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南那边给出的理由很简单——
白芷的可塑性和可控性都是最高。
宁崆不做反对意见。
试用期叁个月,白芷竟也无功无过地度过了。
无功无过,便是最好的表现。
宁崆不轻易留人的,尤其是助理这么近的职位。在决定转正前,他针对这事问迦南意见。
电话那头,迦南问他有没有时间,今晚在滨河一起喝一杯。
他们很久没在私下一起喝过酒了。
为此他专门推掉了一桩听会。
如果他早知道,或是早洞察到,迦南要离开的心思。
他绝不会毫无准备地来。
被动接受她宣告出来的决定。
许应消失至今已有半年。
迦南终于结束与宁崆有关的一切,想象中平静带来的轻松感却没有如愿而来,她知道所有发生的不会随着离去而消失,曾经种种铸造将来所有可能。她只是不再参与。
和宁崆的告别不算和平愉快,他说永远不会再找她。这句话里的果断,如她说出离开时那般,一刀斩断的干脆。
“迦南,你这一走,我不会去找你,永远不会。”宁崆背对着她,肩头在朔风里显得尤为僵。
迦南知道,宁崆没说气话。他也基本不会在自己说出的话上反悔。
他在逼她清醒。
也在给她机会。
他们之间,曲曲折折,也走过来这么久的合作了。眼下宁崆步入事业巅峰,她一走,其实无关痛痒,不过是缺憾出一角的位置。她留,也就和他一同享受成功。
这么明显的利益局面,她看得到,他也无需做任何旁点。
可她恰恰在这个时候告诉他这个。
他没办法心平气和。
走到今天,宁崆是会把所有旧事都摒弃不提的人,过去就是过去,再没有附加价值。
迦南跟他走来,也理应如他一样。
他以为也一定是一样的。
许应销声匿迹后,宁崆让人去打探过消息,至今都没得到确凿的信息,京市那边对外宣称许氏太子爷偶发车祸暂辞去公司职务,在国外疗养。更多的,一点也没涉及。
宁崆不在乎许应下落,也不介意他是否还对A市抱有计划,他只问迦南,离开是不是跟许应有关。
迦南不遮不掩,答:“是。”
空寂的沉默,卷进寒风,扑在人脸上跟巴掌似的。
烟蒂在宁崆的指间燃到了末梢,灼烧肌肤,短暂刺痛一瞬,又了无痕迹,与下坠的烟灰一样碾灭进地面。
不去在意,像是从未存在。
没有感受,便无坚不摧。
风灌进嗓音里,变得沙哑。宁崆在良久后开口,“我会让人准备一笔钱。”
“你应得的。”
他还是动了动刚才被烟头灼伤的手指,指腹轻轻摩挲。没有多余的痛感。是麻的。
迦南将手边的酒杯倒上,斟了两杯,嗯了一声。
金钱于宁崆,不过只是一笔字数。
他的态度是,让她走。
既然她要走。
视线望向宁崆的背影,她发出邀请,“最后再喝一杯?”
宁崆还是触痛了一下,垂过视线看到指甲扣进了灼失了一层皮的伤口处,挪开,不再去看。
再转过身来的时候,他还是利益至上且无情的宁崆,无所不用其极,不碰私情。
他看着迦南,“行。”
当同行一场。
好聚好散。
是战友。
化做故人。
“迦南。”
目送她走的时候,宁崆沉眸叫她。
迦南没回头,步子已迈出的时候,她都不愿意再回头看。停住。
宁崆却缄默。
他想说的是,别走。但他做不到。怎么能把自己打碎进地里哀求心本就不在他这里的人呢?他没办法丢开自己。
斟酌一二。
又想说,你随时想回来,就回。
但他知道,她这一走必然不会回头的。又何必上演一番多情。
算了。
算了。
他的话最后便成了对自己说。
算了。
对迦南硬挤出一句,“别后悔。”口气却低极。
明明也该是他对自己说的才对。
又是一年初冬了。
从A市离开后,迦南被召回到秘密行动组织,在退出后需要进行一次彻头彻尾的清验,数不清的问题与事件细节的回顾。
这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事无巨细到全盘拖出的自己这段存在经历是刻意为他人所打造出来的一般。
原来发生过这么多。原来也有这么多事情她已经选择性地不去记起。原来她做过难以启齿的有这么多…
秘密行动组织的人擅于从他人身上套取信息,流程繁琐枯燥地重复。
也因为迦南与一般渗透人员的情况有所不同,每一次与她的交流总会伴随着专业心理科成员在场,也会用上高科技测验仪器。
最后留下数不尽的信息里,有多少有用的和无用的,还需要进行分析科分析定论。
但迦南不配合到那一步。
一年已然是很久了。
终断合同的那天,迦南离开。张辽木亲自送,她现在已经没有内部身份,送她,像送任何一个前来提意见的市民。
归根结底是有旧情,现在脱离身份与纪律的约束,张辽木也对她更能够袒露多一些和颜悦色,关切问她,需不需要安置小组的协助,他可以安排。
迦南摇头,“不用。”
所谓安置小组是专门为他们这类不再继续创造更多价值但过去曾有过大量贡献的潜入者进行后期安置工作的,往往提供的是新住处、伪造的人生过往历史、新身份以及一大笔安置经费。
迦南不想再被安排,她已经被受制得太长时间。想做一回真正的自由人。
望着迦南,张辽木有许多感慨,只是多说无用。一切该画上句点了,他也替她感到高兴。
“如有需要,可以再联系我。”他还是说。这份承诺与保障,作为一名副处长是从不会特例给出去的。
但对迦南和邬慈,他觉得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份亏欠,大概会伴随他的整个官宦生涯。
道别后。
在迈出门后的那一瞬间,迦南甚至觉得呼吸到的空气都是格外清甜。
天地辽阔,日光微弱,凛风抚人,寒瑟瑟的,也不觉得冷。
不远处,道旁停着一辆机车,男人左脚撑在地面,头盔摘下来抱在臂弯里,远远看着她这边。
迦南第一眼便看到了他。
漾出笑意来。
冰雪渐凝,万物期待着复苏。
冬天来了,春日也就将近。
迦南小跑过去,风掀起衣角与长发,前所未有的,她觉得是如此的轻松与自由。
径直在那抹身影前站定,胸口小幅度的起伏着,还尚未平息,她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你在等我吗?”
她开心的笑着,脸上绽满期望落地的欢喜。
他站在机车前,头盔挂在把手上,等她来到自己面前。没说话,笑着点头。
当然。
这是不需要问的。
她被他搂进怀里。
闭上眼睛,终于感受到了安定与宁静,近乎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偏过头,紧紧抵在他胸膛,话里带着细微的颤音,“好巧,我也是。”
“你是在找我吗?”
“好巧,我也在找你,迦南。”
从一开始便是——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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