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這東西最是無情,既催人老,又欺人年少。
無論你是家裡死人還是中了樂透,它都不會為你改變它的步調,一分一秒,更遑論只是女朋友要出國讀書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
距離陳榆宣布要去日本留學之後,時間已經匆匆過去了兩個月,這座城市已經很熟練地從蒸籠轉變成冰窖,我們四個人的生活卻沒什麼太大的變化。
無非就是,別人在讀書的時候我們在做愛。
別人參加社團的時候,我們在做愛。
別人糾團去跨年的時候,我們在做愛。
甚至連別人去期末考的時候,我們都在家裡做愛。
菸味、酒味,潮牌線香的味道,還有一股你知道但叫不出來的腐胺、精胺、亞精胺和屍胺的味道,全部混在一起,變成我們這三個月來最熟悉的味道。
「被當個幾科沒關係啦,沒重補修過好意思說你念過大學啊?」這是老孫的原話。
為了佐證,他還特別單曲循環了黃齡的《癢》,搞得我們成天腦海中都是那騷氣的「來啊~快活啊~反正有,大把時光~」
大學二年級,比起大一,好像變了很多,又好像什麼都沒變。
那個像抹晨光般出現在我生命中的女孩,終究離開了這個破爛的小地方,去往了那自稱日出之國但實際上並不是的國家,追尋她的夢想。
送走陳榆的那一天晚上,我跟老孫穿著厚外套,像個白癡般,躺在頂樓的躺椅上面看著根本看不到的星星,總感覺天上會發光的東西都是陳榆坐的飛機。
旁邊的小矮桌上面擺著那瓶只剩一半的皇家禮炮跟一袋已經冷掉了滷味。
還有滿地的啤酒。
「你說,這到底算不算愛呢?」我看著指尖上的煙慢慢匯入這霧濛濛的天,像是自言自語般地問道。
「你會想她嗎?」
「會。」
「她會想你嗎?」
「會吧。」
「是囉。」
「是三小。」
「兩個人互相惦記,那就叫愛情啊。」老孫一臉智者的模樣,諄諄教誨道:「如果只有你一個人瞎琢磨,那叫做,犯賤。」
「呸。」我轉身,吐了一口口水到地上,又想起了什麼,問道:「那你心裡有駱妍嗎?」
「有啊。」
「那她心裡到底有沒有你?」
老孫難得沒有講話,臉色鐵青。
「那你說你自己賤不賤?」我是不知道他賤不賤,但我現在的笑容一定挺賤的。
他仰起頭,喝了一大口酒。
「話說,那天結束之後,你跟駱妍幹啥去了?有啥進展?」我好奇地問道。
從夜店結束那天我陪著張子寧先回家,老孫跟著駱妍去了哪裡、發生了什麼事,則變成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這傢伙雖然隔天晚上就回來了,但因為被陳榆的事情分心了,我也沒去追問。
要說駱妍就那樣被老孫感動地痛哭流涕,大澈大悟,以身相許--基本上我是不信的,要不然我第一時間就能聽到老孫不下十萬字的自我吹捧;而且真要那樣的話,中間還卡了個子寧,老孫的懶葩會抱起來燒,絕對不可能還跟我悠悠哉哉地在這邊喝酒。
但要說沒發生點什麼,我也是不信的。
畢竟那天天時地利人和基本上都在老孫這邊,就是一頭豬在那種情況下面都能反清復明了,我就不信他會無功而返。
說到這個,老孫臉上的陰鬱一掃而空,拉著我,神神秘秘地說了一句:「海賊王。」
我愣道:「三小海賊王?」
「嘿嘿,不知道了吧。」老孫挺起胸膛,非常驕傲地說道:「駱妍她最喜歡的東西,是海賊王喔!」
「喔,是喔,然後呢?」
老孫像洩了氣的皮球,躺回躺椅上,無精打采地回道:「沒了。」
「你花一整個晚上,就知道了駱妍喜歡海賊王這事?」
「要不然還能怎麼樣?」老孫點了一根菸,叼在嘴上含糊不清地說道:「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講人話。」
「喔。」
老孫把香菸從嘴巴上拿下,想了想,用一種自嘲的口吻開口道:「那天如果我拚一點,衝是能衝,但最後我還是縮了,為什麼?我這個人,口氣很大,本事卻很小。到頭來,終究只能給一個人幸福,其他的,就只能給性福了--偏偏這兩個人都不是光靠我的如意金箍棒就能搞定的,難啊。」
「嗬,你懶叫也很小。」
「幹你娘。」他對我比了中指。
我舉起了威士忌,直接對著瓶子喝了一口。
「那你接下來怎麼辦呢。」
「拖著唄。」老孫夾了塊冷掉的鴨血,悠悠哉哉地回道。
究竟他的內心是否像表面上那麼地風輕雲淡,我就不得而知了。
拜張子寧所賜,沒有看過張愛玲任何一本小說的我,對她一些經典名言卻能能琅琅上口,就好比《傾城之戀》裡面有句話說:「炸死了你,我的故事就該完了;炸死了我,你的故事還長著呢。」
這個世界上,故事何其多。
一個人不能確定自己在別人的故事裡,究竟是至關緊要的主角,還是可有可無的配角,但在自己的故事裡,肯定都是主角。
深愛一個又捨不得另一個的老孫,有沒有本事像豹頭一樣霸氣握拳,喊出我全都要;又或者只能選一個人相濡以沫,另外一個相忘于江湖,那就是他的故事。
治好了恐男症的陳榆出海深造,如果我們的故事是一本小說的話,現在就暫告一個段落,然後她在東京開始她新的故事,我停在原地被曲終人散的寂寞吞食。
至於之後是接續前作,或是無疾而終,書上那短短一句「幾年後」,哪裡寫得出其中的想念跟煎熬。
正當我對著灰濛濛的夜色長吁短嘆的時候,後面通往頂樓的樓梯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我原本以為是子寧也沒太在意,直到那頂著大波浪捲髮的身影停在我面前拿出手機,然後用強烈的閃光燈差點閃瞎我眼睛的時候,我才驚覺不對。
「唷,這麼冷的天躺在頂樓吹冷風,我說你們是不是有病啊?」眼前的人看著手上剛得到的偷拍照,語氣揶揄,手指在屏幕上寫寫畫畫,看來是要發動態。
「高曼寧,妳怎在這裡?」藉由手機的屏幕的藍光,我終於看清來者何人,驚訝問道。
「我的直屬學弟住在你們樓下啊,期末考完來給他送書,結果整個樓梯間都聽得到你們的聲音,就上來看看是誰這麼沒水準。」
高曼寧撩了一下她的頭髮,很鄙夷地看著那台把《癢》放得震天響的藍芽喇叭,「而且我剛好有事要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