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充斥劳伦斯心中的恐惧,比以往任何情形都尤有甚之,而桑尼显然了解每一种恐惧。“纳穆慈悲,”他抽噎着,惊恐中,几乎将所有所知的所有神明逐一念之,“恩基慈悲,恩利尔慈悲,安神慈悲,阿淑尔慈悲,噢,噢......还有谁,该死......”他伸手胡乱摸索,发现身无长物。
慌乱之中,他再次召出两团吐着火舌的烈焰,像投掷标枪一样将火球逐一丢出。第一个擦着怪物的茸角飞过,第二个则偏离更远,那两团火最终被狂风吞噬,消散在刺耳的打斗声中。
雪鹿人如狂风中的雪花一般轻盈,却暗藏杀气。它闪过劳伦斯的佩剑,皮肤上包裹的冰晶如波光涟漪,而冰骨剑回扣、反转,滑进劳伦斯肩甲的缝隙间,穿过皮革、羊毛、绒衣、血肉和骨头,从他肩上“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地穿出。只听劳伦斯叫了声“噢”,佩剑便从手里松脱。
他被钉在冰骨剑上,连人带剑悬挂在半空中,热气在周围蒸气蒙蒙,手却依旧抓着那怪物的茸角,不停地拖拽撕扯,企图将那只角从怪物的头顶拔出。“走!快走,桑尼!”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吼道。
桑尼听见叔叔的嘶吼,可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停,停下,别逃,决不能逃,你是个道尔顿,该留下来战斗,你这个没用的臭小子,战斗啊,胆小鬼!这是父亲的声音?胆小鬼,胆小鬼,胆小鬼!战斗啊,黑魔法巫师,用你的火焰吞噬那个刺穿我兄弟肩膀的怪物!绝不准临阵脱逃!绝不准!
他歇斯底里的笑起来,不知那怪物会不会也刺穿他的肩膀,或是用巫术将他变成一个胆小如鼠的冰晶怪物。停,停下,别哭,停下来战斗。这是霍恩的声音?不,不可能,霍恩根本不在这里,又是幻术,他妈的该死的幻术!你能行,一定能行,快啊,用你的巫术!
于是他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与其说在跑,不如说是跌倒前的踉跄。他闭起眼睛,心中默念所有关于火焰巫术的咒语,双手在前,直到触碰那冰冷的肌肤。“火焰啊!燃烧吧!”他的声音大到盖过狂风呼啸的霜雪。
只听咔嚓一声,好像冰在碎裂的响动,随后是一声尖啸,如此犀利,以至于他跌倒在地,双手捂住裹得严严实实的耳朵,用双脚推地,向后退去,最终被一块木棍硌到,跌倒在雪地中。
当他睁开眼睛,雪鹿人的身体正像露水一般融化,刚刚他竟召唤出一条火焰链捆住了它,淡蓝的血从无数细小的伤口喷出,在地上嘶嘶冒气。它不断扑腾打滚,试图挣脱这条火焰铸成的锁链,但指头一触到链子便开始冒烟消解,直到最后,它只能眼睁睁看着火链越箍越紧,越箍越紧。
桑尼侧身坐起,瞪大了眼睛。雪鹿人的身躯正逐渐缩小,混沌模糊,化为一摊液体,最后彻底消失。几个心跳间,形体已然不存,只余细细一缕盘旋散发的蓝色烟雾,在燃烧的火焰链中蒸腾升起。下面是乳白玻璃般的骨头,闪着苍白的光,接着也融化了。最后,只有那条火焰链存留,以及一根发着幽蓝暗光的纸片,水汽在其上萦绕,仿佛它有生命,如同在出汗。
“劳......劳伦斯叔叔!”他挣扎着跪起来,然后慌乱地爬起身,冲向叔叔跌倒的方向,越过半人高的火墙。他一边喃喃低语,一边奔跑,业已忘了自己是哪来的勇气,直到看见在雪中抽搐的叔叔,眼泪才流下眼角,并将所有勇气倾倒在雪地上。
“妈的,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跪倒在雪地中的桑尼回过头,看见塞尔西叔叔举着火把,蹒跚走来。“纳穆神啊,塞尔西叔叔,叔叔......”他语无伦次的叫道,“我们......我们被袭击了,劳伦斯叔叔他......”
“噢,该死的!”塞尔西扑倒在劳伦斯身旁,手中的火把应声落地,“刺啦”一声熄灭在雪地中。
借着不远处火墙发出的余光,他们发现劳伦斯的身体渐渐停止了抽搐,风雪逐渐覆盖他无神的双眼,睫毛已经凝上了一层厚厚的霜。“到底,发生了什么?”塞尔西摸着老友的手问,“纳穆神啊,他好冷,好冷啊!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