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歌拢着衣服坐在地上,纤长的睫低垂:悖逆天伦,是为不孝;欺君罔上,是为不忠。
你胡说!
祝政搂住他,却不敢真的下力,他二人依偎在月光照不彻的黑暗中,常歌顺从倒在他颈窝里,悄声道:你别怨舅父。原是我惹他失望,也对不住父帅娘亲更不知悔改,接连顶撞他,这才让他动了大火我是该打。
这都怪我。
常歌轻轻摇头:这不怪你,事已至此,总是要过这一关的。此前我只是不知舅父仍然在世,若我知晓,早在同你定契之前,便自举马鞭请他罚了。
祝政微微侧脸,他长睫些微抖着,声音低沉:此事此事原是我不对,是我不该招你。
常歌蜷在他怀里,难得将所有重量都托付予他。
这能怪谁呢。他低声道,我何尝不是执迷不悟。
不知互相倚靠了多久,常歌小声道:先生,帮我把淤血推开吧。
桌面上的如意雕纹被月光照得惨白,像什么古怪符阵。
常歌上裳净除,温顺伏在石桌上,肩背优美地舒展开,又在腰际柔韧收紧。常歌脊背削薄,椎骨自白透的皮肤下明晰突起,背上的淤痕却如残墨一般,大片大片洇开。
他整片脊背彻底袒露,那伤痕看着比半遮半掩的时候,更加触目惊心。
这不是一道两道,而是数十道剑鞘敲击痕迹堆叠在一起,不难推测,火寻鸼定是勒令常歌断念,而无论火寻鸼怎么责打,常歌死咬着并未转念。
祝政看得心如刀绞:你为何为何不服个软。
常歌轻顿片刻:这若是服个软认个错,或是一顿剑鞘能打醒,倒好办了。
桌上本就放着芙蓉露,清澈的酒液零落在常歌的背上,祝政以掌柔缓覆上,却迟迟不敢下手。
他忽然想起件事:先生会么?以前,应当没为旁人推过吧?
他背着身子,急着要抓祝政的手,祝政却将他的手轻轻拎开:交给我。
先生推吧,没多疼的。常歌枕着肘,轻快道,今晚若不推开,日后倒有的受了。
没多疼,自然是假话。
大块淤青触着都疼,何况用力推开。但淤血若不趁初结之时推开,更会数倍淤结,只会疼上更久的时日。
常歌又催促几次,他方才柔缓下力,双手交叠,顺着常歌背上的肌肉,一点点推开来。
他的体热透过掌一点点暖热常歌削薄的脊背,烈酒被暖得温热,由祝政的掌带着,将郁结在一处的斑块一圈圈匀开。
过程中,常歌的手指死死抠在桌面的凹痕中,指节遒劲凸起,今日他连说笑几句的心情都没了,只一味沉默。
是先生让舅父来的吧。
祝政的掌心一停,温热感安定地覆在他腰侧。
先生以为,我是不明不白地跟着你么?
他的掌没敢挪,常歌却缓缓撑起身子,残酒顺着他的脊沟朝下滑动。
常歌站起,却并未立即回头看他:先生明明事事慧极,为何此事却看不明白。先生认为,我做这些,都是在尽臣道么?
祝政薄唇轻抿,常歌回过身,轻轻靠上桌沿。
月光只照亮祝政的精致盘着玄玉饰的腰带,他整个人隐匿在晦暗中,常歌扶住他的臂膀,将他稍稍拉近。
天井中落下的清光渐渐照亮了祝政的面庞,他凤眸轻垂,眼眶却红得清浅。
常歌低着头,一缕一缕理顺他颊侧的发丝,轻声质问:哪家臣子,需要做到这种地步?
祝政一把攥住他的手。
常歌轻灵挣脱开了,他坐上桌面,在自己脱下的衣物中一顿摸索,从中掏出两个乌木酒盅,落在桌上。
他以醉灵带来的琵琶醉斟满这两个酒盅,慢声道:这是十五年的琵琶醉,说是一滴,便能熏得沉醉足足三个月。
他将乌木樽举至祝政眼前:先生,可敢饮么?
祝政望他,眸中粼动不止:常歌,我
长街上的喧闹既远又近。
常歌坐在月光里,那辉光照得他无俦般绝美。
嘘。常歌轻缓抬眼,清透的眼眸仿佛照进他心底。常歌伸出一根手指,勾着他腰间的大带,将他拉至无隙的距离。
先生多话。
常歌端着乌木盏,半是强迫地让他喝了下去。
*
作者有话要说:
七盘舞参考《舞赋》、《章华台赋》
第62章木香即使我有欠你的,也都在当初那杯鸩酒里还清了。
这口酒如烈火般过喉,将将咽下,辣痛升腾,直冲眉眼。
喉中辣感未褪,祝政单手撑住台面,抑不住这火辣痛楚,轻咳了数声。
对他偶然失了镇静的模样,常歌居然有些受用。他又为自己斜了满盏,抬眼望过来:这酒可够烈?
祝政稍稍抬首,今日他面色霜白,颈上青紫的血脉都清晰可见。不知何事正抑着他的心绪,祝政的神色看起来尤其紧绷。
他低声道:烈。你别贪杯。
他抬手便要夺下常歌的酒盏,常歌轻飘飘一闪,将盏送回自己面前,细细抿了一口。
比起他,常歌倒是松弛许多。常歌浅尝一口,眸中已笼上醉意,其间波光流转。
今日,舅父一共打了我三十剑鞘,十下是为娘亲,十下是为父帅,还有十下,是为悖逆君臣义理。父母养育之恩深重,我不敢说还清,但这番责打过后,至少我心中舒坦许多。
祝政心中有愧,垂眉敛眸。
常歌仍盯着杯盏中的醇酿,悠悠道:王上,都说今世君臣,是为了却前世因果,今世为臣子的,上辈子定欠了君王无数孽缘。
祝政竭力抑着气息,坐在清光中的常歌甚美,美到破碎边界,他不敢触碰。
他屏住呼吸:常歌。
常歌没抬眼看他:不过,即使我有欠你的,也都在当初那杯鸩酒里还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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