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的旅途走了起码半个月,之前的火车是往福建去的,并不直达,中间要转站。一车皮乌拉拉的人跟虱子似的往外乱跑,车站里乱成一锅粥,但粥倾倒时也有个方向,要么重新进站到另外一头去,要么全往出站口去。
天太热了,无论是衣衫褴褛的难民还是修整得有仪容的家庭,通通都是一身一脸的大汗。
这样极尽奔波的路线除非是对于目的清晰的人,才能有力气去支撑。在这些目标清晰的人群里,总有那么些异类,好比拿着一根木汤匙挖着苹果肉非要往孩子嘴里的喂的珺艾,就是滑稽中的一员。
孩子妈妈抱着一个,手里用力拽着一个,她家老婆子和一位远房帮工的表姐,就在前面急慌慌的收拢其他的孩子。大家一边走一边大叫“小健!狗日的你跑慢点,带着你妹妹!”,又是叫“佳佳!要是你弟弟跑不见了,看老娘今天不撕了你的皮!”
本来就是三个女人一团戏,外加几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堪称走到哪里都要天下大乱。
孩子妈扯着嗓子喊,费劲得不行,一扭头,看见瘦不伶仃的姑娘还在喂她家小孩子,一时间啼笑皆非:“哎哟,我的大小姐,少两口就少两口,看路!诶!看路!别撞到了!”
这一路上她们也算熟了,孩子妈一开始是相当警惕,很怀疑这姑娘是类似偷孩子的人贩之类,不然为什么老是用火热眼睛看别人家的仔?仔细看看又很不像,虽然乍一看是受了点苦头,可能是被丈夫毒打一顿离家出走的少妇,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事落到这般凄惨的地步。但是穷人家里出来的人跟富人家里出来的女人,简直不用看,用鼻子嗅,都能立刻察觉两方的天然阶级对立。
这年头实在是太乱,姑娘家落到这地步,总归还是会让当妈妈和作女人双重身份的人,心声怜悯。再说她不怜悯也不行,抛开偷孩子嫌疑犯的身份后,这位叫小爱还是小艾的?一路上帮着她们带孩子,把屎把尿,尽心看顾这一群马蜂窝里跑出来的讨债鬼,任劳任怨到使人愧疚的地步。她把自己的旧衣服匀给小艾穿,毕竟小艾之前那行头,很容易引来心思活络的坏男人。
见她整日的不喝水也不吃东西,跟个白长了一个胃的假人似的,又要逼她吃上两口干粮和上两口水。
大家算是相当熟了,说话也不用太客气。小艾揩一把额头上的热汗,快步跟在这一大家子的屁股后面,抿唇嘻嘻地笑着:“就这一口了,一口。”
孩子妈白了她一眼,好不容易挤到一片还算空旷的地方喘口气:“我说大小姐呀,你老跟着我们干啥子,我们车票也不是一路的呀!”
珺艾诧异道:“不是吗?应该是吧。”
这时候就会暴露出赤露露的傻气来,孩子妈觉得她大概是受了什么刺激还没回过神,很多时候突然就发呆,跟她说话也听不见。但是好的时候呢又特别好,机灵可爱的,也不讲究什么身份不身份,孩子们都喜欢跟她玩。
她们转了一大圈,回到候车厅里,下一班火车还要等上好些时候。布包敞开,还没熟透的青皮橘子散发出酸甜的香气,几个干白的馍馍依次分开去,远房表姐拿着水壶去打水。
珺艾帮她们把竹编的箱子,一些网袋给聚拢过来,喘着气坐到孩子妈身边的包袱上:“大姐,你们要往哪里去呀?”
孩子妈啪的一声拍婴儿的屁股,骂骂咧咧一通,转头对小艾还是好颜色:“跟你说了几百遍了,上海上海啦!乡下现在吃不饱囖,我们几个女人农务跟不上,这么多嘴等着,只能去找我先生和他爹啦。听说城里找事不太难,到时候我娘跟表姐在家带孩子,我还可以出去找活。小健和佳佳也不小了,可以出去帮工。”
珺艾很爱听她一口气不停地拉家常,捧着脸都是一脸的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