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周世通放着舒服的翰林日子不过,千里迢迢跑到淅源来,为了新刊呕心沥血,是早就将信念放得比个人高了。
他面容严肃地站直了,随后拍了拍身上的书袋子,大手一挥,指着后头的那些编辑们说道:“我们方才是担心这些书稿因为纷乱而遗失,所以才会如此慌乱,眼下既然已经整理好了,那么也就不需要将军护送我们了。将军……你应该留在更需要你们的地方,而不是我们身边。”
徐坊愣了一下,蹙眉问道:“哪儿?”
“东边。”周世通眼神坚定地说道。
这时,渐渐冷静的其他编辑也跟着点头,说道:“我们左右不过是些酸腐书生,不值钱,值钱的是我们手上这些书稿,它们可不能有事。”
也有建议徐坊带着这些书稿离开的。
然而不管说什么的,总归是的的确确没有开口说想自己先走的人。
“先生们大义,但——”徐坊说着,停顿了一下,偏头去看从门口一路小跑进来的亲兵,朝他招了招手。
“将军!”亲兵气喘吁吁地跑到徐坊面前,双手撑着膝盖顺了顺气劲,旋即说道:“东城门打进来的一伙子朝廷的军队,箭矢上有朝廷的烙印,火炮远远看着也是朝廷的样式。”
朝廷?
朝廷的兵怎么会突然来打淅源?
徐坊听得心中一沉,手指不由地握紧了刀把。
片刻思虑之后,他转眸对周世通说道:“先生不必再和我们说别的了,既然是朝廷的人,那末将就必须先将先生们护送出城,即便是过后再回来守城也无妨。”
淅源是有自己的守兵的。
但想要这群守兵在面对朝廷的攻打时坚持很久,就不大可能了。
虽然说淅源如今归属了李照所领导的沁园,但由于淅源城小,所以沁园一时半会儿也没顾得上分派人过来接手,仍旧由原淅源县令文春源执掌政务。其后,顾奕竹也只是看淅源这一处交通还算便利,又远战火,少纷乱,才将周世通请过去,负责调配整个剑南道的新刊事务。
周世通担心的,无非是淅源城中的百姓会因此遭难。
可对徐坊这个忠诚于沁园的人来说,周世通这个成为了新刊主力之一的人,是不少编辑的恩师的人,他的安危才是至关重要的。
“我等自会逃命,但——”周世通是个犟脾气,他细白的面皮一绷,瞪着徐坊好一会儿,又耷拉了眉眼,说道:“我从前就很羡慕将军你,你们可提刀杀敌除恶,可以做到比我们更多的事,若不是担心留下来拖将军后退,今日这命,我大可不要!”
说这话时,周世通的脸涨得通红。
东边绵延不绝的爆炸声越来越近,那一声声哭嚎也越来越清晰。
见徐坊比自己更犟,周世通反身将身上的书袋子往一个编辑怀里一塞,随后夺了一旁徐坊亲兵的刀,坚定地冲徐坊说:“徐将军该是觉得我这人虚假了,可我也是发自内心地想要帮助一下这城里的百姓。”
从入淅源那一日起,周世通就没少在城中转悠。
他见过了太多城里善良可亲的人们,也知道在这种时候,没有人保护的他们,便如同那砧板上的肉一样,只能任人宰割。
“先生何必这么威胁我。”徐坊叹了一口气,大半过去抢过周世通手里的刀,劝他道:“方才来时,我已经放出了求援信号。先生的话我都信,而我刚才说的话,也并不是诓骗先生的权宜之计。待送先生安全离开之后,我等必定回及时回援。”
“先生是新刊的主编,您在,将会有更多的读书人被感染,被启发。”一旁的都尉康怡大声说道:“我们这些舞刀弄枪的,杀一人,救一人而已,先生却是能救万万人!先生切莫妄自菲薄啊!”
“是啊!李姑娘说过,如先生这般,笔墨可化利刃的人,是端朝的希望!”
“先生不可妄自菲薄!”
“先生要保重自己才是!”
亲兵队里有不少都是听过沁园学堂里的课的人,也就明白他们面前的这群书生,并不只是咬文嚼字的书生。
好说歹说之下,周世通这才同意先行离开淅源。
而徐坊等待的援兵,并没有叫他失望。
薛怀和阮素素正是领兵过习水河,打算去顺州的路上,他们一见徐坊放出来的信号,当即调转方向,往淅源去了。
一前一后,一南一东。
两厢交汇时,薛怀和阮素素这一支两千人的军队驰援之快,行军布阵之迅速,硬是吓唬住了淅源东城门的这五千大军。此外,不光是叫这五千大军挨了个措不及防的打,还逼得他们转眼间丢盔卸甲,跑了个干净。
大军之首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伤了一条腿,一只眼睛,趴在地上涕泗横流,一个劲地冲着薛怀和阮素素磕头,求这两个人放过自己。
“看着不像是朝廷的军队该有的样子。”阮素素眯了眯眼睛俯视地上的人,转头对身边的薛怀说道。
“不清楚。”薛怀擦了擦手上的剑,挑眉去看骑马过来的徐坊,继续说道:“淅源这儿……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周世通所在,保护周世通的那个人叫什么来着?”
阮素素回想了一下,朝着徐坊边挥手,边侧身低声回答:“徐坊。”
徐坊行至近前后,下马行了一礼,恭敬地喊了一声阮将军、薛将军。他没料到援军来得这么快,更加没想到,来支援他的,是德胜军中小有名气的阮素素和薛怀。
“徐将军好。”阮素素跟着下马,问道:“周世通,周先生现在可安好?这群人带了不少火炮,周先生及他身边的那些编辑们没受伤吧?”
薛怀翻身落到地上,一把薅起地上的那个男人,说:“这人身上的盔甲的确是官家制品,寻常人就算想偷,也偷不到这么多,更何况,还有火炮和火铳。”
“我偷的,我偷的!”男人身下一滩深黄色污渍,骚臭不堪。
阮素素抬手扇了扇鼻子,朝后退了一步,偏头和徐坊说道:“方才我们的人已经去追那些逃兵了,等到把人带回多一些了,就在淅源里头审吧。徐将军你擅长这个吗?我和阿怀可都不会,要是你能问出点什么紧要的东西,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