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菲儿思考的认真,陆涵容也不打扰她,只是看向杨留花眼神示意了下房间里的小娘子。
杨留花泄气地摇摇头,表示自己无计可施。
这是当时三司会审的卷宗,或许能有迹可循。陆涵容将卷宗放在石桌上,自己向着房间走去。
轻轻推开门,屋里收拾过一遍很是整洁,小娘子坐在椅子上不发一言,陆涵容进来的声响也没能让她抬起头。
陆涵容坐在她一旁的椅子上,自顾自倒了两碗水,将其中一碗推到她面前的桌子上。
渴了吧,喝些水,你阿娘在的时候叫我好好照顾你。
一提及她的娘亲,就见小娘子顿时抬起头,死死盯着他,并没有什么愤恨的表情,就那样看着他。
陆涵容倒不在意苦笑了一下,端过自己面前的水喝了一口,我叫陆涵容,琼州人。
像是自我介绍一般,他接着道:我呢运气不怎么好,自打阿娘生下我她就走了,十几年来杳无音信,阿爷上山打猎,因为几只猎物被官府的人打了个半死。
那时我还小,外出的人归来有说见过我阿娘的,说她嫁了个富贵人家当妾,生了个孩子,日子很是滋润。
他顿了顿,看着手中的水。
也有说她被卖进了青楼,终日与些达官贵人作陪
陆涵容不免有些怅然,但他很快将那股悲凉压在心底。
四岁那年家里再无半点粮米,阿爷他也撑不下去了,连葬他用的棺椁都是邻居们凑的钱。
将脸上愁容收拾干净,他又接着说下去,小女孩的脸随着他嘴里的话语慢慢改变着,不再冷冷看着他。
我还喜欢读书,看书的时候感觉像是躲进了另一个世界里,那里的我双亲健在,学业有成
说到这就得说起我老师,他一生不得志,一直以来也没能考中进士,见我可怜于是教我读书认字,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所幸我也没让他失望。
还有老是欺负我的小师妹,会在我生病时照顾我;帮我缝衣裳的刘婶婶,说要把她女儿嫁给我;给我一口饭吃的老金子,他人特别抠又喜欢金子,我们都这么叫他
说着说着,陆涵容嘴角不自觉弯了一抹弧度,那些人真让他想念啊。
他们说我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长大了得做他们的父母官回报他们。
陆涵容认真看向小女孩的眼睛,她的双眼里没有被阴影蒙蔽,是那样的明亮透彻,好像能看到一弯湖水,静谧又带了些幽暗。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看着他真挚的眼神,泛着点点泪花。
我我叫珞儿。
她终于开口说话了,随即她的眼里布满了泪水,犹如江河决堤。
阿娘她
她低着头,好像竭力克制着什么,阿娘嘱咐过她要坚强,一定不要哭,可是她忍不住。
珞儿的阿娘
嚎啕大哭的声音顿时传遍了整个院落,她是孩子,但不是傻子,一觉醒来看不见阿娘,心下已是猜测到了七八分。
院外的两人突然听见这声哭嚎,杨留花想站起身去查看一番,被菲儿按了下来。
哭出来好,就让她哭一会吧。
难免有股酸涩充斥在心间,换做是她,她恐怕也好不到哪儿去。
良久,屋内的哭泣声逐渐转变为抽泣,随后声音愈来愈小,直到微不可闻。
不一会陆涵容就走了出来,将门关上,走到二人眼前,可以看见他胸前的衣襟都湿了半块。
哭得累了,已经睡下了。
陆涵容回复二人道,这孩子该是有些日子没好好休息过了,身子骨也弱的很。
回头我叫人送些吃食去,再叫大夫来给她看一下。他缓身坐下,心底久久不能平静。面对两人钦佩的眼神,他有些不好意思,而后又端正了面容。
先前,她为何这般抵触我二人?杨留花不解问道,她二人好歹也是女子,怎么都不如眼前的男子懂孩子心思。
陆涵容摇摇头道:其实不怪你们,是她戒心太强了,她阿娘在大理寺时就受尽折磨,自然不会随意对他人敞开心扉。
这也是他们这些官吏的错,因为某些制度的严酷无情,才有这无妄之灾。
折磨?菲儿这才记起,刚进牢房时,程霞已经是遍体鳞伤,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肉,定是大理寺的人动用私刑了。
她不是伸冤的吗,为什么要这么对她?菲儿与杨留花都很是不解,按理来说她最多算是嫌犯,怎么能够对嫌犯动刑呢。
陆涵容则是止不住的叹气,按文律,击登闻鼓者,不管冤情是否属实,先廷杖三十
这是为了避免有刁民恶意击鼓,所以设下这一规定,但这三十杖又岂是常人所能忍受的,那寡妇受了二十三杖就晕了过去,被送进大理寺狱时已经是动弹不得,半条命都没了。
再加上那几个玩忽职守的狱丞,根本没把她当成人看,又是一番拷打,雪上加霜。
菲儿也是苦笑一声,她大概是早就知道自己的下场了吧,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到了钦都。
回首看了一眼小女孩所在的屋子,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将这背后之人抓出来。
下定了决心,菲儿再次埋首在卷宗里,这卷宗上记录着有关林家灭门一案的司审,三个红通通的印章盖在上面,分别是大理寺、刑部、御史台。
而犯下这一惊天惨案的只不过是几个盗贼,按上面记载的供言,那几个盗贼先前与御史中丞林子阙结怨,他们又是贪财亡命之辈,遂集结在一起,在某一晚上袭杀进林府,共杀害林家上下六十余口人。
而后几人落网,尽数承认所犯罪行,皆被枭首示众,在那之后就少有人谈及此事,像是避之不及一样。
菲儿只觉得奇怪,几个亡命之徒杀光了林府全家,看似很合理,却又感觉哪里不对劲,总有一些敷衍的感觉。
当时的参与审理这案子的人还在吗?菲儿问陆涵容道。
陆涵容面色有些凝重的回道:这案子在当时很是重大,是由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以及御史大夫共同司审。
这些都是一等一的大官,如果此事有蹊跷想从他们嘴里问出点什么是不可能的,况且他人微言轻,莫说问些什么,别人见都不会见他。
第53章 可别忘了
陛下,天不早了,该歇息了。小年给这温室殿内的香炉点上安神香,最近陛下睡得不是很好,总是会在半夜醒来。
左玉书点头,手上卷宗却是没放下过,他若有所思道:这么看来林中丞一家惨死,其中定有蹊跷。
不错,他手上拿的正是当年三司会审的卷宗,菲儿那边有他的人时刻护着,自然也是知道了他们查到了当年的案子上去了。
他已得知了寡妇程霞的死讯,这更说明了有人不想林子阙的案子重新被翻出来,倒是有些意思,虽然他是隔岸观火,但不代表他不能多放把火。
曲县的事可有查实过?左玉书问道。
回陛下,还未查实,只有一点可以确认,那寡妇所说并非空穴来风。小年毕恭毕敬回道,伴随小皇帝的成长,他越来越确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左玉书捏紧了拳头,心中些许愤懑,竟有人在他眼皮底下徇私枉法,真当他是花架子不成,他们怕不是忘了这文国还是左家的天下!
派人去查那个县令,查他名下田产、住宅,再查有哪些人与之交往,最重要的是粮和绢布的走向。既然此事十有八九为真,那县令加重赋税定有自己的目的,他得查清楚征收而来的那些粮布究竟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