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旧城
这个秘密藏得并不算深,但却足够久,久到谢行甚至忘了许多比这个秘密更为重要的事。但他始终无法忘记自己刚进京的那一日,一朵浅紫色的绣球花从森百的高墙里飞了出来,正正砸到了他的脑袋上。
旋即,一个浅笑嫣然的姑娘提着裙摆翻过青灰色墙头。她朝他倨傲地伸出手,十五岁的谢行怂兮兮将绣球花交到了她的手上。她问他的姓名,却未告诉他自己的姓名。
直到谢行在殿试上一举夺得天子青睐之后,他才知道,那日浅笑嫣然的姑娘名叫容嫣。而在那之后不久,她成了容家送往皇城的一颗棋子,大梁国的皇后。他不知道她在嫁与大她二十岁的成帝时是否快乐,正如他始终猜不透,那日她对他的灿然里有多少真心,多少戏弄的意思。
谢行借宿在安平县的时候恰是他最为窝囊的时候,家穷,瘦弱,空怀一腔远志,与周围人格格不入。而容嫣撞见他的时候正值韶华,众星捧月,连镶在鞋面上的珍珠都要挑南海来的上等货。他甚至不知自己那时究竟怀着怎样一腔孤勇与浪漫,偷偷瞒下了许多人,巴巴地写了不少新词,字字句句都是她的影子。
“我那时候傻啊,饿了整整一日,凑足了马车钱,巴巴等在京郊凤凰山脚下就为了见她一面。她一来,一笑,我竟比磕了蜜还开心。”
“……少年心思本来就赤忱,说不上傻与不傻。”
谢行长叹一声,道:“我那时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读书,发奋,功成名就之后上门提亲。我甚至连容家在哪都不知道,更莫说琢磨透容氏的野心与弯弯绕绕。揭榜的那一日她没来,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她的野心在更高处。”
“她不过略长你几岁,也正是青涩年纪。你二人懵懵懂懂,情投意合,她也未必如你想象中这样不堪。”
谢行幽幽瞪了明溦一眼,道:“我若那时有现在的半分通透,也不会在这破事里绕了大半辈子。”
世事无常,也说不清谁亏欠谁更多一些。谢行方一入朝便开罪了朝中权贵,天子不受威压,只得将他调到禁军处做参事。那些压抑而惊恐的,兵荒马乱与年少轻狂的时光在权势面前并没有容身之地。当金陵城开始下雪的时候,谢行支着一盏夜灯,又写了许多诗文。后来名震天下的《怀虚赋》便是那时成的稿。
而较之再早一些的少年听雨佳人如梦,他在书写的过程里,也渐渐明白了许多事。
“所以将你从禁军处调到朝中是容嫣所为?娶了苏家长女也是她的意思?”
谢行点了点头,道:“天子需要扶持一批新贵用以对抗门阀世家,我出身穷苦,成名又早,是个好的人选。容嫣说,如此一来,我便能常年来往宫中,但她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扶植我做容家的走狗,刺向天子的刀。”
“那你……”
“太子巫蛊案发后,我便已同她两清。寒山晚钓图是我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调任崇州原是我的意思,秉文去了以后,我看这帝京盛景再没多少意思。更何况,倘若有半分可能,我都不想再看见她。”
明溦闻言,怔愣半晌,竟不料谢行也是那会为情字蹉跎半生的人。她低下头,默然一叹,道:“你知不知道寒山晚钓图里藏着……?”
“知道。她不止我一个情人,小皇子出生的时候,我并不在金陵。”
“……”
明溦又一叹,道:“昔年容氏以巫蛊案嫁祸太子令之家破人亡,也是你替她布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