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天色,宋清颐蹙眉,他没想到会出来这么久,一早出来自家正君都还没起,本来以为能在赶在午膳前回去,结果把人安顿好,交代了些事情就到这个时辰了,也不知道那人身体有没有不适。
待回了宋府,见了父亲母亲,返回院子就看见灯烛之下齐润云穿着中衣外面罩着一件浅底水墨绣纹大氅,披散着头发,眉目低垂看着手上的书本。头发有些湿气,应该是刚刚沐浴过。
桌上摆着膳,盖了碗,两副碗箸都没动过的样子。
“我回来晚了,你可以先用的。”心下有些内疚,似乎总让这人等自己。宋清颐快步进门,在丫鬟的伺候下净手净面,才坐下来。
“有些凉了,再热一下吧?我反正也不饿,刚刚沐浴完,你回来也正好。”见宋清颐进来,齐润云也放下书,摸了摸盖着的碗盖,说道。
“不碍,天并不冷。”虽然这么说,宋清颐还是挑了几样荤油的菜色让婢女们送去小厨房热一下,荤油凝注之后实在影响食欲,口感也不好——宋清颐已经发现自己上一世最后的那几年温饱不继,重新来过口腹之欲明显重了许多。
“东西都收拾好了,明儿什么时辰出发?”让婢女把砂锅里温着的胭脂米饭盛上来,齐润云接了先递给宋清颐,然后才自己接了一碗。他现在已经慢慢习惯边和宋清颐一起用膳,边聊一些家常的状态了。
“嗯,差不多卯时吧,不用太早。工匠一早要准备的事情多,我们下午到那边,正好他们得闲,可以先带我们熟悉一下。”宋家的窑厂不像齐家那种试炉的工坊规模小,光是标准的龙窑就起了三个,都是沿着山坡走向一卧十好几长的烧窑。城里的地可放不下这么大的厂子,而城郊多是田地,因此宋家窑厂就离城有些距离。宋家在城外有做小山,宋家的窑厂就依着山建到了山腰,从宋家这边坐马车过去一走也要小一个时辰。
“早上出门比较早,见你没醒就没叫你,休息的还好?”用完膳,不能直接休息,虽然时间不早,不过宋清颐还是和齐润云去看了刚刚布置完的小书房。
小书房本来是一间厢房,因此地方不小,有内外间,外间被摆了一张书案,侧面和背面是书柜和博古架,书柜已经放上了一些书,多数是这次从齐家带回来的那些,博古架上倒是摆满的东西,只是除了几件大件的单色琉璃摆件,许多都是各色的泥塑,不用想肯定是出自自家正君之手。临窗的地方还放了一张书案,摆了一对黄花梨的玫瑰椅,中间隔了条案,上头放着棋盘。看了一圈,其他的倒也罢了,倒是这个博古架,宋清颐看得饶有兴致。
小书房是下人们在宋清颐陪着齐润云归宁的时候收拾的,摆件和书册倒是今天齐润云自己整理摆上去的,见宋清颐在博古架前看得认真,想着自己随手捏的东西,目光中闪过一丝尴尬。因此一时没有防备宋清颐突然问出问题,一下子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问话里的意思,顿时眼中的尴尬蔓延到面上,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
看着自家正君转过去的侧脸,宋清颐无声地笑了笑,怕他恼羞成怒,轻咳一声,继而问道,“这个架上的东西是你捏的吧?我现在觉得找你替我捏模做的没错了,只是我才要好好努力免得配不上你的技术。”
见宋清颐终于不再揪着私密之事逗弄人,齐润云才转过来,“毕竟十多年都是自己摸索,没有真正捏模,这些只能算泥塑的。”
听见齐润云的话,宋清颐挑了一下眉毛,没有说话。他从上一世的经历就明白这个人的性格执拗认真,还认死理。否则怎么会为了家族牺牲自己的婚姻,怎么会因为名存实亡的夫妻之名为负他良多的自己怀孕生子最后还守着宋齐氏的牌位含恨而去。因此对于他的回答并没有什么意外,没有真正烧出一件琉璃之前,他是不会觉得自己苦练了这么久的手艺有什么过人之处。
这一晚休息,对于床上只有一床被子的事情齐润云只是顿了一下,随后如常的躺下休息,如果不是宋清颐发现这人动作之间的僵硬,估计会以为他对于两人的亲密已经适应良好。
不过,这样的齐润云才让宋清颐觉得逗弄起来有意思,也不会如上一世一般年纪轻轻就一片死寂,更让他觉得重来一次他真的能改变很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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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果然如宋清颐预计的他们到达窑厂的时候刚好过午,午膳是用的家里准备的干粮点心,而窑厂里的工匠们也正好用完膳,楠叔安排的工匠已经在窑厂门口等着他们了。
那是一个憨厚的中年男子,有边上的人叫他郑头儿,人有些黝黑,是个爱笑的并没有宋清颐想象中那种匠人沉闷的样子,而且说话也是进退有度偶尔接不上话就憨憨地笑两声,是个让人很难有恶感的人。
第17章情绪
“少爷叫我老郑头就好,我先带您去住的小院,虽然条件简陋,不过都是让小娃子们刚刚收拾好,干净的。”老郑头憨笑着说道。
倒是宋清颐摆了摆手,“没事,让人带我的小厮们去院子,我们直接去窑里边吧。”本来父亲就说了让他小待一段时间,以他纸上谈兵的功力估计要学的还多着呢,能早点开始就早点开始吧。
留了齐润云在身边,带来的行李交给跟着一起来的管璧和灵宝带去院子收拾,宋清颐跟着老郑头去了窑厂。
窑厂依山而建,匠人们住的地方在山脚,龙窑是沿山而上,其他大大小小的平窑同样也在半山上,所以老郑头直接带着他们上了山。
宋清颐是要从头了解起,而齐润云则是要了解捏模的用料,不同用料的耐温。因此老郑头就另外叫了个小徒弟陪着齐润云去了放黏土料子的地方——虽然宋家大部分用的是别家的模子,不过这么大的窑厂捏模的匠人还是有的,毕竟有时候烧小料是没有这样大批量向别家订模子的。
因为宋清颐是第一次下窑厂,老郑头又听楠叔说了他的情况,就先带他去了放琉璃石的库房。
宋清颐是从书中了解过琉璃制成就是在琉璃石中加入琉璃母烧制而成,对于琉璃石的了解同样来自于书本,书中有云:“其石五色皆具……此乾坤造化,隐现于容易地面。”五色皆具,应当瑰丽非凡。
但是真看到了琉璃石的样子,宋清颐才发觉竟然看着也就是些普通的碎石,只是隐隐有些光点,直到老郑头不知从何处点起一根蜡烛从石上晃过,上面反射出透着颜色的星点才让宋清颐感觉到它的美丽之处。
“少爷你看,这些石头是天生天养的五色石,这里能看到绿色,这边有点发紫,晃一下光,就会变成通透的烟褐。”老郑头拿起一块琉璃石不停的在烛火下晃动,果然上面如他所言,本来粗陋无奇的石块随着光照微微闪现出不同的颜色,而且表面能看出几分通透。
这神奇的一幕自然让宋清颐大为惊奇。“瑰丽神奇,难怪说是乾坤造化所得。”
“是的,小的做学徒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也觉得这是神仙之物,怎么会有天生这么通透的石头,比之玉石更美。”老郑头看着宋清颐的样子,也笑起来说道。随后就接着宋清颐的话介绍了多少成色的琉璃石是烧制的最好的料,不好的料需要经过什么样的工序才能合格。
“其实琉璃石应该是通透的,只是起矿的时候和别个石头混在一起才会这样星星点点,所以如果成色过低,我们就得先烧矿。等烧到合适的成色就可以用了。”
宋清颐点点头,“那琉璃母呢?”相对于琉璃石,他其实更加好奇于琉璃母,他翻阅了一些父亲给的书籍,不过记录多是似是而非,有书中说:“琉璃母者,若今之钱滓然,块大小犹儿拳,又谓真庙朝物也,但能作珂子状,青红黄白随色,而不克自必也。”可是什么是“钱滓”,滓者,垢也,这和琉璃母又有什么关系,宋清颐虽然看了,却并不明白其意。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这也是一种矿石,不过经过了各种配方的加工。
想着眼下能问到老郑头答案,宋清颐有些不能安奈。
“少爷,琉璃母其实就是一种统称,是很多东西配起来的。再具体的就是各家的秘方,用料多数有些不同。而这些秘方多数都是传家之秘。”老郑头并没有因为宋清颐是东家的少爷就大咧咧的直说,不过他这句话也算很明白了,琉璃母就是秘方,宋少爷要知道也不该从他这里知道。
宋清颐闻言突然想起上一世宋家没落时,他还没有认清师妹的真面目,还心疼今后要让心爱之人过苦日子,那时候她的师妹一边对他表着忠心,一边闪闪烁烁的问他一些宋家琉璃的配方,可他这个从来不学习宋家制技的大少爷从懵懂未知到最后那两人阴谋自揭,都一直以为他们图谋的是宋家的技艺,现在想来他们一直在找的就是琉璃母的配方吧?宋家琉璃除了匠席之位,烧制出来的成品通透瑰丽也一向是最为人津津乐道追捧非常的地方,而这绝对离不开琉璃母的宋家秘方。
那么后来他被扫出宋家是因为他们找到了配方?
宋清颐想到这里,心中潜藏的仇恨再难克制,面上的俊雅之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狰狞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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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润云回到房间的时候是带着一些黏土料子的,除此之外还有些坩子土——这是齐润云看到有匠人在烧制琉璃瓦时用到的粘土料,因为心中一些模糊的想法他就问带着他的人也要了一些带回房。
因为想的太专心,齐润云甚至没有注意到房间里异样的安静,知道双手捏着袋子还在捻土料的他突然被人抱紧箍进一个人的怀里,才诧异的发现宋清颐已经先回房了。
大概是因为拥抱来的太突兀,或者是进来片刻仍旧昏暗的房间给他的异样感,齐润云终于察觉到抱着他的人那一身不对劲的情绪。齐润云停顿了一下,才把手放在抱着他的那双手臂上,第一次叫了“端谨?”
第18章别扭
昏暗的房间里,一声低哑的嗓音唤出“端谨”两个字,宋清颐翻腾的情绪缓缓平复了下去,感受着怀里安静顺服的身形,他的心中突然起了一些冲动。
大概是一直没有得到回应,齐润云又叫了一声,话音刚落却感觉到自己整个人腾空而起,随后背后一紧,竟然是被人横抱着放在了床上。
宋清颐随手一扯床帐,掩下了齐润云的惊呼和其他的动静。
宋清颐再醒过来时已经天色入暮,透过床帐可以隐隐看见一些窗外的灯火,应该是管璧他们在外面点了灯。
因为情绪不对宋清颐一回来就把自己关进房间,而齐润云也是一回来就被他拖了进来,因此可以说是一下午粒米未进,眼下把他催醒过来的正是抗议的肚子。
动了一下有些麻木的手,宋清颐转头看向睡在手上的人。因为光线昏暗,他只能看见未着寸缕仅横了被子在腰间的人一身瓷白的皮肤在暗淡的光线中莹莹的靡色。
宋清颐蹙了下眉,即使看不清楚他也能想象齐润云身上的狼藉。小心地把手收回,套上四周凌乱的衣服,宋清颐自己都觉得有些脸热——即使上一世他被蒙在鼓里和师妹最情热的时候他也没这么荒唐过。下床跟守在外面的管璧吩咐了事才给房里掌了灯,这会儿才有余裕去查看自家正君的样子。
齐润云的发髻撒了一半,因着被子只横到腰间,因此长长的头发几乎覆盖了半身,从中漏出的皮肤被映衬之下显得更加苍白。
宋清颐显示查看了一下,见他只是有些发红就去取了管璧送来的热水打算替人收拾一下,却没想虽然疲累的睡着,没被宋清颐掌灯的动静吵醒,不过那温热的布巾一沾身就让齐润云有些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大概是初醒的迷蒙,让齐润云一扫平日里沉静冷清的样子,眯着眼看人的样子有些呆愣,“怎么了?”问完话才清醒过来之前的事情,表情一下子从呆愣顿住,随后虽然收起了表情,却也红了耳廓,更是让宋清颐发现原来自家正君不好意思的时候虽然脸上不上红,但是除了耳廓竟然连脖颈和胸口都会泛起红色。
因为一开始没发现被子只盖到腰,后来是在宋清颐的注视下没好意思去拉被子怕反而把人的注意力引到身上,因此齐润云一身变化床前的宋清颐一下就发现了。不过为了正君薄皮的耳朵宋清颐只好忍着笑,“看你睡着,本来想给你清理一下。”
最后布巾自然是被齐润云夺走——真的是夺走,宋清颐第一次知道这人原来也有这么激动的动作——宋清颐则被打发去取晚膳。
因为已经入夜,管璧担心没吃晚饭的两个主子夜里醒来饿肚子,又怕时间太晚用多了积食,因此和灵宝两个人找了个砂锅简单弄了个肉粥温着。此时主子问起就送了过来。
等宋清颐把粥端回来,齐润云已经套回了中衣——虽然上面有许多已经压不平的褶皱。
“过来吃点。”宋清颐放下锅子,招招手。
坐下后,两人安静地吃着粥,宋清颐没还解释今天晚上突兀的动作,而齐润云竟然也没有想要问他这么做的原因。本来再想着怎么揭过去的宋清颐倒是有些好奇了。
把问题问出口,宋清颐没想到却得到一个意外的答案。
“本就是爷,端谨的妻室,服侍……本就是分内之事。”话语中因为宋清颐的目光终于改了称呼,不过说出来的答案却让宋清颐郁闷不已,不过齐润云想了想却又加了一句,“不过,白日宣淫毕竟不好。”
看着自家正君认真地对他劝解,本来因为发现正君易羞的宋清颐顿时无语了——这是……履行职责?只是履行而已?
说不上来是郁闷还是什么感觉,宋清颐本来好起来的心情顿时又乌云密布了。
之后的几天,宋清颐因为心头的那点别扭每日里更加的早出晚归,而齐润云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异常甚至比他这个来学习的正主更加的忙碌,有时候宋清颐回来了他都不一定回来,这让心头有些郁郁的他心情更加不好了。
这一日本来跟着老郑头看人烧矿,然后看匠人烧色的宋清颐终于按耐不住去找了自家正君——他虽然因为心头的别扭也因为忙碌早出晚归,怎么他家正君学个黏土比他还忙。而且晚上那么晚人家匠人都回去休息了,他能忙什么。
捏木的地方其实和宋清颐所在的烧窑离的不远,不过因为靠近山北和处南面的烧窑是两条背向的路,所以两人才会总也碰不上,更何况捏模的匠人不需要走动,几乎都在山北那排平房里待着,连带的齐润云也几日都窝在一个地方。
宋清颐要找人自然是容易的,刚进了平房,里面的匠人早就知道这几日东家的大少爷在窑厂里,一看来人有别于匠人的衣饰哪里还会不知道是谁。匠人们要起身行礼,被宋清颐摆手制止,带着宋清颐过来的小学徒已经听了吩咐知道大少爷来找谁,当下就指了路。
虽然齐润云和宋清颐是来学习的,不过毕竟是主子,匠人们也不会真让他们都待在这样杂乱的环境里,所以齐润云待的地方是专门整理过的,虽然不见得多干净,不过起码是整洁的,各类材料都按照名条摆放在架子上,中间上放了一张大条案,上面有捏模用到的各种工具,而齐润云正在桌前,两袖扎高,露出精瘦白皙的手臂——不过此刻上面沾满了各种湿土沙灰——在搅揉一团黏土,还不时捻动手指感受一下,然后从边上的各个材料筐里加抓一把东西加进去。
宋清颐看着眼前神色认真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过来的人,心下的那点别扭变成叹息。
齐润云的性格即使接触时间不长他也能了解大半,这样一个执拗认真的人在他有婚前那一场大闹的情况下,难道还能给出别的答案吗?反而是自己,对这样的齐润云产生别扭的情绪才是自己应当深思的地方。
第19章初烧
宋清颐一开始没有觉得自己的别扭有什么问题,但是此刻静静地站在这里看着自家正君认真的背影,他却突然惊觉,自己对于正君的注意似乎已经超出了原本要做一对亦友亦伴,相敬如宾的夫妻打算,他不知道自己现下对齐润云的感情是如何,若说一开始打算相扶相持的伙伴,那他现在这种别扭的心情早已经超出了,若说爱上了齐润云,宋清颐又觉得自己心底似乎也没有那种一见之下怦然心动的感觉,离开了也并不会想念,那他现在算是什么?
心头烦忧,宋清颐气息就有些重,大概是觉得有些异样,本来认真盯着手上事情的齐润云下意识回头查看了一下,结果看见宋清颐就顿住了。
“端谨?”许是之前的改口,这次齐润云喊起宋清颐的字就显得自然了许多。
“没事,来看看你,怎么样?”收起心头的乱思,宋清颐一派自然的走过去。
“找了不同的方子,捏不同的土料,看看手感,然后捏了几个模,有好有坏。”一边捏着手中的粘土,齐润云一边回答宋清颐的话。
齐润云虽然没有放下齐家的手艺,但是在习礼苑那么多年能接触到的多是普通的泥料,虽然宋老爷不反对他练习这个手艺,但也不可能太周全的替他准备材料,所以他能接触到的来去就那么几种。这次到窑厂,是他第一次全面的可以随意取用所有的材料,因此这几天他几乎都在熟悉土料的性状。
宋清颐顺着齐润云指给他看的地方看去,果然在墙边的架子上放了几个或干或湿的模子。和之前看到自家正君捏的泥塑不一样的地方,这些模子是阴模——也就是凹面模,这是用来填料的模子,和之前观赏用的泥塑自然大不相同。
可以看出这是练手之作,模子的外形都不怎么工整,倒是阴刻的花纹非常细致。宋清颐拿起一个模子仔细看,两半的模子合拢了可以看出内合的形状是一个半圆的物品,圆弧的这面反刻着细腻的花纹,是荷叶的纹样。宋清颐猜着应该是碗或者杯子的模。
“我这两天也在看材料,看的差不多了,我和老郑头说明天让他带着我烧个小件,就用你这个模子吧?”把玩了一下这个刚刚细看,已经半干的模子,宋清颐突然说道。
齐润云有些惊讶,他以为看料看火,这段时间都不太够,竟然明天要烧小件。不过他也并没有反对,只是对着宋清颐手上的模子摇了摇头,“这个土料是随意配着练手的,应该经不住填料去烧,我等一下重新捏了刻一个。”
宋清颐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他的惊讶,当下有些自嘲的说道,“小时候不懂事真正学手艺的年纪早就过去了,我这个年纪父亲也知道最多只能学些皮毛,所以才是过来小待一段时间,主要是来看工序,了解整个大体的手艺和琉璃的烧制的,可以试手,不过真要像匠师一样自己完全的烧一件东西是很难了,起码火候和烧色我就只能靠老郑头来帮我看。”他虽然心中有些想法,和岳丈也讨论出一些眉目,但真正要试验很多细微的地方只能靠别人来帮他观察,没有办法这些功底是要靠时间和经验来累积的。
听到宋清颐的话,齐润云蹙了下眉,不过就像前一晚突兀的亲密一样并不询问,只是回身继续手上的事情,“模子我一会儿弄,明天带去烧窑。”
第二日,齐润云起的比宋清颐早,问了琉光宋清颐才知道,自家正君天色未亮就带着灵宝去了平房那边。
想起来昨天他说会在今天把模子交去烧窑,宋清颐蹙眉,吩咐了琉光两句才起身先去了烧窑——今天他要自己烧一个小件,虽然是有老郑头全程跟着,但老郑头也发话了,既然要自己烧那准备工作也要自己来,这样才能知道一件琉璃从烧矿到成品的整个工序。因此他也早些到烧窑那边。
烧窑其实并不是一个地名,其实就是一个统称,是所有烧琉璃的格式窑炉所在的地方,这是琉璃厂占地最大的地方,因为三个龙窑的关系。龙窑一个就占地十好几丈,这还不是最大的,宋家这个琉璃厂三个龙窑最大的有二十三丈,更遑论其他平窑、葫芦窑、馒头窑的占地,加上窑炉之间为了安全相隔的距离。光是烧窑就已经占了这座小山面南的大半地界。
因为宋清颐第一次烧的只是一个小件,而且因为从易到难,老郑头给他的建议是先烧单色,所以他这次只会用到几个平素比较闲置的小烧窑。宋清颐昨天就被老郑头带来看过窑炉因此知道窑炉的位置,不过担心一会儿自家正君过来了找不到就把琉光留在了路口。
既然和齐润云要了碗型的模子,宋清颐心中就有了个腹案,打算烧一直通透莹紫的琉璃碗。因此在烧窑边见到老郑头的时候就被带着去矿篮里挑矿。
“小的学琉璃,在经过三年选矿,三年看火之后,师傅第一句话就是烧琉璃和烧陶瓷釉面是一个道理,高温烧矿,低温烧色。”老郑头在一边看着宋清颐挑选马牙石和凌子石——这是烧紫琉璃必备的矿石,一边说些自己年轻时做学徒的事情——几天下来谦虚好学不怕脏苦的大少爷已经开始赢得匠师的一点好感,从开始的恭敬到现在已经可以聊两句家常。
宋清颐听着老郑头的话,想着自己书中看到的关于单色紫琉璃的配法:“白如霜,廉削而四方,马牙石也,紫如英,札札星星,紫石也。白五之,紫一之,凌子倍紫,得水晶;白三之,紫一之,凌子如紫。”古法的记载和现今差别竟然也不大。
看来父亲当初送过来的不只是普通的匠人记录,应当还有些是宋家的秘方。宋清颐抿了抿嘴,因着父亲的用心,叹了口气,随后收了其他心思,认真的选了矿。
齐润云来的并不晚,宋清颐刚刚选好矿,琉光已经引着他走到烧窑边,手上自然带着说好的模子。
宋清颐这会儿正撩了衣袍下摆蹲着捡矿石,正打算站起来,结果他家正君走了过来顿了下也学着他下摆一掀也蹲了下来,手上的模子递过来,“看你烧。”
宋清颐愣了愣,倒不是意外他的话,只是诧异这个人的动作——他记得上一世这人的执拗认真除了性子,还因为进退有度的礼节风度。像现在这样两个人相对蹲在地上的事情宋清颐从来也没想过会发生。
第20章烧碗
不过宋清颐很快回神,接过模子,笑着调侃道,“夫人,咱两个人都这样是不是有些不雅。”边说着边要扶着齐润云起来。他哪里会不知道这人仅是因为自己蹲在地上,他站着与自己说话有些“犯上”。
宋清颐没有猜错齐润云的心思,因此见他起身也就顺势站起。“看你烧。”
第二次听见自家正君的话,宋清颐点点头,“一起吧,我挑了矿,先烧一下矿。”提起矿篮,宋清颐顺手就去牵齐润云的手,想着一会儿的步骤——这几天除了看矿,看琉璃之外老郑头知道他要试手也着重带着他看了各个工序,告诉他一些烧制的要点,因此对于接下来的步骤他心中倒是有个数,眼下在心里过一遍,不过是不希望失败出丑。这不仅是他第一次自己烧制琉璃,还是用的自家正君的模子,他一点也不想在齐润云眼睛里看见失望的神色。
心中有记挂的宋清颐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动作,但是被牵着手的齐润云真正是吃了一惊。他的目光落在他身前的夫君身上,成亲之后这样的惊讶之处已经不止一两次,头几次还可以说是宋清颐有心打造两个人的关系,让彼此注定相依靠的下半辈子过的省心些。但次数多了,尤其是经常有这种下意识的逗弄,亲密举动就是冷清如齐润云也有些疑惑了。他的夫君到底抱着什么想法……他不是还有个挚爱的师妹等着他迎娶吗?
宋清颐深爱书院认识的那个师妹的事情,齐润云在宋家下人的传言中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更是知道他和宋老爷的娶妾约定。因此成亲时他甚至想过以后就这么在后院里孤独一生的日子,结果真正成亲之后却完全不是他想象的那样。他的夫君一改从前他听说的不喜家业的样子认真学习宋家的琉璃技艺,每天学着看账册管理铺子的事情,对他也是尊敬有加亲昵非常,最重要的是从成亲之后再没有提起过那个师妹。
齐润云心中既是奇怪,却又有着淡淡的期望。他想着如果他的夫君真的愿意和他有个家,那么或许……他也应该试着相信现在正在过着的日子……
宋清颐感觉自己握着的手突然被反握了一下,回头看了一下安静跟着的自家正君,“怎么?”
不过已经走到烧窑跟前,老郑头上来和他说炉温的事情,齐润云又没有回话,因此宋清颐奇怪的看了一眼之后就松开手跟着老郑头走近那个已经开始燃火的烧窑。
“我看了一下让我挑的那些矿,成色没有到老郑你说的那种,是不是要先烧矿?”宋清颐的手指捻了捻篮子里的琉璃石,马牙石和凌子石自然是最好的矿,不过琉璃石的成色看起来没有那么好,附着的矿石多,显得色彩和通透性都不明显。
“是,少爷来看看炉火,烧矿的火会比较旺,颜色也红中带黄,一会儿等柴烧的差不多,不加新柴火候会低下来一些,到时候再烧配色。”烧窑不大,添柴的口也不高,老郑头这会儿拿着特制加长的火钳拨弄着火塘,示意给宋清颐看。
看炉火这种事完全依靠经验,虽然楠叔,齐父还有老郑头都给宋清颐讲过火候,不过他最多在炉火颜色最明显的时候能看出来一些,那些细微的变化还是得要老经验的匠师帮着看。
宋清颐一边听老郑头讲的,一边把自己说着自己的观察,想要尽量能把握住时机。“这会儿炉火颜色比之前淡了,炉门的气浪更烫些,是不是差不多了?”
老郑头点点头,然后从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一个碗里沾了点水洒在炉壁上,那点水珠迅速的冒了点白泡泡就没了。“可以了,少爷把琉璃石放进去吧。”匠人们试火候除了看火,还有这种看水汽的方式,不过平素里为了方便匠人都是直接吐口唾沫观察的,不过因为东家少爷和少爷正君都在旁边,这行为他可不敢在他们面前做,老郑头虽然憨直但也不是不知变通的人。
烧窑有专门的进料口,宋清颐把手上的琉璃石都放进去,进料口敞开可以看到矿石在炉火里的变化。
黝黑的矿石在堂火的舔舐下慢慢的模糊了边角,原本被包裹其中的星星点点逐渐连成一片,可以在火苗的映衬下看见通透的质感。
齐润云就站在靠后的一侧看着宋清颐的侧脸也看着炉火堂堂的烧窑,如果此刻宋清颐回头,就会看见他眼中平素绝不会看见的明亮。
老郑头还在一边讲解查看烧矿火候的要点,一边让宋清颐准备起矿。用的还是之前那种特制加长的火钳,把烧的差不多的琉璃石从火塘里取出来,放在一边的石台,石台上另外堆了一堆可以看出是烧制过后的矿石。
“少爷这就是宋家的琉璃母,这个烧制是有专门的匠师负责的,一般小的们取用到的都是这样的。”看见宋清颐带着疑惑看着石台上的琉璃母,老郑头解释了一句。
宋清颐点点头,对于这种被瞒过琉璃石烧制的行为没有半点不满,毕竟他还没有真正继承宋家,对于下面的匠师来说他只是东家的少主子,他这纸上谈兵的技术还不能让宋老爷开口允许他去观摩琉璃母的烧制。
重生之后的宋清颐因着前世落难后的经历,再没了少年意气的不知天高地厚,他现在更加能沉得下心踏踏实实的学习和过日子。
老郑头看着宋清颐的反应,松了口气,又觉得这个东家少爷果然是个好的,通情达理又谦逊好学。
把烧好的琉璃石放进齐润云捏好的模子,重新放回烧窑里,后面的老郑头继续讲着琉璃石烧熔到什么样子可以加入琉璃母。虽然不明显,但宋清颐还是察觉到老郑头的话语比之前更加细致,态度也显得柔和许多——一开始宋清颐来烧窑这些匠人们虽然按照东家要求接待,但态度也不过就是随意的,不会让你觉得应付,但也不会多认真。是他在窑子里认真的态度才让老郑头有所转变,眼下更进一步之后,宋清颐也松了口气。这样的情况比他预计的要好,或许等这个琉璃碗烧好,他可以和老郑头提提之前与岳丈商量的关于试试用牲畜增加火候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古法琉璃的资料一点都不好找,能找到的都非常零碎,有些东西我就用烧陶瓷的资料了还有一些是我自己杜撰,orz,考据党手下留情……
第21章回应
“少爷,等炉火转到暗红可以把烧色的马牙石等矿石按比例加入了。”老郑头指着火塘里烧的发白的模子说道,“等到全部烧熔,颜色会慢慢有变化,到色浓时把模子取出来凉一凉,琉璃汁不会流动了之后两半模子合到一起封拢再烧。”虽然这些步骤之前他带着宋清颐的时候都看到过,老郑头还是重新说了一遍。
老郑头话音落了不久,琉光和灵宝就拎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少爷少君,饭点都过了,我和灵宝就给送过来了。”虽然一起跟着自家主子来窑厂,但宋清颐并没有带小厮进烧窑,只把他们打发着在院子里伺候——毕竟他是来窑厂学习的,如果还日日带着小厮,也太不像样。因此除非宋清颐和齐润云——齐润云也同样打发了灵宝——错过饭点,他们来送饭,一般两人都不到烧窑来。
听到琉光的话,宋清颐才抬头看看天色,没想到不过烧个矿就大半个早上过去了,眼下才开始烧琉璃石和琉璃母呢,难怪父亲总说一个好的琉璃没有数十日的精心伺弄是没办法让他展现出这么惊心动魄之美的。
回头看见自家正君一如早上被他放手那会一般安静地站在侧边一直陪着他到现在:“饿了吧,我都忘记时辰了,过来,老郑头也一起。”因着陪他们老郑头没好意思提,所以自然也错过了匠人们的午饭。
本来要推辞的老郑头想想这几日相处下来宋清颐的性子,当下也不推脱直接坐了下来——不过还是有眼色地坐到了下位。
用过膳,宋清颐本来想让齐润云回去休息一会儿,等到合模的时候差人去叫他,结果被齐润云一口回绝了。宋清颐看着目光精亮看着炉火的齐润云哪里不明白他心中的想法,当下笑笑也不再多说。其实心底还是有些欣喜这个人陪在身边的,虽然看他神色也知道留下并不是为了自己。宋清颐捏捏眉间,打发了心头这些有的没的,继续把心思放在窑炉上。
烧色的炉火火候小,烧的就更加慢,等到琉璃汁的颜色合宜被取出火塘,三个人晚膳都用了好一会儿了——自然也是琉光送过来的食盒——宋清颐吐口气,他真是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琉璃碗耗时也这么厉害,不过是烧熔就已经这么长时间。老郑头笑笑说:“这还是小件比较方便的,一些大的摆件,模子大烧的时间就更长,加上后面的切割修葺,粗磨细磨,精细修整这些耗时加起来没有一两个月都很难出一件成品。”
宋清颐点点头,他之前跟着老郑头一个一个流程看过来的时候就有匠人在烧制一个琉璃盆栽摆件,秋黄、映青、绿三色的大榕盆景,连盆有一个成人合抱大小,他那天是看烧琉璃的工序,陪着站了一天琉璃汁都还没完全烧熔,可见大件琉璃的耗时。
取出的模子就摆在石台上,老郑头说明儿一早过来正好凉了合模——一个碗状的模子自然不可能是完全的半圆,齐润云捏好的模子是可以分开成两半的,侧面中空。之前烧制时琉璃汁就是在这些中空中烧好,明日凉后合拢用模子同样的材料封住,投进火塘继续烧制。
因着两人都是第一次亲自参与琉璃烧制,宋清颐和齐润云的心思都挂在这个琉璃碗上,第二日果然起了个大早。宋清颐睁眼的时候正是齐润云横过他身上想要下床的时候,略显宽松又轻薄的中衣因为一个晚上的时间不在严实,松脱开的领口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见半边的锁骨和小片的胸口。宋清颐惬意地觑着眼,也不出声,就看着齐润云怕吵到他而略带笨拙的轻声动作,面上勾出一抹恶作剧的笑,等到齐润云终于爬过他要下床,他才突然伸手把人一拉。
“诶!”被惊了一跳的齐润云轻呼出声,然后下一刻就跌进一个短时间内被他熟悉起来的怀抱。
“我说,夫人这是要去哪?”初醒的宋清颐声音里还有一点未开声的沙哑,再加上故意放慢的语速,紧贴着耳边吹拂过来的热气,让齐润云的耳朵一下子通红起来。
“要起了,该早点去烧窑那里。”虽然明知道宋清颐又在逗弄他,齐润云还是老实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只是身体按耐不住的动了动。
“呵呵,夫人这么急?”看着即使被他抱着也不老实想下床的人,宋清颐只得好笑地放开人,不过放开前动作迅速的舔了口那只让他心痒痒的通红耳朵,然后才口气一转正经地问道,“很喜欢琉璃?”只是心中难免有些走神地想,他这个正君的身上是不是也红成了一片。
本来乘着动作,齐润云迅速的下床套衣服,结果没想到被偷袭了一把,回头看着某人一本正经又无辜的神色,最后只能回头装作无事的穿好衣服,还借着行动间的掩饰擦了一下自己发热的耳朵,随后就听见床上躺着的人一声轻笑,更加不自在:“玳瑁凝春色,琉璃漾水波。母亲一直都很喜欢琉璃,齐家又是祖传制琉璃模子的,小时候父亲就一直对我说我是齐家长子,这份技艺就要靠我传下去。后来来了宋家身边每个熟悉的人,这份手艺变成了想念家人的寄托,时间一久我也不知道是真的喜欢,还是执念多些。”
虽然通红着耳朵,背对着床不转神,齐润云还是回了宋清颐的话。
这是齐润云第一次在他面前说这么长的话,宋清颐觉得心头既疼且喜,疼是因为自家正君话语间因自己而起的这十多年的寂寞,喜的是他开始向自己述说心事,这是之前从来没有的。他明白这是他的正君接受了他之前说的相伴一生的承诺,也开始想努力经营他们之间的生活。
想到这里,宋清颐起身,拥住他,沉默了一下才说道:“无论是执念还是喜欢,只要你觉得开心,自然就可以。”
“嗯。”对于宋清颐的亲近与示好,齐润云终于第一次给了回答。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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