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侯朝前一冲,追随其后的数个文臣当即擒住他的袖子,好一通拉扯。他便就势站住,斜目扫了眼常歌,按道理说,常川之死有疑,方才他刻意模糊真相,即使是为了句实话,常歌也应当阻拦于他。
可他的戏演到这份上,常歌不仅不阻挠,甚至稍稍挪开些位置,方便洛侯朱九变一头撞上国柱。
不仅常歌未拦,洛侯身后追随的大魏朝臣一个哭得比一个响亮,仿佛他已是以身殉国了一般,常歌却撑着下颌,一脸讥诮看着,靴尖甚至还颠颠不止,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洛侯义薄云天!
洛侯以身殉国,真乃大丈夫!
洛侯慨然堪比沉江屈子!
说得真对。常歌拿军令黄纸当做折扇,凉凉扇了扇,大魏国崩,没想到洛侯的气节不崩。
高帽子一顶接着一顶,常歌也出言拱了把火,这下,大魏丞相朱九变被架在了炭火架上,不撞都不行。
他一咬牙,甩开扯着两臂的朝臣,咚地一声直朝国柱上撞上。
鲜血迸溅,两道飞血当即溅上常歌侧颊,洛侯沿着国柱缓缓滑下,跟随而上的文臣大惊,慌张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扶着洛侯。
天妒忠良天亡我大魏!
朱家在朝中深耕数代,朝堂之上依附他的人不胜其数,此时朱九变慨然一撞,平日里朱家的鹰犬当即跳出,有愤慨高呼的,有要随之撞柱的,有誓要同常歌血战到底的,场面一时喧闹,竟如鼎沸。
几个胆子大的,仗着自己人多,而常歌随侍也不过数百,径直跳至常歌身前,咄咄逼人,要他殉葬朱九变。
纷乱之中,洛侯朱九变轻缓睁开了些眼睛,透过围着他的朝臣,唇角挂着丝冷笑,静静盯住常歌。
常歌周身人数越聚越多,康良看着不妙,当即带上三五个人,打算护住常歌,正在此时,那帮子朝臣忽然惊呼一片,抱头鼠窜,不消多时便散得干净。
常歌身侧,一匹灰狼正低低巡回,勾着头,死死瞪住作乱朝臣,将常歌护在身后。
消消气,鹰奴。
那只悍狼被人拿手一揽,常歌将它搂至身侧,以手从脑袋顶一直抚至后背,灰狼当即温驯,只静静坐在他身侧,由他抚摸。
蛮夷!竟与畜生同伍!朝臣聚在一侧,不知谁躲在人群中,低骂一句。
常歌抚着狼背的手,瞬间顿住。
他蓦然站起,距他不过五六步距离的魏臣不动声色地退了几步。常歌阔步走近,那群臣子生怕常歌出手打人,护着朱九变,退至玉阶栏杆旁边。
蛮夷!今日我们誓与洛侯共进退,纵使你把握了大魏朝廷,我们大魏忠烈,也绝不屈服!
常歌未出言搭理,上前几步,最前排的几位文臣不自觉后退些许。
这群朝臣挤在一处,倒是像极了聚在一起取暖的鸡鸭,没人出头,还一直咯咯不停。
忠烈?
常歌踱着步子,挨个端详着魏臣的脸,鬼戎连年南下,抢人抢物,冀州苦不堪言,未见你们谈及整治;今年益州本有国难,粮米不足,月氏南下作乱,一场保卫战役僵持半年,打得家底都快没了,不见你们伸出援手。楚国日强,你们反倒一转头,同鬼戎联合,同月氏统战,撺掇益州废世子谋逆,五家分楚,现在同我谈,忠烈?
常歌冷笑一声:司徒镜谋反,你们中某些人,为了一己荣华,视而不见。现下朝堂与外族勾连,你们倒一个个跳出来,彰显忠心!
常歌停在大魏国柱之前,一脚将国柱踹了下去。
方才喊着要以身殉国的朝臣连连惊呼,慌张矮身,躲过滚滚摔下的国柱。
常歌愤然转身,天际破晓,在他身后擦出一抹亮白:你们这忠心,究竟是献给口中的苍旻山河,天下万民,还是献给你们身上的印绶冠冕,朝堂党羽!
大魏国柱顺着长阶滚滚而下,撞坏了数处栏杆,又被磕回阶梯之上,重重摔在长阶底部,当下玉碎成数片。
国柱粉碎,所有人万般惊讶,竟未来得及说出半个字。
偌大的宫城,静如窒息。
此时,正门口传来三声清脆掌声。
众人一道看去,见几位苗女立于善仁殿入口之处,这群苗女左右让开,其内走出一位女子,杏眼圆脸,滇南苗王打扮。她满头满身的银铃坠饰,行走之间银饰相互碰撞,四处脆响。
这女子正是滇南颖王,庄盈。
常将军这里,真是热闹。
庄盈背着手,款款朝常歌行来,她刚要踏上第一节玉阶,一旁的魏臣当即瞪了眼睛:大胆苗夷!玉阶通天,岂是尔等女子能够沾染!
滇南颖王连笑数声,笑声仍在空旷的殿中回荡,她的脸却蓦然一沉。
出言不逊的魏臣忽然啊一声,摔出人群,滚在玉阶之上,也不知是生了什么毛病,他掐着自己的喉咙抓挠不止,片刻便将脖颈挠得鲜血淋漓,长阶本就陡斜,他这么一滚,更是顺着阶梯,直接滚至长阶之下,撞上国柱,这才四肢瘫软,动弹不得。
此人喉部飞出一黑红蛊虫,轻巧飞回颖王身侧。
滇南颖王甜笑一声:好大的丈夫,好厉害的朝臣,居然斗不过一只小小的虫子。
她的面色瞬间一冷:笑话。
不日之前,魏国使臣金鳞池盛宴上出言驳了滇颖王一句,下了宴会没有多久便惨死驿馆之中。现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女子竟用此毒辣之法杀人,在场魏臣无不汗颜,却生怕一个不慎,又惹怒了她,都噤若寒蝉,不敢多言。
滇颖王轻巧上了玉阶,不仅没走两侧臣道,反沿着极近中心的诸侯之道上前。
她轻盈停在常歌身前,常歌瞟她一眼:你来做什么。
庄盈轻呵一声:你以为我想来么?两日之间定了秦岭,又奔波至此,若不是应了你那位先生,我才懒得做此等吃力之事。
原是祝政遣她前来。
既然是祝政的意思,想必她不会乱来。常歌的心先定了三分。
喏。
庄盈只用两根手指,捏着一虎头鞶囊,递予常歌。看鞶囊外纹绣形制,这当是武将官印鞶囊,且该武将官阶不低,至少也是个镇疆大将。
常歌不解其意,问道:这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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