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侧的婢女凌儿不解的问:“姑娘,这参汤不送了吗?”
白白这样回去,凌儿是心疼那银子。自打江家出事后,帝虽未废止同江家的这桩婚事,可依旧对她家姑娘不冷不热。宫里的奴才们各个都是人精,眼瞧着姑娘身后没了依仗,都琢磨着这桩婚事迟早要废弃。
先前儿,她家姑娘早被帝允了出入御书房,往常,每每过去,哪个宫人不殷勤恭敬?可如今去一次,竟得拿银子打理,方能顺利出入了。可见这宫里头看人下菜碟的本事。
凌儿连着问了两遍,江霏才抬起一双雾蒙蒙的眼,摇头:“不送了。”
她心绪烦乱,到如今才知道,哥哥这事,是另有隐情。
原来陛下早已知道,只是冷眼旁观,冷眼旁观那个同他生死与共、那个为了他的命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人,背上满身骂名。
他在她心里,一直是那个意气风发、赤诚良善的小将军,如今才惊觉,他早变了,在权利的熏陶下,变的面目模糊,再也不是她心中的那个少年了。
主仆二人沉默着,穿过永宁殿,进了长长的宫巷。
凌儿瞧着姑娘神色。正琢磨出口安抚几句,却听前方脚步踏踏,肩膀一疼,已被撞倒在地。
抬头便见宫巷另一头抬进来一方肩舆,上面坐了面容苍白的宁二姑娘,正一脸漠然的瞧着她们。
这宁二姑娘宁行霜年初犯了病,便一直留在宫中将养。
她身边的婢子快走几步,迎面将凌儿撞的倒仰在地,皮笑肉不笑:“江姑娘,劳烦让一让,我们家姑娘身子虚,在外面吹不得风,这不方才去了趟御书房,回来便又发了高热,现下急着赶回去,要孙太医诊看。奴才方才走的急,撞了您身边的人,还望宽恕一二。”
她话虽如此说,面上却半点不恭敬,一副挑衅神色。
江霏将凌儿拉起来,本就心绪不宁,并不欲同她争执,只微欠了身,示意她们先过。
谁知那肩舆上的人却发了话,是清凌凌的淡漠之音,带着些许将门之后的傲气:“巷子狭窄,容不下你我这许多人,烦请江姑娘退回去,退到巷子外面,容我这肩舆先过了。”
凌儿气的脸都红了,这分明是刻意刁难。
虽说如今宫里都传,帝是要废止同她家姑娘的婚约,同这放在心上的宁二姑娘再续前缘,可如今婚约还没废不是吗?她们家姑娘现下本就处境艰难,如今再为了给宁二让路退到巷子外面,待明日一传开,岂不是这宫里头更不拿她们姑娘当回事了?
她气不过,张口想辩驳几句,却被江霏拉了一下,陡然住了口。
江霏惯常是个忍让的,软糯糯一团,可忍让归忍让,却也不是个无底线的。她抬眼瞧着肩舆上的人,开了口:“宁二姑娘,是我先进的这巷子,已走了长长一截,走回去怕是要费功夫。反倒是你们,刚拐进来,现在转头还便利。”
宁二略诧异的顿了顿,孤傲的面上依旧冷清一片,白玉兰般的高洁,她没再说话,只转过头,以巾帕掩唇,轻咳了几声。
正僵持的功夫,宫巷口,有明黄帷幔的肩舆移了过来,前方开路的汪仁瞧见这境况,急忙高声道:“两位姑娘缘何堵在这里?快些儿.”
他还未说完,忽见一个婢子噗通跪了下来,汪仁仔细瞧了瞧,认得那是宁二姑娘贴身的婢子,唤作云织的。
云织咚咚磕头,焦急又心疼:“汪总管,我们家姑娘病的不轻,高热不退,这会子等着去寻孙太医呢,偏生江姑娘堵在巷子中不让过,白白耽误了这许久,这会子怕是撑不住了。”
巷子里的奴才们瞧见这明黄帷幔,已是跪了一片,宁二急咳了几声,扶着身侧婢子的手,便要下肩舆行礼,一壁斥责云织:“快起来,瞧不见万岁爷也在这里吗,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江霏木然的转过身,却没有去跪,只抬起一双总是雾蒙蒙的桃花眼,看住了那帷幔内若隐若现的明黄身影。
往常但凡同宁二同在,他总是要她去让,可如今她的处境,这一回,是退无可退,她想知道,他是不是还是要她给宁二让路。
在这肃然的静默里,那肩舆内的明黄身影终于开了口,还是冷玉撞击的温润之声,先是对宁二道:“宁姑娘既病着,便不必下来了。”
帷幔之后,那人似乎转了目光,隐隐落在江霏身上,轻斥:“阿霏,你不该生事。”
阿霏,你不该生事。短短几个字,在江霏心里来回的荡,撞的她心尖发疼。是啊,她在他心里,从来都是微末的不值一提,她哪儿来的期待呢?
她站在那里,突兀的很,单薄的肩背微微有些抖,看的汪仁有些不忍心,刚想劝一句,却见向来软糯的小姑娘忽而抬头,定定道:“好,我让。”
她屈膝,行了一礼,带着婢女静默的往回走,很快消失在昏暗的巷口。汪仁瞧着那背影拐出巷子,才若有所思的回过头来,总觉得今日这江姑娘有些不一样。
江霏同凌儿另择了一条路,远远绕过御花园,进了暂居的明春阁。
院子里冷冷清清,只有几个洒扫的宫人。凌儿以为她家姑娘定要伤心了,她一伤心,便要拽住她掉眼泪,可今日不知怎得,她一滴泪也未流,只眉眼里有种深切的哀戚,让人看了,反倒更心疼。
凌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只怯怯的问:“姑娘,明日的参汤还熬吗?”
“不熬了。”声音空空的,带着几分落寞的果断。
这参汤一断,便是好几日,起初李椹还不以为意,可渐渐竟觉得,午后不用一碗参汤,连肚腹都是空落落的。
他从堆积如山的折子后抬起头,问:“汪仁,江霏这几日缘何没来送参汤?”
汪仁便趁机劝:“许是前几日陛下当着宁二姑娘及一众奴才的面,责备了江姑娘,小姑娘面子薄,指不定暗地里别扭呢,陛下不妨去瞧瞧。”
李椹没做声,只淡淡瞥了汪仁一眼,至傍晚,还是去了趟明春阁。
也未声张,只带了个汪仁,轮椅上了连廊,他并未入内,只在银杏的暗影里坐了片刻,这院子里清冷的很,连落叶都未能及时清理,让他心下诧异。
江霏其实瞧见了廊下那抹明黄,只也无小黄门通禀,她便也装作不知道,片刻后,听廊下男子玉润的声音里带了点冷,道:“阿霏,你往后是要做皇后的,凡事要大度得体,莫要因这点小事闹脾气。”
这话落了,里面半晌也无回应,李椹那点耐心便耗了个干净,俊朗的眉眼上落了一层阴鸷。
他转着手上扳指,开口要唤汪仁进去通禀,却听吱呀一声,殿门洞开,江霏站在门边,还是往常软糯清甜模样。
她上前行了礼,不太敢看李椹的眼睛,低低问:“陛下,你是要去蜀地寻我家哥哥吗?能不能带上我。”
李椹便笑,方才眉目间的阴鸷消失了个干净,他从来都喜欢江霏这一点,无论再生气,都能自己消化好,从来无需他费心,只是太过粘人了些。
他再开口,便没了方才的冷然:“蜀地路遥,你跟着多有不便,若能劝的动怀珏,朕月余便归了,无需挂念。”
江霏似乎有些失落,默了片刻,才犹豫着递上一封信:“那烦请陛下帮我带封信给哥哥。”
李椹收了信,没再言语,唤汪仁推了轮椅,径直出了明春阁。
凌儿跪在地上,瞧着人走了,才爬起来,有些仓皇的问:“姑娘,您真的.真的下了决心?依着咱们家大爷的性子,若是晓得了你这心意,是指定要给你办成的,你可想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