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红枣看到碧苔拿着册子进来立刻问道“怎么了?”
碧苔“少奶奶,奴婢们先写了个样子,您看看合不合意?”
红枣接过薄薄的仅几页纸的册子,谢尚抬头看了一眼册子封面上的字立刻嫌弃道“这册子谁写的?字也太丑了!”
红枣看册子上的字倒是觉得能看,还算工整。她想着谢尚的少爷做派,笑着解释道“算不错了。毕竟都是庄仆,比如张乙,大半年前都还不识字呢!”
想了想,红枣又道“尚哥儿,您小厮字好,倒是借两个来帮忙誉写才好。”
既是谢家长辈给两个人的东西,红枣觉得还是把谢尚一起拉进来才好,此外她也见识见识谢尚小厮的字。
“这还不简单,”谢尚道“你让显荣给安排就行!”
谢尚一个人除了四个近身小厮还有四个跑腿小厮,倒是不介意借两个给红枣使,何况他还想着把自己的库房照样子整理一回,借的人正好能练个手!
红枣笑道“如此我便先谢谢尚哥儿了!”
有机会看好字,谁还乐意看新手上路的蚯蚓爬?红枣当下的这句谢谢倒是说得诚心诚意。
不过谢尚听到却只觉得美中不足——媳妇叫他尚哥儿,感觉夫纲不振啊!
除了字形确实不够整齐外,册子里的内容和格式倒是和先前说的一样,红枣看过便把册子还给碧苔,打发她去了。
“红枣,”谢尚忽然问道“你认字多久了?练字呢?”
红枣闻言一惊,旋即便想起自己刚刚似乎好像露了马脚——稳稳心神,红枣实话实说道“大概半年吧!”
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掩盖,红枣以为只有讲真话,才是最好的解脱。
“半年?!”谢尚不敢置信。
谢尚三岁便得他爹启蒙,一本《千字文》足足念了两年,而写字更是在六岁以后才能赞句工整——他爹费劲心力教了他三年,谢尚想结果他三年学会的内容才赶红枣过去半年所学?
不对!思及这两天红枣说过的话,谢尚暗想半年里红枣除了认字还念过了《四》和《女四》——她这都是怎么做到的?
“《千字文》不算难,”红枣如此回答谢尚的疑问“俗话说‘万事开头难’。一开始认字确实慢,一天只能认识四个或者八个字,但等学了常用的一两百个字后,后面就可以通过《说文解字》来同部首!
首认字。如此一天多时便能认二三十个字——千字文统共才一千个字。这一次认二十、三十个字,可不是只用两个月就能念完了吗?”
谢尚……
谢尚细思了一刻红枣的话,然后便觉得有道理——《说文解字》按部首编排,谢尚想而由部首入手认字确实有举一反三的效用。
但一般翻看《说文解字》的人,都想不到以此来给孩子认字启蒙——比如他爹叫他认字,也都是按部就班的按《千字文》的顺序来教,从没想过还可以打乱次序认字。
“红枣,你这拿部首认字的法子是谁是谁告诉你的?可是岳父他老人家?”
岳父李满囤,谢尚想不过一个庄户。这部首识字法必是他从哪里听来的——如此先顺藤蜜瓜,打听出这法子的来历,再做计议。
“这是我自己想的。”红枣道“尚哥儿,你知道我爹是庄户,没念过几天,《千字文》里好多字儿都念不对。然后我认字的时候我爹便听店伙计的意见给我买了本《说文解字》,然后我每天翻,翻多了就看出来了!”
红枣自己想的!谢尚觉得受到了极大伤害——他爹房里也有《说文》,他当年也翻到过,但却没想出这个主意。
他媳妇比他聪明!
真是无法想象!
谢尚呆怔半天,然后又问“红枣,那你背《四》有什么窍门吗?我看你说话引用里面的词句也是极为恰当!”
《四》四万五千字,他学这些年了,也不过才刚刚背熟。红枣认字才半年,如何就能引经据典,信手拈来?
若说没有窍门,谢尚可是不信!
想着林黛玉进贾府都只敢告诉贾母她“些许认得几个字”,红枣可不敢夸口说自己会念《四》不算,还有窍门——何况她根本也没有什么窍门!
“尚哥儿,您有所不知,”红枣解释道“我念《四》原是给我弟念的!”
“你弟?”
闻言谢尚有点懵。他想不出出生还不到百天的李贵中跟《四》有什么关系?
“尚哥儿,”红枣道“子曰‘少成若天性,习惯成自然’。我爹在听我贵林哥讲了这句话之后,便日常的给我还在我娘肚子里弟弟念《四》。”
“不过我爹庄务多,没多少空闲。他便就教了我认字,然后让我给我弟念《四》。”
“所以我日常没事的时候就照我爹的话做,如此每!
天念每天念的念了三四个月,然后不想自己就记了一个大概——这大概就是俗话里说的无心插柳柳成荫吧!”
“三四个月?每天都念?”谢尚一点也不掩饰地自己的惊异,直言问道“那你不是把《四》都念一百遍了?”
“没有,没有!”红枣摇手谦虚道“《四》四本,只有《大学》、《中庸》两部因为篇章短,我能每天念,然后能念了个一百多遍吧!”
“但似《论语》这样的长篇,我一天念三四个时辰,念一遍还得三四天——根本没办法每天通读。”
“过去几个月,我顶多就念了十几二十遍吧!”
“念最少的《孟子》,估计十遍都没有,七八遍顶多了……”
古人云“读百遍,其义自见”。谢尚暗想红枣连读《大学》、《中庸》百天,无师自通也是有的,然后再一以贯之,通了《论语》《孟子》也是可能。
不过红枣一个女孩,为她兄弟能做到如此,很是难得;而他岳父,一个庄户,能知晓仿《太公胎教》里“母常居静室,多听美言,讲论诗,陈说礼乐,不听恶言,不视恶事,不起邪念,令生男女福寿敦厚、忠孝两全”之语为儿子颂读诗,也是罕有——真正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父母心——推人及己,谢尚忽地忆起早年他爹念也每尝把他抱坐于膝盖,不觉心生疑惑他爹当年到底是自己念,还是在给他念?
再思及他曾在他爹房翻到的那本《太公胎教》以及其中重笔圈出的“母长居静室”那段话,谢尚额角冷汗涔涔——这些年,他所作所为可有负他爹对他“福寿敦厚、忠孝两全”的殷殷期望?
除了爹,他还有娘,还有已近暮年的太爷爷,这些年他们搁他身上又花费了多少的心血,多少精力?
而他,同样可曾辜负?
话语间,红枣抬头看到谢尚一脑门的汗,不觉奇怪道“尚哥儿,你很热吗?怎么出这么多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