衖堂深巷中偶尔会跑过小孩子淘气笑闹的声音,十分鲜活地在青石的墙面间回荡。
老周记在这里已经开了很多年了,地段不算特别好,因为是比较靠里的位置,跟街边那一排面比起来还是需要人特意找进来。但要说差,也挺违心。因为从这里出来,或者不用从这里出来,都能看见隔壁租借那边耀眼闪烁的霓虹灯。
前段时间老周匆匆关闭店门,听闻是老家儿子生了重病,回来时不曾谈起,却多了个韶华中的姑娘。什么猜测都有,难听的好听的,一个都不拉下。老周还不聋,叫来珺艾,现在他叫她“小爱”,让人蹲到镜子前,戴着老花镜给孩子的麻花辫扎上一段粉红的绸缎,手巧地打个蝴蝶结。
扎好后珺艾起身扭来扭去,臭美兮兮地欣赏镜子里的自己,说真好看。
老先生起身来,爷俩往衙门那边去,誊录更新户口本,加上了一个孙女“周小爱”的名字。
再有人来闲言碎语,珺艾就非要歪鼻子瞪眼地给怼回去,特别是有个穿得像模像样的老大娘,每次过来还要擦粉。珺艾跟小孩子们打听过,小孩子们嘴巴最不劳,也最爱起哄,说老大娘早些年就想嫁给周老了!
稍微明白些的大人跟着看好戏,老大娘跟老周隔着二十岁呢,图什么呢,还不是图周老下面没人了,年纪也大了,熬死了老周,就可以接手这家闷不吭声赚钱的老字号。本来她已经成功地把小儿子推销进来做学徒,只是那家伙太不争气,两天打渔三天筛网,才一个月就跑飞了。
珺艾好几次把老大娘给嘘得扭头就走,气得那人浑身的肉都在碧绿的旗袍下一颤一颤的,渐渐地,也就不再过来。
眨眼便是深秋,这日傍晚珺艾进屋子端了一盆糊掉的稀粥,当当当在铁盆上敲了好几下,各路野猫呲溜地冒头出来,谨慎地一步三回头,最后一段路却是闪电似的冲刺,几个猫头争分夺秒地把头埋进盆子里。
老周在里头听见动静,笑着推一把眼镜,摇摇头,在布匹上拿粉笔画线,等珺艾玩够了唤她进来。
“喏,这件你来做。”
珺艾把手在围裙是揩揩,讪讪地:“都是指定您来做的,要是知道是我?那还不嚷嚷着要退钱!”
老周在眼镜下望了她一眼,片刻后又是严肃又是无奈道:“我说你手艺过关,那就是过关了。有天分干嘛不用?难道到这份上,我还要砸掉自家的招牌?”
珺艾磨磨唧唧地上前,心口不一着早就舔着脸笑起来,她老早就想上手了,不好意思罢了。她也想看看衣服真做出来,有没有人会怀疑。没怀疑就是她的一大成功。
几套新衣出去,果然没有丁点的风浪。珺艾搬了板凳来守着火炉,一张小脸映得通红,非常自得道:“真不得了,我也是个人才了!”
老周咳嗽两声,从裁缝桌前抬头,难免要为年轻人的厚颜感到好笑:“你可小点声。”
珺艾把中药端过去,接替了老爷子的位置,绣花针在茂密的黑发上揩了揩,细丝线在唇边舔了舔,于电灯下开始专注的干活。
“老爷子,我们怎么不试试女装?”说是那么说,其实也不太有把握,八成是有起哄的成分。
周老在那边慢慢喝药:“就我们爷俩,活多了也做不过来,到时候匆忙做,又影响质量。”
珺艾奥了一声,说好吧。
一辆铮亮的汽车在衖堂口子那里停了下来,两三个绅士信步朝这边走,觑到墙上老旧的招牌,便撩开帘子进来。
一人进门就赞:“酒香不怕巷子深,我的西装都是在这里做,前段时间老爷子回老家,搞得我都不知道找谁,找谁都信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