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梵音
随着京郊的雨越下越大,守在大安寺外的僧人也有些发愁。前脚刚有几个宫妃死活要外出寻一条狗,倘若这雨再下大一些,若她们今夜到不了寺里歇息可就万死难辞。
几个僧人等了片刻,眼看着黑乎乎的山路尽头晃来了一串火把,众人心下稍安。
为首一人朝着火把的方向行了个礼。他的身子还没来得及抬起来,一把尖锐的长刀已经劈开了他的肚子。众僧侣讶然失色,旋即乱作一团。这一场屠杀并未引起太大动静,待湿漉漉的泥土被血水浸染,黑衣人的领头者朝众人比了个手势。
众人鱼贯进入寺中。片刻后,寺中尖叫声四起,喊声旋即又被大雨冲刷泥土的声音压了下去。
明溦冷眼看着外间乱作一团,暗自握紧了枕头下的一把尖刀。傅琛早在异动刚起的时候便冲了出去,她被他留在房中,说是为了自保。实则当主殿方向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之时,明溦换好了一身侍女衣衫,将那把小刀插往靴子里,暗暗打开门缝跑了出去。
容嫣固然许了她今夜平安离去,但倘若她能信了容嫣才是见鬼。倘若寒山晚钓图果真在谢行手中,容嫣此时巴不得将她与傅琛双双格杀在大安寺里。
她不敢多做停留,直往后山的方向跑。
今夜除了容家暗探还混进了另一批人。这一行人是宇文疾派与明溦助她夺取寒山晚钓图的死士。依照先前的约定,这一群人应当等在后山三里外的树林之中。
大安寺依着凤凰山的山腰平台而建,后山人迹罕至,唯有一座中空的佛塔伫立在夜色之中。明溦匆匆行了两步,忽听尖锐之声破空而来,却是一枚羽箭贴着她的右侧肩膀擦了过去。佛塔中有人,此箭意在试探。
明溦忙闪身避往一颗大树身后。又几枚羽箭破空之后,塔中走出了两个侍卫。
那二人一时也摸不准方才的黑影是人是鬼,纷纷不敢上前。明溦握刀的手有些发抖。她已许久不曾动武,而那二人身形魁梧,硬碰怕是不敌。
就在那二人距大树越来越近的时候,天际劈过一道惊雷。一个侍卫被这雷霆之怒吓了一跳,当此时,明溦闪身往他身上扑去!她手中的利刃狠狠没入了那人的胸膛,那侍卫惨叫着倒地,佛塔之中数道羽箭急发。
好在此夜太黑而雨太大,羽箭纷纷脱靶。明溦就地一滚,潜到佛塔墙根下,如此一来,佛塔前只剩一个目露精光的魁梧侍卫。
那人距她只有五步,二人指尖无任何可以遮挡之物。明溦猫身即走,佛塔入口恰在她三步之外。只要进了塔中,那人再想捉她便……“嘶”地一声,她的广袖被那人扯下大半。明溦发了狠往门上一推,木门纹丝不动,佛塔已被人从内部牢牢锁死。
靠。
她还没来得及回头,那壮汉已一巴掌将她打翻在地。
明溦两耳嗡鸣,脸颊上火辣辣一片,她撑在地砖上好容易翻过身,那人拽着她的腿将她拖到了正门前的木楼梯上。
在突如其来的凶性与杀机之中,她死抓着那人的胳膊咬了一口。
“……婊子!”
那人一巴掌扇得她嘴角嘴角见了血。他将她压在身下,单手卡着她的喉咙。力量的悬殊在这时彰显了出来,她的刀刃还插在另一个侍卫的胸膛里,而往廊外半步,佛塔中有人虎视眈眈。明溦若不想死在这里便只能杀了他。
她张大了嘴,双手扣着他的胳膊。窒息之感漫涌而来,那人扯开她的衣襟,大片肌肤暴露在空气里。
明溦使出平生巨力,狠狠掰开他的手指。咔地一声,那人的无名指被她生生掰断了。趁着这一瞬的功夫,明溦反手拔出深插入土里的箭簇,狠狠朝那人的脖子里送去!
鲜血喷洒而出,浇了她一头一脸。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等她觉察出脸颊上火辣辣的剧痛与喉咙里血腥之气的时候,那人沉沉的身躯已死死压在了她的身上。三枚羽箭破空,其中一枚扎入了他的大腿中。
片刻的晕眩过后,她推开他的尸身,猫身潜入佛塔廊下,后背紧贴着佛塔石壁惊魂未定。
佛塔之中一片寂静,连脚步声都听不真切。明溦在等,等着方才放箭那人会忍不住下楼来看一看此间战局。片刻后,细微的开门声想起,木门洞开,明溦反手一枚羽箭朝那人扎去!
那人反应极快,抓着她的手腕往一侧柠。喉间莹亮一闪而过,那人手中的匕首已送到了她的脖子边上。
容珣。
持匕首之人与持羽箭之人皆愣了愣。恰在此时,石墙外脚步声响起,明溦发了狠地将他往塔中一推,自己也忙闪身进入塔中。关门,落锁,一气呵成。她刚一转身,容珣的匕首又架上了她的脖子。明溦背靠着木门一声不吭,容珣握着匕首的手沉稳如山。
密匝匝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二人同时色变。
谁都不知道来人是谁,这一群人是敌是友。但明溦看着容珣微变的脸色,一时心头如电,想到一事。容嫣既能趁着夜色先行离开,为何竟将容家之主留在了大安寺里?看他神色,他对于明溦能寻到此处也颇为诧异。他在等谁?他又站在谁的一边?
——他是不是被容嫣给坑了?
眼看着容珣眸光渐沉,明溦证实了心底的猜测。原来容嫣不仅要傅琛的性命,她还想将容家牢牢握在手中。原来早在容珣往傅星驰的寿宴上露脸之时,这一对姑侄已经暗暗生了嫌隙。毕竟那时刀剑无眼,若没有傅星驰的书房暗室,容珣能否安然逃出去也不好说。
明溦一念至此,冷笑一声,示意他快些让开。二人皆不敢贸然轻信彼此,也不敢贸然开门,如此一来,无论来人是谁,先行找个地方藏起来反倒成了最好的选择。电光火石之间,容珣放下匕首,二人争先恐后往佛塔楼梯间跑。
这偌大佛塔之中能藏人的地方不多,谁先抢得先机,另一个就只能乖乖被那群人给带回去。这荒谬的局面让她又想起傅星驰寿宴时猛然洞开的书房密室,怎地每次跟这人碰在一起都在抢地盘?
明溦率先往楼梯间下一滑,容珣目次欲裂,一副要将她生吞的表情。随着脚步声逼近,片刻的犹豫过后,她决定给他让个空隙。
否则以这人睚眦必报的性子,他能让她安然藏在此处不拉她垫背才怪。
狭小的楼梯缝隙里藏不下两个成年男女。容珣狠了狠心,嫌恶地将她抱在怀中,如此一来,他二人挤在楼梯间里竟有了些肌肤相亲的幻觉。
源源不断的热力贴着胸膛送了上来,他衣襟上熏的香味是铃兰。明溦心下冷笑,腹诽不已,这人都被自己的亲姑姑给坑死了,还端个屁的姿容秀美衣食不厌精?二人屏息凝神,静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猛地,容珣刚一低头,却见她胸前大片血迹未干,血水留在了佛塔砌砖的地面上,一路蔓延到了楼梯间。
方才二人跑的太极,一时竟忘了这一层。
在容珣变脸之前,明溦忙死死搂着他的脖子,誓死不让他把自己扔出去。二人侧躺在狭窄的空间里,容珣抱着她的腰,倘若他想,先将她卖了再图自己的后路也并非不可能。容珣对于拖累自己的人一贯不心慈手软,二人怒目互瞪,都在等对方改变主意。
但来人究竟是谁,二人谁也不知道。明溦既敢在这时候潜行到后山,他并不敢肯定她的背后没有援手。气喘吁吁地瞪了彼此片刻,容珣空前地、人命地、十分厚道地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如此一来,二人只能寄希望于夜色太黑,推门而入的搜查者未曾注意到滴在地上的淡淡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