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寒潭步近了些许,琢磨起这两人的话,心里登时明了,那位宗主面色沉沉,想必是那冒着仙气之物破裂的缘故。
那器物破碎之时,浩瀚灵力震荡开来,比无妄沟的铜铃更甚。
龙吟震耳欲聋,即便是她也会觉得双耳不大舒服,何况是个不过大乘期的凡人修士。
这华承宗的宗主到手的神器没了,一不留神还受了伤,着实可怜。
她不知这器物和神化山有没有关联,但对魔来说,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否则那东西为何一遇着她就碎了。
寒潭周边静凄凄的,三尺厚的冰面白茫茫一片,看不清底下就近更是何景色。
渚幽挥出一道灵力,试探般朝潭面禁制挨近,若是有意外发生,她便立即收手。
潭面的禁制果真厉害,在她那一缕灵力还未触及之时,冰面上便腾起了浓雾般的气劲,冰层上流光一闪而过,那些光亮凝成了密密麻麻的符文,只出现了一瞬又隐了下去。
确实是天界布下的阵,她只扫了那些符文一眼便懂了。
这禁制非一人所布,需几人合力,故而想破阵也并不简单。否则以她的修为,不可能进不了这区区一个寒潭。
三尺冰层下,那神化山的山门也不知埋在多深之处。这寒潭虽然不宽,但少少也一亩,若是山门只有狗洞那么大,那找起来还挺麻烦。
这样的山门,被牢牢护在寒冰下,雨淋不着,霜打不到,就连尘埃也进不去一寸,宛如一个硕大的牢笼。
她撤去灵力,俯身蹲下,雾縠般的纱衣垂在冰雪上,像是在上边笼了一层灰烟。
原本垂在身侧那只素白的手朝潭面缓缓靠近,比冰雪还白的指尖缓缓抵在了冰面上。
渚幽收敛了魔气,又压制了灵力,将自己变得与凡人无异。
甚至还屏住了气息,整个人转瞬间胜似死物,她生怕这禁制会因她是魔而被触动。
在指尖抵在了冰面上后,她缓缓将整个掌心也落了下去。
掌心一片冰凉,此番冰面上没有再腾起气劲,也未泛起符文。
可若是不用灵力,她根本划不破这三尺厚的冰,也不能将神识探入。
渚幽收了手,心说罢了,还是得等开山的那日才好一探究竟,只是那时免不了又要遇上惊客心。
问道峰上,百名弟子正盘腿坐在风雪之中,一个个身上皆披着兽毛大氅,就算是寒风入骨也纹丝不动。
长应和撼竹便在这百位弟子之中,且还坐的是前排,一个心神不宁,一个似是睡着了一般。
睡着的是长应,她双眼紧闭着,眼珠子不安分地转着,像是梦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她坐着端正,远远看着还真像是在用心修炼,可一旁坐着的撼竹却看得清楚,分明是睡了啊。
睡了好,睡了不会闹事。
她自来了这问道峰后,心便提到了嗓子眼,无时无刻不在注意身侧这龙。
在所有人都闭目不动的时候,她时不时便睁一睁眼,偏要亲自看一看才安心。
长应微微晃了一下身,像要被风刮倒了,撼竹看她那模样像是睡沉了,连忙伸出了手臂,心不甘心不愿的将歪了身的龙给拽回来一把。
歪着身的龙又坐直了身,可双眼仍是紧闭着的,就算换了壳子,气息也仍旧虚弱得像是要断气。
周围的师兄弟没多问,这三人回来的时候本就是一身血,这事传得人尽皆知的。
如今气息弱一些也实属应当,总不能过了一夜就活蹦乱跳了。
撼竹心里憋着气,她好好一个魔,怎么沦落到在这地方装作凡人修士听早课了。
她正生着闷气的时候,坐在她身旁的龙又歪了一下身。
原本长应只是慢腾腾的往外倾,这回却是骤然一斜,腰腹猛地一缩,她双颊微微一鼓,却什么也没有吐出来,喉咙略微一动,像是将什么咽下去了。
撼竹猛地睁开眼,想也不想就握住了长应的胳膊,心说不会是因为这躯壳本来就受了重伤。
如今伤上加伤,夺舍的龙也被连带着半截身埋进土里了吧。
长应眼皮一掀,刚睁眼那一瞬,眼眸竟如龙目一般,金灿灿的。
将这一幕看在眼底的撼竹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去捂住那双眼,生怕被旁人看见。
所幸那双金瞳一眨,转而又恢复如常了。正讲着功法的修士顿了一下,侧身朝远处看去,只见旷了早课的弟子正从山道上缓缓走了上来,手里还执着一柄纸扇,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这讲早课的修士没说什么,只沉沉叹了一声,早习惯了这弟子不务正业的模样。
来的是渚幽,她走上前按住了长应的肩,不着痕迹地腾出一缕灵力试探了一番,这才察觉,这凡人的躯壳原本就脆弱。
如今更是千疮百孔,分明是扛不住这硬闯的神魂了。
她神色微暗,扬声说道:师弟身体不适,我带他回去。
数个盘腿坐着的弟子纷纷抬头,一个个皆毫不意外,这不尊师长的模样可不就是他们师兄么。
长应抬起头,眸光着实冷漠,还顺理成章地抬手握住了渚幽的腕子。
她的掌心更凉了,似是结了一层冰。
渚幽任这龙抓着腕骨,心想再这么下去,这凡人的命可就真保不住了,她是怎么也没料到,长应的神魂竟这般强悍。
她压在长应肩上的手一抬,又将折扇一合,侧过身作势要走。
长应紧跟着站起身,五指怎么也不肯松,若是这里的人少上一些,想必她半个身已经贴上去了。
众弟子呆愣的目光落在两人牵在一处的手上,隐约觉得这不太像话,走就走,怎么还牵上了?
像什么样子。
撼竹跟在两人后边,恨不得直接遁地走了,她入魔这么多年,从未觉得自己这么卑微。
尤其是被讲课的修士盯着背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
渚幽直把这龙往白玉悬桥上带,尚还在桥上的时候,忽然看见了一行上山的身影,其中不巧就有一个惊客心。
惊客心装作一副柔弱的模样,在一群修士当中笑得甜而单纯,和同行的弟子细声细气地说着话。
悬桥下白雾蒙蒙,在凛风中,这桥岿然不动。
渚幽神色一沉,不着痕迹地掰开了长应的五指,转而捏起她的胳膊,目不斜视地与这群人擦肩而过。
这目中无人的模样,确实是被她所夺舍的弟子做得出的事。
过路的那几人无甚所谓,只惊客心走远后才微微侧头,眼里浮上一丝疑虑。
长应所附的这躯壳是真快扛不住了,快到小院时又吐了一口血,偏偏她还无甚所谓,面色平静淡然。
撼竹看得又惊又喜的,惊的是这龙是她家尊主好不容易从龙宫里顺出来的,就这么没了怪可惜的,喜的是,没了也挺好,倒是省了不少事。
木门被一道气劲推开,两个人影猝然掠入其中,撼竹堪堪跟上,后脚跟刚踏入门内,后边响起嘭的一声,门又合上了。
若是她走慢了一步,定就迎面撞上这门了。
渚幽刚进了屋,就将芥子里的龙身取了出来,接着便将长应的神魂从凡人体内抽出。她回过头,还不慌不忙地在屋上加了一道禁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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