下,父王的玉旒遮了大半面的神色,他像是生着气,又像是带着笑容。
他好像从未认清过父王。
史官面露难色:这
一句讨其罪,这是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缘由推给王后,动手之人推给三皇子,不仅如此,他这笔一落,三皇子弑母的罪冠,是无论如何也脱不下了,说不定,原本有可能同三皇子亲好的荆州也会因此与他反目,再不往来。
周闵王轻瞥了史官一眼。
史官当即躬身:下官遵旨。
还有。周闵王补充道,传朕的旨意,三子政,敦敏徇齐,仁而威、惠而信,今承顺天意,册皇太子,孟冬百祀前诹期祗告天地宗庙社稷。
高公公扯声唱道:奴婢接旨。
后花廷一廊之隔,司徒镜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停了脚步。他拉住身侧的冀州公祝展,朝廊下一躲,果然见着两名侍卫先四处张望一番,而后将一位女子拖着,朝远处走去。
祝展刚要出声叫住二人,却被司徒镜拍肩制止,司徒镜深皱着眉,问道:水月,你看那人,是否有些眼熟?
冀州公祝展失笑:你是日日在这朝廷当中,我年年在冀州边关吃沙子,哪里认得宫中女子。
司徒镜脸色一变:不,认得的。你当认得的,她嫁过来时,还是你做的喜官,千里迢迢从冀州赶来迎的亲。
冀州封主乃王室公族,冀州公祝展更是公族中威望甚高之人,由他亲出迎亲之人,甚少。
除了当今王后,也只有
祝展身形一顿:荆州夫人!老梅家的丫头!
两名侍卫拖着她已没入宫城深处,一切又重归平静,只留下地上一道深深的拖痕。而司徒镜的脸色已难看至极点。
祝展没察觉他的异样,反拱手道:太宰大人,恭喜恭喜。
司徒镜皱眉:此等荒唐事,是有何喜。
冀州公祝展呵呵一笑:三皇子唯一的掣肘已去,他同荆州的联系怕是会被彻底斩断,而加封皇太子的诏书,估摸着已在路上了。
司徒镜摇头道:天家心思,岂是你我能说得清的。
旁人客套便罢了,你还用我虚虚实实。祝展干笑一声,王上对此子寄予厚望,生怕惯着宠着生得骄矜,自幼时起处处着人冷落,以锻其心志;七岁之龄更是令他担下出质他国之任;太学里,他更是样样出彩。旁人都看不清楚,你司徒太宰,看得一清二楚。
他还有些因由,没敢放在台面上说。
司徒家、朱家把持朝政已久,周闵王面上庸碌,心思却无比清明。他若过早露出立储之意,所立之人少不了自幼便被各方势力把控,还不知会被教歪成什么样,故而他亲近这个亲近那个,却刻意冷着心中着意的人选。
一来为了磨砺祝政心性;二是要他远离远离诡谲之事;三来也是想看看这位出生便被断做帝车天回,太一重光的紫微帝星究竟何如。
至于荆州丞相家里送进宫的梅丫头,她今日做没做错、又是多大的错,根本不重要。
荆州日益强盛,若要扶持祝政,梅丫头的死是迟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