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国家盛行巫祝,就算是灭亡了,世人仍旧说有朝一日,他们会从地府借出一支强大的阴兵,让世间沦为人骨炼狱。
燕国公不信鬼神,只当是无稽之谈,但如今琳琅还在他们的手上,这就不得不令他起了忌惮的心。
忽然听见有人说,“方才本官在鹿门街的茶楼饮茶时,见下头喧闹,一个妇人被一群大汉套了袋子直接掠走,本官听到,那些家仆都在喊,国公夫人。”
燕国公立即成了视线的重心。
这个人是他的对头,也是昔日领兵作战的兄弟,赐封荆国公。
但燕国公始终压他一头,平常百官也是以燕国公为首,荆国公嫉恨不已,两人也渐渐分道扬镳,泾渭分明站成了朝廷的对立阵营。
荆国公这话一出来,众人的目光闪烁,有了异样的意思。
传闻燕国公的夫人有倾国之貌,见过她的人都不住赞叹水佩风裳,宛如洛神清姿。众人并不觉得夸大,如若不是这样,怎能令燕国公这样的枭雄人物为她折腰,甚至在宫宴上为她当场讨要奇珍贡品?
官员队列中,李父抬起头,目光冷冷看向荆国公。
荆国公内心一凛,差点忘记了那夫人还是李家的掌上明珠。这李家书香门第,又是簪缨世族,李家的老太爷曾做过先帝的太傅,这朝中的大臣,很多是承了李家的桃李香火。
于是荆国公保持了缄默。
但他之前抛出的风浪可没这么容易停息。
朝廷虽然遍布着燕国公的势力,但总有几个是忧国忧民的,悍不畏死的,一个年老的谏官就说,“妇人之命,本就无足轻重,狄人用三城相换,无疑是异想天开!陛下,臣以为,无需小题大做,自乱阵脚。”
谏官又对燕国公劝诫,“那北狄人每进一城,奸杀掳掠,无恶不做。国公夫人落到他们的手上,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大人还是快快写一份休书过去,免得不贞不洁的妇人污了贵府门庭——”
“唰!”
陡然间,变故突生。
那酸儒老谏官的帽子被一柄细长的雁翎刀穿过,铮铮钉在了红漆木柱上,刀锋仍有余威,在空中剧烈颤动着。谏官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头上的白发削去了三分,秃得极其可笑。
众臣骇然避退。
一袭朱纱红袍、着赤鳞长靴的俊美青年龙骧虎步走进,他的眸子狭细而凌厉,透着令人肝胆俱裂的寒意,每一个被他扫过的人,都觉得双眼疼得厉害,仿佛刺入了染血的刀刃。
“谁再敢污蔑我国公府的夫人——就如此刀!就如此人!燕昭烈言出必行,各位赐教还请趁早!”
李尽雪跟在他身后,啧了一声,扶起了老谏官,众人以为他会说几句安抚的话,结果这家伙更嚣张,“哎呀呀,老人家,你这又是何苦呢?既然看不起女人,干脆把家里的七八房妻妾散了就是,你说你年纪都这么大了,喝再多的虎鞭酒,恐怕也是心有余力而不足,万一得了个马上风,那可如何是好?”
老谏官气得脸皮发抖,“你这黄口小儿——”
燕昭烈漠然地说,“不如这样好了,本指挥使看老先生有三寸不烂之舌,应当能效仿圣人游说,让北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尽雪,你且送老先生去北狄营帐,就说这是大庆的圣人之师,要渡他们去金光彼岸!”
他唇边浮现冷笑,“若是完不成这游说任务,老先生也不必回来了,佛说,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既然无颜愧对,以死谢罪就好!”
对方被他说得直接气晕过去。
一时间朝堂上下,鸦雀无声。
连御医都不敢唤来。
“胡闹什么?”
燕国公轻轻扔下了一句,想要息事宁人,“退下,别丢人现眼。”
众臣憋屈着不说话。父亲是一品大臣,摄理朝政,辅佐君王,儿子是三品京司指挥使,统管京卫御备。这对父子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偏偏都是身居要职的显赫高官。
不说一手遮天,但起码,这半个朝廷,都是父子二人手里赏玩的棋盘。
这父子俩之后怎么下子,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也不是众臣能够左右的。
只是大家都没想到,这原本拧成一条坚绳的燕家人,却率先爆发了一场触不及防的内斗。
“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伙盗匪?”燕昭烈开门见山地问燕国公。
“此事不能马虎,需从长计议。”燕国公比他沉得住气。
“那你要从长计议到什么时候?一天?三天?还是半个月?”世子爷咄咄逼人。
“那按照你的意思?”燕国公神情微动,皱了一下眉头。儿子给他的感觉有些古怪,他似乎比自己还要急切妻子的安危。
燕昭烈笑容冷漠,“那些长毛的鸟人不就是想要三座城池么?给他们就是了。就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那好牙口,敢咬下这块肥肉了。”
他这轻描淡写就说要割舍城池的态度令朝臣脸色大变,好几个当场叫了起来,“大人万万不可!”
燕国公微微眯了眼,“你这是认真的?”
心细如发的男人好像在确认着什么,而他的儿子坦坦荡荡迎上了他的怀疑,“没错!”
话一落音,这对父子俩的气氛立即凝重起来,弥漫着无形的硝烟战火。
众臣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燕国公眉间寒气萦绕,“待此间事了,本官再同你一一算账。现在,滚出去!”
“要我滚也可以,你先说你要怎样处理这件事。”燕昭烈毫不退让。
燕国公盯着他看了好久,压下了心头的杀机,淡淡地说,“我大庆朝自建都以来,从未有割地赔款一事,以前不会有,现在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那三城是金河山脉的天然屏障,一旦丢失,京师岌岌可危!”
“这只是权宜之计!”燕昭烈据理力争,“只要把人还回来,我自请长缨,夺回三城,将这些鸟人打回原形!只要早早把城中居民迁走,就不会造成生灵涂炭!他们既然敢卑鄙掳人要挟,就别怪我们撕毁契约,背信弃义!”
“不行,你的想法太简单了,也太冒险了。”
燕国公很少赌运气,他要的胜面绝不是这种想一步走一步的粗糙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