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城樱花一夜盛开,放眼望去,碧蓝潇夜,高低灯晕浓淡参差,粉白摇曳簌落。
距漫展相见半周已过,周四悄至,安度白日提前上交工作稿件。
薄暮微雨时分,她洗浴清爽,发出微信:“晚上有空吗?我去找你拿饭盒,顺便请你看个画展?”
“顺便”二事的前后连带关系本质相调,尽管他们不复明朗亲密,重回隐暧下的心知肚明,她亦嗜于其中。
应用的最高版本更新了“强提醒”功能,安度把陈沧聊天窗口置顶,又对他开启“强提醒”,生怕错漏。
毛巾包头搓发近半小时,手机全屏震动,点开,简单一个“好”字,安度抬头瞥镜,脸色绯润,嘴角轻扬。
棉白长裙,外披灰色针织衫,蓬绢乌丝,肌莹如玉,无妆无饰,浑然的灵秀松软。
铃兰幽香喷洒发耳,安度驾车,熟门熟路熄在陈沧楼下。
陈沧已提袋在路边立等,一束柔黄光晕圈笼,颀屹不逊灯杆。
巧的是,他也穿了烟灰色衬衫,黑色休闲长裤笔挺,恬淡的薄荷皂香,色与味,正与她互映相衬。
从前他们喜欢晚餐后散步消食,安度如果心情好,即使只穿轻简衣服上街,也要为两人挑搭一会才出门,将两情外化成同协之物,是她小小的仪式感。
“等多久了?”“提前十分钟?”
两句问话齐声共轨,陈沧显然未料她提前到达,安度顿一顿,笑说:“不能老是你等我。”
陈沧没说更多,轻促一笑,将饭盒放入中控台收纳间。
入夜,画廊展厅只有他们二人。
展览主题旨在推广近现代新兴画家的画作,画种繁复,内容自由多变。
暖亮射灯四照,安度和陈沧无言缓行,停在一面短窄的,三框画幅排开的作品墙。
安度指指名牌,“我没用真名,用了画师ID。”
陈沧挑眉,“所以今天主要是来看你的画。”
“也不完全,”安度歪头,“一些画家或许可以为《妖鬼记》注入新风格,提供美术服务,值得了解。”
陈沧不作置评,目光自上而下慢扫。
三张系列作品,主题叫《二十一》。
安度点点画中男角,笑盈盈明知故探:“这个人你眼熟吗?”
最左取侧向中景,双马尾的小女孩背书包低头朝前走,杂物文具落一地,同龄男孩半弯腰捡拾;最中间是重新画构的老图,少女孤独的背影被少年牢牢紧拥,倒刺穿过他们的身体;最右边是成年的男人与女人,笑颜开怀,同抱一只异瞳白猫。
用色分采活泼、沉郁和明快,记录他们历程羁约。
陈沧头微仰,眼底碎光轻掠,回归清漠。
“你记得什么了?”他问。
“记得……”安度轻喃,摇摇头,“我只知道这是我最想留住的人……和记忆。”
她双瞳剪水,看向他眼睛,“陈沧哥哥。”
陈沧默一会,侧向童年画影,问:“为什么选这一幕?”
木箱里的记录,散碎不晰,安度以“知道”等同于“记得”,她自认巧妙无差。
但他的追问与她的自骗等式相悖。
安度移开视线,“不为什么。”
陈沧笑笑,似蒙雾般晦淡,娓娓道:“是一次绘画课,我比你分高,动摇了你第一名的位置,你不开心,放学的时候书包拉链也忘记拉,走得又快,书包里物品掉了一地,我叫你你也不停,只好跟在后面捡。”
“哈,”安度哑然,跟着大笑,赧道:“我小时候就对你脾气那么差?”
陈沧睨她,“不是,其实是我偷偷把你书包拉链打开的。”
安度肩膀撞他一下,“陈沧你欺负我!”
“我说什么你信什么?”陈沧了然轻笑,又肯定回原说辞:“是你自己忘记拉,我想上前帮你关,但是你生我的气,一靠近你就跑,越跑越掉,掉空了也不回头,还告诉我‘陈沧,我才不会感谢你’。”
安度不作声,扁嘴低眼,因一句嬉打上昂的情绪渐消沉散。
陈沧手臂半抬,欲抚她头顶,最后还是收在身侧。
他暗吁,低道:“有的东西掉了就掉了,你不需要逼迫自己记背早就摒弃的事件。”
昔日即使遥隔两城,也不觉远;而今他们站距不过十数厘米,倒无可界说这是否算近。
安度松开半握的拳头,旁挪一步,迟疑地将手塞入他掌心,牵紧。
“万一…又有这样的情况,你能不能还帮我捡?”她轻而慢地问,随伴解决与保证:“或者提醒我,批评我,我不会再一意孤行跑掉了。”
陈沧不说话,没有反握住她,也没有放开,留她单向施力。
他稍弯嘴角,但区别于过去任何一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