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突然见到伏案在内的珺艾,很是愣了愣,珺艾赶紧放下手里的铜尺:“我帮爷爷打个样。先生您请进。”
绅士呵呵地笑,老周徐徐起身来,自有老师傅该有的气度,不慌不忙地,并不过分的应酬客人,只是跟着道请进。
后头跟着进来两个男人,一溜烟的西装革履,珺艾忙着端茶倒水,总觉得有人在看她。有些反感地蹙眉,刚一转身,端茶的手差点跟人撞上,那人及时地扶住她的胳膊,叫一声小心。
两人面对面了,珺艾把头一歪,啊了两三下,男人在那儿笑,笑着把帽子摘下来:“连我姓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朋友立刻过来,打趣着解围:“小姑娘,这是伍正德伍先生,这家伙一向是深得女人喜爱,你竟然不记得他哈哈哈。”
珺艾特别注意别人对自己的称呼,客人每每叫她姑娘或小姑娘,她都要暗自喜滋滋地乐上半天,心道说出老娘的年纪要吓死你。
“深得女人喜爱”几个字出来,珺艾不免要多打量他几眼,还是跟第一次见面时差不多,他谈不上是个多英俊的男人,但是男人的气度和涵养一目了然。
听说她是周老的孙女,伍先生自然是诧异的,但是没有拆穿,隔几天叫人送了信条过来,请她到附近的咖啡厅喝东西。
珺艾觉得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家是旧识,伍先生还是她的旧房东,虽然有过可疑的相亲,但于情于理也该碰个面。
说是附近,其实已经到了租借里头,乍一进去就是满眼的繁华,川流不息的汽车,叮铃铃的电车,各种漂亮的大招牌还有缤纷的橱窗。上海到底太不一样,谁贸贸然地跑进来,便有种乡下人进城市的错位感。ρó18κ.cóм(po18k.c0m)
伍正德在门口等她,打量她一下,以为无论如何她会换一身衣服过来,可还是蓝布碎花阴丹士林的短旗袍,厚棉布鞋,抗风似的在脑袋上包一条大红色的绒线围巾。其实远远的就能看见,到了近了才确定是她。
他率先笑了起来,不可抑制似的闷声笑,珺艾把围巾摘下来围住脖子,气喘吁吁地莫名看他一眼,又在玻璃门上看了自己一眼,登时脸上有点红:“哎要不换个地方?”
开口也没陌生感,别有一番朝气的活泼,比苏南见面时的拘谨和犹豫不同了许多。
伍正德笑着摇头,推开门作一个请:“没事,进来吧,外面冷。”
两人要了热咖啡,伍先生问她苏南现在是个什么情形,珺艾觉得这话不该问她:“不知道啊,我出来好久了。”
“怎么来上海了?你那边的的生意不做了?”
像是有一层浓雾挡住某些东西,珺艾看了他几秒,其实不只几秒,她自己浑然不觉,反应过来时伍先生已经换了话题,抬手看了下手表:“晚上有时间?一起吃个便饭吧,刚好我朋友在楼上谈点事,他也是个很随和的人,你不要介意。”
被称为“随和的朋友”的男人正从二楼下来,手里一根光滑铮亮的乌木手杖,乌黑的头发全数往后梳去,露出线条分明的紧致轮廓。光阴带给他的是愈发多的沉甸甸的无声厚重。他不太笑,整个的静静散发着生人勿进。谁看到他,再联想到“随和”几个字,都会认为那是天大的笑话。
伍先生抬手朝那边招了招手,温宏刚摘了眼镜,远远地只注意到老友对面那土气到掉渣的一团,赤红夸张的厚绒线围巾,像一团冰凉的火焰印在瞳孔里。
他知道正德约了一位女性朋友在这儿碰面,只是没想到对方是这样的款式。
两方人马靠近了,珺艾跟着伍先生起身,正思虑如何拒绝跟陌生人共同进餐,自觉大家的地位太过悬殊,碰一面就行,只是抬头朝行近的人对上时,脑子里砰的一声,炸出一团饱满绵厚的白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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