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
十月,言生飞到了香港。
分公司的经理雷厉风行,对言生客客气气,转头发了她邮箱一堆资料,不到一个月,就把她外派了。
“你不是想出差吗?”电话里有爸爸的笑声,言生无话可说。
做的是出口贸易,和言生打交道的都是公司的老客户,态度大多非常随意,仿佛既不在乎单子,也不在乎钱,只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经常拉着言生一聊就聊了很久。
有时候言生站在他们的高尔夫球场,感叹资本的糜烂,顺便听一听爸爸的往事。
“言今泽,”一个地中海发型的叔叔,至今对江家的事念念不忘,“是跌在江家了。”
言生似懂非懂,低头喝茶。
元旦前夕,经理挂着笑容,请言生吃了一顿饭,也是请部门吃了一顿饭,给大家放了一直到春节结束的假。
那天言生刚从西班牙飞回来。
她感到疲倦。目睹了两个月的灯红酒绿、钱权富贵,突然觉得一切毫无意义,她不知道自己对生活质量是不是还像曾经一样有各种要求,她没有回自己租的公寓,在香港的街头逛了一天,看着四周拥挤的摩天楼,觉得喘不过气来。
她想逃离。
夜晚的时候,她闯进了重庆大厦。
扑面而来的是快餐店排风口的厨房热气,她慢慢地走,可以看到露出两条苍白瘦削的腿的外国人,背着半个人高的旅行包,各种米粉店,以及数不清的破旧房间。
她订了一个单人间,挤进狭小拥堵的电梯里,被各种寒冷又沉闷的气息包裹着。
放下行李之后,言生倒在床上,穿着鞋子,昏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她回想了一下,自己并没有做梦,起身走到逼仄的浴室,看着墙上有一道深深的裂纹的方形镜子,看到了一张疲惫不堪的脸庞。
言生对着她笑了一下,得到了一个难看的回应。
天快要亮了,言生扒了身上的衣服,洗了一个热水不足的澡。穿好衣服的时候,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她径直走出了房间。
走进最近的一家米粉店,言生一屁股坐下去,对上老板漫不经心的视线,互相点了点头。
她还没有吃上第一口,旁边坐下了一个男人,她转头,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中国人?”
言生笑了一下。
男人有着英俊的脸,穿干净的衬衫,似乎只是无意间闯进这里。
“今晚有空吗?”男人的口音有些特别。
“没有。”
“为什么?”
“睡觉。”
男人的眼里有了笑意,友好地帮言生抽了一张纸巾,放在她面前,“我想陪你。”
“谢谢。”
“那明晚呢?”
“韩国人?”
男人笑得更开心了。言生发现他有酒窝,这让他看上去非常讨人喜欢。
言生朝他抱歉地眨了眨眼睛,“我不喜欢男人。”
男人非常遗憾地“噢”了一声,站起身,朝言生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言生咬着米粉,有了一种错觉,仿佛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只有自己一直待在原地。
她放下筷子,用手揉了揉脸。
或许自己不应该那么容易就爱上一个人。
口袋里有嗡嗡的震动,言生摸出手机,不知道谁会在这个时候给自己打电话。
“喂。你好。”
“言生你是不是知道江轻洗在哪里?”
言生觉得自己可能还没有睡醒。
“你是?”
对面叹了口气,似乎想心平气和地说话。
“我们见过,你小的时候。我叫张长。”
“嗯,叔叔。”言生回忆着,“我不知道。”
“四年前她离开公司的时候也没有告诉我,我一直在找她。”
言生想结束这个话题。
……四年前……
她的脑袋里思绪如潮,相互冲击。
“我今天看到她了,她身边有一个很小的孩子。”
……孩子……
“我看到那个孩子的时候,你知道我想起谁了吗?”
仿佛有一只冰冷的虫子爬上了自己的背脊,言生不寒而栗。
“我想到了你。言生,她的眼睛和你一模一样。我没来得及追上她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轻洗……
“喂喂,言生你在听吗?”
“嗯。”
“她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你在哪看到的?”
“什么?”
“你在哪看到她和那个孩子的?”
老板迷茫的眼神看了过来,言生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了。
“上海。”
言生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