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他们的旁边还站着另一个矮小的男人,就是现在坐在我对面的男人。
男人是他的亲生父亲,普通而平庸。他若不说,我实在不能把面前的人和他们联系到一块,内心讶然。
我收神,男人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不在意地笑笑,可眉眼间那丝藏不住的落寞还是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我忽然想起来五年前周阿姨的话,嵇相宇的母亲嫁过两次,他的继父是W市的大人物,而他跟了母亲,与生父断了联系。
看着面前这个沧桑的男人,我的内心莫名涌起一股怅然。他给我倒了刚泡好的茶水,我赶忙拉住他的手,让他不要再客气,毕竟是长辈。
我们聊了很久,没有什么伤怀的话题,大家都有意无意回避着,气氛还算欢快。
只有唯一一点让我有些感慨,与我对他曾经的认知有些出入。
他的父亲竟说,相宇并没有表面那么强大,很多时候还是一个充满自卑的孩子。
男人叹了口气接着道,他的母亲是个要强又不肯认输女人。跟我离婚把他带到冯家后,相宇在那受了很多苦。我是个没用的男人,没能给他一个美好的童年。
我注视着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后来他红了眼眶,再后来,竟控制不住哭了起来。我赶忙去抽桌边的纸巾,回头想递给他的时候,他却已经强迫着抑制自己恢复正常了。
不久,天已经黑了,我看了眼手表,是该离开的时候。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他的父亲为什么会认识我,还突然叫住我聊天,也许是寂寞太久,只想找个人说说话吧。
我起身就要道别,男人匆忙地叫住我,说有件东西要给我,是相宇曾经来看望他,留在他这里的物品,忘了带走。
我有些惊讶,站在门口等他。
只见他蹲下去,然后趴在地上,伸出一只手,艰难地从老桌子下方抽出一只行李箱,上面已积满灰尘。这么一拿出来,他抚着胸受呛了好久。
男人打开箱子,里面很空,几乎没有什么物品,只有一个细长的、洁白的,像棍状物体的东西。我今天忘带隐形,看不出来是什么,便走上前去。
从他手上接了过来,我低头看去,是一张被卷起的纸,中间还系了丝带,像卷轴一样保存起来,很认真地被人保管着。
凑近了后,我才发觉,那纸发黄而脆弱,逃不过精密的双眼,上面的丝丝纹路全泛着岁月的痕迹。
我深吸一口气,不知为何心跳得越来越快。于是迫不及待地把丝带抽开,然后把纸展开。
我终于看清了纸上的东西。
那中间画着一个人,是高中时的他。
那纸也不仅是纸,是高中时我的画。
他说,这是你画的吧,右下角署了你的名字。相宇当初毕业来看我,随身带了这画,后来忘了拿走。
我听见了他父亲的轻叹,那声叹息里包裹着许多,有惋惜,有遗憾。
我怔怔地看着画,以为它早就被销毁,被班主任丢在某个角落,以为一切都找不到答案。
只见素描铅笔勾出的轮廓在光阴下变得模糊,他的脸变得模糊,我的双眼也模糊起来。
画的留白处附有一首诗,是海子的诗,我至今还记得,还能默背出来。
我当初写下来是完整的。可现在纸上这诗的前半截好像刻意被人擦了去,只剩下后半截。
只剩下——
你是我的
半截的诗
不许别人更改一个字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