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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万里定山河——蕉下醉梦(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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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定郡、金城郡和武威郡,皆乃常歌旧部,他稍一联络,三地听从调遣,一齐发作,将鬼戎稀稀拉拉的军队,羊群一般朝更北之处赶。

这段时间,但凡有军令公文递至前线,随行定会夹着祝政的书信,每封信都以松花笺写就,装进半透的纱囊之中,还总会附着一片槭树叶。

白苏子不明白这类的私密信件,为何要用半透的纱囊装,幼清悄悄告知他,先生是怕常歌不看,装在半透的里面,哪怕是扫一眼,也能看到个只言片语。

常歌的确没看,他一封都没拆,全部整整齐齐收在一个小匣子里。他私底下嘱咐白苏子,若他发生什么意外,就将这些书信同他一道焚了。

除此之外,常歌还有另一处变化。

每回出征前,军营里的士兵一起热热闹闹写绝笔的时候,常歌提着笔,竟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再往后,他便干脆不写了,随便搪塞张白纸,再出去转悠几圈,再回来时,军营里所有士兵都写完了。

白苏子起先以为,常歌这是无后顾之忧,没什么可交待的,有一回,他撞着幼清对着张白纸悄悄抹泪,一问才知道,常歌又交了张白纸。

毫无牵挂,倒是好事。白苏子难得没嘲笑幼清,还安慰了一句。

你明白什么!幼清瞪他,将军这根本不是毫无牵挂,反倒是忧虑恐惧之事太多,照实写了,他自己反倒割舍不下,所以干脆什么都不写了。

祝政送来的书信一封接着一封,陪着他们从安定郡大营,北挪至塞上的凤凰城,快要入冬的时候,更是北进至布尔干。

北境里的冬日来得早,目之所及处,很快便没了绿色。

陪着他们的,便只剩下大漠孤烟,长风广漠。

夏秋时节,常歌仍坐镇主营挂帅居多,入冬之后,他亲自出征的次数越来越多,进攻也愈发激烈。

次次常歌亲自出征,定是尸山血海,久而久之,鬼戎部落见着常歌大纛一挂,当下丢盔弃甲,主动后撤。

这天战役结束了很久,白苏子都没找到常歌的人,他一直纵深至鬼戎阵地深处,方才见到常歌。

常歌,坐在一座不小的尸山之上。

沉沙戟扎在身侧,戟头上的红绫过满了鲜血,死死缠在戟身之上。

他身上的血腥杀戮气极重,脸上衣上全是泼溅般的血。他抓着沉沙戟的手,已经爬满了暗紫色的纹路,入冬以来,北境寒冷,寒毒连银针都抑制不住了。

白苏子上前:将军,该用汤药了。

他接连唤了好几声,常歌才像大梦初醒一般,含混应了一声,而后方才抬头,看到身前站着的白苏子,立即挂上笑:小白,最近没吃好么?瘦了。

白苏子没正面回答,他看着常歌将戟一撑,轻巧从尸山上走下,抬头看了眼乌沉的天空。

快下雪了。常歌轻声道。

常歌大阔步朝军营驻扎地走,路上同白苏子道:下雪了,鬼戎军队有牛羊,我们却什么都没有,连粮草送来一趟都得十多天。我们走得太远了。

行军之事,白苏子全然不明白,但他隐约知晓,走得太远,后方均需补给一旦跟不上,军中便会立刻断粮。

幼清给常歌笼上第一盆火的时候,下雪了。

常歌撩开帐帘,望了很久的大雪,站到白苏子接连提醒数次,几乎要爆发之时,他才低头坐回营帐。

常歌坐在火盆旁,呆呆怔了半晌,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想吃金玉酥。

去年冬日初雪,常歌还属益州,祝政仍事楚国。夷陵陷落,祝政被常歌擒获,帮着二人破冰的,正是初雪天的一枚金玉酥。

可眼下寒天大漠,哪里去找长安城的金玉酥,幼清急得团团转,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帐帘轻掀,本该守在祝政身侧的影卫博衍,裹着风雪走了进来。

拜过常歌后,博衍自怀中摸出一只锦盒,盒盖一掀,正是两枚金玉酥。

幼清乐得直拍手:博衍!你是料事如神么!

博衍道:是先生看天候,知道北境这几日快落雪了,算着日子要我送来的,还好赶上了。

他怕常歌不接,补充道:数千里的距离,换了六匹快马,主君就是看在奔劳的马儿的份上,也接了吧。

常歌默默接了下来,尝了一口,却哽了半晌,几乎咽不下去。

还有,信。

博衍自前襟摸出个半透的纱囊,递给常歌。纱囊被暖得温热,常歌抑着自己不看信笺上的字,只将注意力都放在纱囊中的槭树叶上。

祝政的书信,总会放上一枚长安城的三角槭,几个月来,信件里的风干槭树叶,从葱嫩的浅绿色,渐渐变得绿橙相间,而后慢慢变成火枫,入冬之后,便是枯叶。

这枚信件随附的,便是一枚枯叶。

长安也入冬了啊。常歌随口叹了一句,隔着轻纱摸了摸枯叶。

博衍道:长安,虽不如北境冷,但前些日子也彻底入了冬。今年冬日里多雨,天气潮湿,比往年要更冷些。

常歌闻言,稍稍低下声:先生自幼便体寒,一入冬就容易发头风,地笼给他暖得热些。然后,别说是我交代的。

博衍思来索去,还是透了些消息:先生,每日都看你的军报,每一封都会看上数次。主君胜了,先生高兴,可到了夜里,先生却会愈加睡不好。

入秋以来,先生劳苦,头风更是发了几次,安神的东西他都不让点,一日日熬着,更不肯多歇息,谁劝都不听。高公公守在龙榻旁,同他念主君从前,太学时候写的论述,大周时期的奏疏,才能哄得他睡上些许。

先生本不要我说的。主君,有空还是回去探探先生吧。

博衍说完,拜而退。

常歌细叹一口气。

博衍走后几日,常歌显著焦虑不少。再加上军中粮草吃紧,他更是昼夜不歇,一直泡在营帐里。

主君,该用药了。

白苏子轻轻提醒,常歌含糊着答了句先不急,他唤了前阵大将进来,几个人围着沙盘讨论许久,白苏子坐在火炉旁,一觉睡去又醒来了,方才见到众将各自散去。

药早已冷了,白苏子道:我去给你热一热。

不必。常歌说着,匆匆朝帐外走,近来有些忙,小白你先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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