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刚一时爽,爽完怎么闯。
辜辛丞承认,今日在殿上,他确实有些失态。
梵兴帝早年任贤革新,算是一名明君。不说功绩如何斐然,却也从不曾做下蠹国害民之事。可越到晚年,他的疑心病越重。延寿药的试验被中断,他憋了满心的气闷疑窦,什么捕风捉影的事都能当真。
一想到那份长长的暗访名单,以及帝王染满病态的双目,辜辛丞就遍体生寒。
而最令他无法认同的,是皇帝说的那句:
不就是个小小的罪民庶子,活牛尚可以供给活肉,朕便是令他呆在宫里,以鲜血肉身偿段氏之罪,也不过是件微末本分。若朕准予从流放的人里面赦免他几个好友亲朋出来,此人必然争着求着,要与我来效力。
宫中膳堂前些年来了个以奇巧之技颇受贵族喜爱的御厨。他擅用精配的饲料药物给活牛羊吊命,而每隔几日从其身上取血取肉。牛羊精壮不死,因此肉质能存其至鲜至味,号称有保养人体之效,一时权贵纷纷效仿。
好好的人,谁会豁下尊严和性命去当活牲。此等天下之大不韪,却被帝王的一句话,扭转成了一件幸事。
看,论玩弄人心,龙椅上的这位,当属霸道独一。
辜辛丞恳请他收回成命,拿千秋基业作比摘,拿御史台做借口,拿百姓悠悠众口作挡箭牌。
终于惹得龙颜大怒,得了一记严重的警告。看在皇后的面子上,看在故去的前宰辅的面子上,梵兴帝宽宏大量,只令他闭门思过。
十天而已。辜辛丞垂着眼睫,淡然开口,只要我将来再给圣上办几件得力的事,信任便能再生。
这语气够狂啊,不愧是男主。
也难怪,最后的结局里,梵兴帝依旧把幼帝托孤给他。
人家的实力摆在这里呢。
弗禾咳了一声:这么看来,大人定是对接下来的安排有了自己的成算,用不着在下做什么详参了。
他大概懂了,能少到殿前去晃荡,不论是想筹谋点什么,有思过这层掩护在,确实可以自在许多。
然后就听辜辛丞用一种意味难明的语气道:
确实如此,陇南之行,有段公子相陪,想必会顺利许多。
弗禾刚吃了止疼药,在其副作用下强抵困意,反应了两秒,才弄清他的意思。
去陇南?他瞪大眼睛,指指自己,又点点面前的人,我,和你?
辜辛丞颔首:正是。
弗禾一时愣住,原地思考了一会儿,脱口问:那你到安太傅府上是干嘛去的?
辜辛丞已经不会再为他无所不能的洞悉而惊讶:探病,顺便从老师那里确认一点我想知道的事情。
闻言,弗禾不可控制地浑身发毛。
可见剧情偏移这种事,只会迟到,不会不来。
第9章小庶子
弗禾发现辜辛丞这个人很鸡贼,还特别记仇。
前面受了他的气,后面就要想办法找补回来。
那幅莫测的神态,仿佛真的从安太傅那里得知了什么关键的信息,已经开始对他的真实身份产生怀疑。
这是OOC的后遗症来了啊。
不过也不打紧,弗禾自称老前辈,又怎么会被这点小小的意外难倒。
他面上依旧稳如老狗,心里却是急哄哄地问系统:这厮是不是在诓我?
系统的酷哥音无波无澜:男主和安太傅确实见了面,但具体的对话内容有隐私保护,宿主无权得知。是时候挖掘隐藏剧情里的隐藏信息了,这是您炮灰崛起的机会。
它拿出弗禾之前说过的话,一下子把他说服了。
弗禾在脑中模拟出一个代表顿悟的响指:没错。世界没崩塌,问题还不大。
于是,一个开朗而明媚的笑容在少年的脸上缓缓绽开,弗禾放软声音:陇南很不错的,大人若想在探访的同时游山玩水,选在下做向导,绝对不亏。河沟峡谷披霞,天池洞窟怡人,都是好地好景,我都摸熟了的。
辜辛丞的目光从他光洁泛红的面颊上扫过,还是那副慢条斯理的样子:办正事,你敢玩乐?
不敢不敢。弗禾嬉皮笑脸,论胆气,我万万及不上您,您可是能连圣谕都不放在眼里的人物。说好的面壁,想溜号就溜号,不愧是你。
好了。别耍贫嘴了。辜辛丞觑他一眼,回去准备准备,明天一早便可出发。
弗禾没什么好准备的,他的吃穿用度全赖雇主,带个人去就行,于是很光棍地说:那我把自己洗干净,明儿个自觉上车便是了。
辜辛丞似是滞了一下:知道就好。
他瞧见面前的人眼角有泪花闪烁,不耐道,本官还有正务处理,你若无事,直接退吧。
还真暴躁。
弗禾暗自腹诽,看在他颜值高的份上,不予计较。
哈欠连番攻袭,他再也撑不住,泪眼汪汪道:那在下这便告辞了。
入夜后辜宅降霜,道路两旁点起融融灯火,把满地的鹅卵都照得泛起暖光。
他走后,独留辜辛丞一人在室中静坐,墨水在笔尖凝固成滴,最后狠狠砸下,平白污了一张好纸。
男人回过神来,盯着指尖的黑渍不自觉地拧起眉,将废纸揉成一团扔进了纸篓,过了片刻,唤人叫来了在弗禾院里伺候的丫鬟。
当晚,辜府厨上又熬上了一锅鲜美珍奇的汤羹,然后又在次日,出现在了弗禾的桌面上。
他美滋滋地喝着汤,心里和系统评讨:老板大气。
系统赞同道:男主风范。三观正,五官佳,小世界的顶配也不过如此了。
弗禾想了一下,却还有话说:也不一定吧。男二又会差到哪里去呢?有些世界里,两者还能平分秋色呢。更有甚者,男二作为白月光,死了才轮到男一的主戏份。
系统也发现自己失去了严谨:也是,以后见到就知道了。
皇宫一角。
一名身穿藕荷色绒衣的宫女从小殿一角拐出,低眉躬身地绕过数面矮墙,避开敞面的大道,从幽静的曲径取路,半晌后,终于停在一处无人的废殿。
石块在小门边轻三下重两下地敲击,反复三次后,一条细缝慢慢从平日供饭的窗口出现,露出一双呆滞浑浊的眼睛。
那是属于一名老妪的双眼。
宫女左右环顾,谨慎地低下头,问道:德元年间,你跟着新皇出巡,去的是哪一家?
她语调古怪,不阴不阳:好好想想,答得好了,有贵人要助你出宫跟湖州的弟妹团聚呢。
缝隙里的老妪眼珠缓慢地转动,过了许久,才张开口,露出空空如也的可怖口腔。
她脸部皱纹丛生,嘴角动一动都是一副苦相。
宫女见了也不觉奇怪,只掏出一小截烧完的黑炭,和着一块绸布抛了进去:手和脚还在吧,再不济用用你的嘴,给我一个答案。
老妪俯下身,果然用嘴巴叼住炭笔,费力地把绢布平摊开来。
宫女环顾四周,先没管她,去绕了一圈回来后,拈着兰花指,从深处扯出团得糟乱的绢布,只展开瞧了一眼,便立即讳莫如深地收进了里衣。
老妪伏跪在地,满脸的鼻涕眼泪,不住磕头,嘴里不清不楚地呜呜叫。
宫女朝她厉声低吼:没出息的东西。再熬段时候,好日子就要来了。安分老实点,等我的消息吧。
老妪果然不再敢纠缠,歪歪拐拐地拖着步子走远,背影无比萧落。
宫女脸上闪过一丝唏嘘:谁能想到,这位当年得以在梵兴帝身边伴驾南游,也是一名响当当的美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