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君卓抹了把脸,瓮声瓮气地嗯了一下,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她从城主府跑出来,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不知不觉就来到这里。
白纤纤还在世的时候偶尔会带她来这里串门,这里是白姓的聚集地,她记得有个温柔的大姐姐,只是大姐姐去七星宗后就很难再见面了。
她没有地方可以去,听见白露家院子里有声音,便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来。白露的声音那么温柔,让谢君卓想起离世的娘亲,委屈和伤心齐刷刷地涌上来,眼泪便怎么也止不住。
她不是有意要打扰他们,只是想在这里稍微休息一下,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就走。
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我一会儿就走。谢君卓揪着自己的袖口,垂下头像个犯错的孩子,眼前的视线被泪水模糊。她心里忐忑,害怕被驱赶被嫌弃。
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白露走到谢君卓的面前,轻松地把她地上抱起来,让她倚靠在自己的臂弯里:傻丫头,你说什么呢?你以前和白姨一起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正好他们今天的念书结束了,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熟悉的温暖拥抱住伤心的谢君卓,把她心里的委屈一点点的抹平,她抬手擦去脸上的泪水,鼻子止不住地发酸。
白露抱着她,像是把她的整个世界都托在掌心,温柔地呵护着,让她心底的阴霾散去,开出一束小小的花。
小孩子们欢呼着说有好东西可以吃,白荇乖巧地走过来牵着白露的另一只手,他对谢君卓甜甜地笑着,腼腆地叫了她一声姐姐。
白露摸摸他的头,对怀里的谢君卓道:白姨不在了,你要是一个人在家里无聊,可以来找我,我最近都在家。就算我不在,白荇也可以陪你说说话。
我真的可以随时过来吗?谢君卓的心里有一丝雀跃,可是很快她又泄气地垂下头。她觉得白露只是嘴上说说而已,自己应该没有那么讨喜。
白露看出她的顾虑,亲昵地和她额头相抵,道:只要你想来,随时都可以,我们家的门永远不会拒绝你。
谢君卓吸了吸鼻子,她看着白露近在咫尺的温柔笑意,觉得那天的午后美丽的像一副画卷。白露抱着她牵着白荇,小孩子们围着他们奔跑,金灿灿的阳光落下来,院子里只有一片欢声笑语。
那是谢君卓在白纤纤死后从城主府那个沉重的牢笼里迈出去的第一步,她原本只是惊慌失措的逃离,心里惴惴不安,充满了害怕和恐惧。她没有想过目的地是什么样子,甚至没有奢望过被谁接纳。
白露的出现像是一束光,让她在奔跑中看见方向。
之后的日子是难得的宁静,谢霄贤不限制她和白露接触,她得以喘息,在白露的教导下读书习字,学习为人处世之道。偶尔白露也会教她道门的术法,将《无相录》一点点地讲解给她听。
她有着不弱的天赋,可是白露从来没有提过让她去七星宗,反而是说将来要是有机会,可以去更远的地方看一看。
可惜那样的日子并不长久,在白露脱离七星宗后,她们之间像是有了距离。白露曾在院子里站了一天一|夜,眺望着最远最亮的星辰升起的方向一言不发。之后她问了谢君卓一个问题,问她将来想做什么。
谢君卓不懂白露问的深意,天真烂漫地回答道:我想做一个像姐姐一样的人。
白露第一次听见谢君卓的答案没有夸奖她,反而神色哀伤,她抚|摸着谢君卓的脸,低声道:像我一样一点都不好,你应该做自己。能走多远就走多远,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为世俗所动,不为他人所动。而不是像我一样,困在方寸之间,难以抉择。
姐姐遇到什么难题了吗?谢君卓不解地看着白露,她环顾白露家的院子,足够宽敞明亮,充满了爱和欢声笑语。她觉得这里不是方寸的天地,而是自由和希望。
白露苦涩地笑了笑,她没有回答谢君卓,而是将烦恼藏在自己的心底。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她没有必要让谢君卓来和她承担同样的痛苦。她希望她幸福安康,哪怕童年有着一些不愉快,也不会丢掉争取幸福的勇气。
谢君卓懵懵懂懂,不知道那样的谈话预示着什么,之后的一切开始彻底崩坏,白露一家因为一块地卷入麻烦之中,而每一样麻烦的背后都有谢霄贤的影子。
谢君卓鼓起勇气去找谢霄贤质问,得到的不过是谢霄贤盛怒下的一耳光,谢霄贤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并且将她禁足在家里,到了百花会也不放她出去。是她听见外面的吵闹和白露的名字,不顾一切地从家里逃走。
鲜花盛开的盛会没有往昔的欢声笑语,空气中是肃杀和凌冽,街口铺了一层鲜红的血。白家两老的尸首被白露搬上板车,周围的人看着这一切,指指点点,眼神里充满了愤怒。
白露充耳不闻,她沉默着平静地处理这一切。她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赶回来,衣服皱巴巴的,沾着泥土和草屑,谢君卓最羡慕的一头柔顺的长发也显得凌乱,脸上还有和人搏斗留下的伤痕。她看起来风|尘仆仆,面色苍白。
谢君卓第一次看见熟人被砍头的尸骨,曾对她欢笑的面容带着灰白的死气,头颅被白露用术法缝合,针线穿过的痕迹格外明显。奇怪的是谢君卓没有觉得可怕,反而一阵窒息,痛楚像气泡一样嘭地一下破裂,扩散到心底的每一个角落。
谢君卓呆愣地站在原地,白露抬头看见她,平静的眸子里没有仇恨和痛苦,她就这样静静地和谢君卓对视,过了许久许久,淡淡道:回去吧,没什么好看的。
亲人的血还未冷却,仇人的孩子就站在自己面前,白露无动于衷。她说完这句话就拉着板车,在众人的声讨中离开了。
谢君卓想叫住她,可是自己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只能紧紧地盯着她的背影。看着她拉着自己父母的尸首消失在自己的眼前,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
白家两老的后事处理的并不顺利,没有人愿意把棺材卖给白露。白露走遍了寮城,所有人都说他们家罪有应得,死有余辜,不肯把棺材卖出去。
白露没有哀求,她平静地接受了一切,那种让人心底发寒的冷静,好似没有情感的怪物一般,只是木偶般做着该做的事。
谢君卓听到消息,砸了房间里的所有东西,威胁那些看守她的下人,再一次从家里跑出去。她找到最好的棺材铺,用自己的身份施压,威胁他们不把棺材卖给白露就会让他们待不下去。她曾经痛恨的身份,第一次起了作用。
可是等她带着棺材赶到五柳街却被白露拒绝了,白家没有一点办丧事的样子,门口还是老样子,静悄悄地。白露把爹娘火化,骨灰装入坛子下葬。
白露让棺材铺的人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只留下谢君卓陪她吃了一顿饭。白荇受到惊吓,时不时地在噩梦中惊吓,白露好不容易把他哄睡着,吃饭的时候就没有叫他。
白露说:谢谢你来送我爹娘一程,他们两老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
谢君卓捧着碗泪流满面,她知道她是最没资格前来的那一个,是她爹亲手处决了白露的爹娘。
可是白露不怪她,就像往常一样和她聊天,只不过脸上少了温柔的笑意。等到最后,白露问:你想不想离开寮城?
谢君卓猛然抬头,目光充满希冀,她看着白露,毫不犹豫道:想。
白露一家遭此大难,谢君卓以为白露准备带着弟弟离开。这样问她是打算把她也带走。谢君卓不稀罕现在的一切,想到可以和白露永远在一起,她心里半点留恋都没有。
白露见状,抬手摸摸她的头,脸上浮现了久违的笑意,她说:好,你回去收拾东西,七天后的夜里我来找你。
谢君卓答应了,内心为此欢喜雀跃,她回到家里,小心翼翼地开始筹谋,一天天地数着日子,等到七天后的夜里,她提着小包袱坐在家里等白露前来。她从来没有想过白露会骗她,事实上白露如约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