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十匹好马作赌,你很快会为此高兴的。”上光亲自送他出殿,临别时意味深长地最后来了一句。
“做不到吧。”服人心说。
……
现在,兄长的话应验了。
初时的惊讶和紧张逐渐消褪后,服人发现自己感动之余,竟是异常欢喜。
他诧异地察觉到,他在又一次看到大夫元等围绕于兄长身边的近臣后,不复产生往日的自卑。
这些血缘上距兄长更远甚至毫无关联的人,在过去的岁月里,炫示着他们的文采武略,发挥着他们的聪明才智,为这个国家贡献,为兄长
分忧,看上去“很有用”;可他,相较之下,他总是远远地看着:父亲在世时,远远看着兄长代父亲驱驰于战场;父亲去世后,远远看着兄长
独力撑持一国江山……他觉得自己“很无能”……
今天,他迈开了第一步。并且是举足重轻的第一步。
向来不懈的学习锻炼,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平素培养的志气抱负,终于有了展露之所,将要十六岁的他,迎来了新的人生!
那一段被他人超越了的距离,他会以最迅疾的速度赶上!
兄长呵,让我不仅成为你最亲的弟弟,也成为你……最骄傲的臣子吧……
鼓起了信心风帆的服人,精神百倍地穿行在宫城的回廊上。按照每天的惯例,他要去陪母亲仲任同进晚膳。
“君侯。”接近兰堂时,一个女子从廊柱后闪出来,拦住了他。
他辨出那是宝音:“你怎么了?我不是兄长。”
“君侯!”宝音主动上前抓住他的衣襟,嘴里仍然胡乱叫唤。
“住手……”他并不欣赏她的这种做法,尤其是当着侍从们的面。可他的视线一接触到她的模样,着实吓一大跳,后半截话就那么咽回了
肚子里。
往常的宝音,特别热衷于修饰打扮,整天琢磨的是如何在一个月内不重花样地盘结发髻、搭配衣裳;然而眼下,这个女孩子蓬散着一头青
丝,惨白着一张小脸,唇凝紫血,腮陈泪痕,像个阴郁的女鬼,满目怅怨地浮在他面前……
“你忘记我了吗,君侯?”她一张嘴,便是使他莫名其妙的问题。
服人愣了一愣:“啊?”
宝音扯起他的袖子连连晃荡,好像那能教他答出她称心如意的答案似的:“君侯!君侯你恨我吗?”
“你做了什么?”服人品出她表现的怪异,尽量不刺激她地轻轻抽出袖子。
宝音遭他摆脱,扭过头去垂泪道:“我一心侍奉君侯,何曾有错?君侯你好狠的心!”
“医师!”服人转身,吩咐侍从,“去请医师!”
侍从们答应着,躬身欲退。
宝音猛地抬起头,瞪大双眼:“君侯,你要他们来害我!”
服人斟酌了一回,耐下心解释:“宝音,你大约病了,我……”
话音未落,宝音拔脚冲向侍从们,像只疯了的猫,朝着他们一通乱抓乱打:“滚开,恶毒的蛇!不许碰我,也不许碰我的孩子!……君侯
,你不救我么?!你丢下我们不管么?!”
侍从们措手不及,又反抗不得,一时被她尽数挠伤。
服人见状,赶忙从背后掣住宝音的两肘,死死箍牢:“宝音,你究竟怎么了!”
宝音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凄厉地哭叫:“求求你,求你保护我和孩子!”
服人无计可施:“你醒醒!快醒醒!”
闹得不可开交之际,母夫人仲任闻讯赶至。
“哈!”宝音一觑到仲任,也不哭了,也不叫了,踢蹬在半空的双脚稳稳朝地上一站,只将仲任从头到脚打量,“你来了!”
仲任蓦地停下,打个激灵:“宝音,你着了魔吗?”
宝音充耳不闻,突然手一扬,指着仲任:“君夫人,……还我命来!”
“你是……谁?”仲任抖得像风中的枯叶。
“二十五年前的故人!”
“天哪。”
痊愈不久的母夫人,再度昏晕倒下。
“侧室,是如何一回事?”临风撷玩着棋子,故作悠闲。
上光专注地盯住棋坪,落下一子:“……就是那么一回事。”
“哦。”临风迟迟不接下一着,“就是哪一回事呀?”
“就是那一回事呀。”他模仿她的语气重复。
“不愿意说?”她没放弃。
上光略一清算棋坪旁的筹箸:“你连输四局了哦。”
临风索性推开棋坪。
上光不急不恼,放了棋盒,慢条斯理地端起水来喝。
“我嫉妒了!”临风直直看着他。
上光险些教一口水呛在嗓子眼儿。
他狼狈地咳嗽了好半天:“你……”
“心里很疼。”临风落寞地垂下眼睫,“从你告诉大家的那一瞬间起,我心里就很疼。”
上光慌了手脚:“风儿,我逗你呢。你当真干什么!”
临风飞快地抹了一把眼角,哽哽咽咽:“我也没办法……”
她委屈得跟个小孩子似的,上光忍不住好生怜爱,绕过几案,要过去搂她,结果被她先扑进了怀里。
“好了,好了。”他抚着她的长发,温言软语,“怪我好奇要看你的反应,却决非故意隐瞒。本来是不值你挂心的小事,你哭得我都难受
啦。”
临风不管三七二十一,眼泪洇湿他胸前一大片。
“呐,饯别显他们的前一天夜里,我不是被母亲召去,很晚才回来嘛。”上光和盘托出,“实际上,是宝音要求当着母亲和我的面,禀告她下午时撞到了你与显在一处。她觉得显的求婚是想堵她的口,因此她宁死也不肯顺服。然后她自荐为我侧室,说这样就可以永远留在母亲膝下,不必出嫁别府远地。……母亲很为难,答应她询问众亲近臣属的意见后,再作安排。你千万别心存芥蒂,母亲没对身为中宫的你提起,册立侧室,眼看是不行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