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少年慕艾的心思倒不会被弗禾看轻,只是难免要辜负,因为他满心满眼除了前面的身影旁的都装不下。
也不知前头的人是不是好不容易得了告假出来玩耍的机会,走路的姿势又轻又快,七拐八拐,还越走越偏僻。
弗禾轻轻松松地坠着,不由好奇:这是上哪儿去?
眼尖如他,自也看见了少年怀里被人扔过去的两枝花。若走得再慢些,还能有更多被人掷准的。到底是长得好,年纪再小也压不住魅力大。
正逢佳节,这样本该呼朋引伴的好时候,朋伴是一个没瞧见,私会佳人看上去有点那个架势,古人早熟,谁知道呢。
弗禾满脑子胡思乱想,莫须有的事,也能把自己小小地酸一下。
直到前方拐进一个死胡同里。
少年的步伐不再继续往前了,抬手扔了手里的花,缓缓转过身体。
他的身量已经不低,俊逸的锦衣上绣满金丝银线,衣领一半洒着光,另一半掩在阴暗里,半片长睫投下一把小小的扇影,侧脸的轮廓完美。
声音刻意压低,还怪有气势的:究竟还要跟踪到什么时候?
弗禾一顿,随即莞尔。
真够敏锐的。
他也不觉得奇怪,毕竟这人本来就不是什么普通人啊。
越是特殊珍稀的灵体,敏锐度就会越高。而敏锐度堪比高阶修士,便可说明灵体的绝世独一了。
手指抬起捏住面具边缘,弗禾站到少年的对面,堪堪几步远,就不再向前了。
他思索一瞬,把手放了下来。
唉
归根结底,他还是不太懂要怎么对待乌栾小时候的样子啊。
这么嫩,太犯规了。
弗禾眼神好,连小少年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看得清,这会儿的乌栾,连喉结都不明显呢。
虽然年纪轻轻,却已经是一副处变不惊的大人样板了,见有生人来,比自己高,比自己年长,也无所畏惧。
清咳一声,我是慕阳城乌家的乌栾,你是什么人?跟了我一路,到底要做什么?
弗禾再不要脸皮,也不会追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叫夫君,沉吟片刻,自觉讨巧地回答:我不是慕阳城的人,身份是修士,跟着你唔,就是觉得你与我的一名故人有点相似。
故人?少年站得板直,生硬地问:什么故人?
弗禾不答。
少年又问:你是从上城来的使者吗?
为什么这样说?
少年答:今天中午听那些人传得很厉害。
那我不是。我不认识上城的人。料想今日待过片刻的驿站里头住得全是长舌妇。
你来自哪里?
这个不太好说,挺糟糕的地方。毕竟都快灭世了。
怎么个糟糕法?吃不饱饭吗?此时的乌栾跟长大时太不一样了,再少年老成,还是偶尔会露出一些孩子气来。
弗禾笑了,温温柔柔的:估计还要再严重一些。
两人一问一答,竟是聊得很开。乌栾也不怀疑弗禾话里的真假,好像是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我们慕阳城没有吃不饱饭的人。
弗禾环顾一周,确实。三千多年前的天岘大陆,界膜稳固,平和的清气洒满人间,跟后世差得太多了。
原来乌栾是出自如此和平的年代啊。
一座富贵屋,锦绣人间住。倒是很不错。
谁料少年乌栾还没放过他的第一个问题,旧话重提,我跟你的故人长得像,你便跟着我吗?还躲在我家的书屋里。
弗禾失笑,一时失智做的蠢事,过不去了。
他瞥了眼少年乌栾脸上认真的疑惑,突然有点不想做人。
兀自往前踏了半步,向少年上下打量的目光不做掩饰,慢条斯理地开口,一字一句皆是意味不明:我跟着你,就是想看看你,能有机会的话,再说说话就更好了
我从前可不认识你。少年乌栾隐秘地后退了小半步,谨慎地盯弗禾面具底下的眼睛,说话直白得很。
弗禾煞有介事地点头:有道理。他似是突然想起什么,站在原地沉默了起来。
你到底年纪小,沉不住气,等了一会儿不见下文,终于熬不住,少年乌栾皱起眉,你这人究竟还想跟我说什么?
弗禾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又觉得好玩又觉得可爱,不喜欢读书?
不喜欢。诚实的孩子不说假话。
那喜欢玩乐?
也没什么意思。
被家里人约束得很厉害?他光注意少年本人了,还没看看乌栾的原生家庭是什么样的。
少年乌栾摇头:他们没空管我。
弗禾笑起来:先生似乎很严厉。
是我听不进去他的教诲。
弗禾越发觉得少年时期的乌栾有趣了,上课的时候心思跑偏了吧。
乌栾没否认。
虽然不爱读书对他来说只是一件无伤大雅的小事,但跟自尊也是沾得上一点边的,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功课我都会,早背熟了,就是不耐心烦听他一遍遍地来回念叨。
弗禾恍然大悟,真心赞扬:原来是神童啊,失敬。我从小也不爱读书,学得一般呢。
少年乌栾从前一直对这个称呼兴致缺缺,今天听着竟莫名顺耳了许多。
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点不太明显的红润。
他们在黑乎乎的巷子里说了有一会儿话了,周边怪闷人的,弗禾便提议:相逢即是有缘,我们不如
他正想说天色已晚,带正在长身体的小孩儿去吃点东西,突然,空气里逸散出一股熟悉的味道。
跟魔域里天天萦绕着的那种味道非常相似。
弗禾蹙起了眉。
怎么他去哪儿哪儿就不太平。
不如什么?少年乌栾等不到他的下文,开口问道。
弗禾叹出一口气,一副认真得有些愁苦的表情:不如我们有缘再会。他边说边偏过身体,放心,这回我不再跟就是了。
少年乌栾闻言却是重新锁起眉头,像是有什么莫名的期待轻轻刮过心头,又忽然落空了一样。
明明只是刚认识的一个陌生人。
连名字都还不知道呢。
是啊,连名字都不说。
他往前大踏步时衣摆生风,与弗禾背对背错开,走了几步忍不住回过头,不知怎的,心里生出了一丝没来由的愤懑。
弗禾也回过了头,挑起眉作无声询问。
天底下最会装无辜的人就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