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佳道:我没开玩笑。在那几天内,我问了几乎所有能见到的认识你的人,没有一个人知道你,连老李他们都说宿舍一直只有我们三个人,没有第四个人在住。最后他们说我疯了,辅导员直接带我去看校医,甚至给我去医院挂了号。
叶昭此刻的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
全世界只有我知道你叶昭存在过。韩佳回忆着当时的场景,直到现在都能清晰地感同身受,叶昭,当时我甚至以为真的是我疯了。我以为认识了这么久的好室友、形影不离的好兄弟,都是我臆想出来的。那个医生说确实有这样的病例,病人会臆想出并不存在的人,以为他是真的。这叫什么来着哎我忘了。
叶昭比他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竟然在那个世界里彻底消失了?或者说,从来就没存在过。那个世界已经没有认识他的人,更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
思及此,他觉得后心开始发凉。
这已经不是能用唯物主义来解释的现象了。要是有什么能解释这一切的话,或许唯有玄学。
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佳歇了会儿,理了理乱如麻的脑子,然后继续讲述:我在医院里住了很久院,医生给我做定期的检查。直到那时,我还揣着那本书,那本世界上唯一能证明你存在过的书。可没有人相信我。
那天我躺在病床上,开始翻那本书,一页一页地翻,一直翻到最后一页。
韩佳还没有说完,叶昭已经能够猜到接下来的结局了。
然后我就像你刚才说的一样睡着了,一觉醒来时,我就在这个时代了。韩佳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后,里面赫然是那本书!
他把书递给叶昭:我醒来的时候,怀里居然还揣着这本书。它和我一起来到了这里。
叶昭迟疑地接过书,翻着那本书泛黄的书页,心中五味杂陈。
末了,他倾身抱了抱韩佳,拍着他背道:好兄弟。
韩佳疲惫地笑笑,头搁在叶昭肩膀,轻声问:你说,现在那边,会不会所有的人也都已经把我忘了?
叶昭沉默了,他回答不上来。
至亲的家人、身边的亲人、朋友所有的人都将你彻底忘记,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他甚至都无法形容这种感觉。
两人就这么对坐着,谁都没说话。
夜空清朗,星星就挂在头顶,一抬眼便能看见。
可谁都没有再去看星星。
就在这时,院中的某一处屋子的灯突然亮了。叶昭抬眼看去,正是薛白的屋子。
他们还坐在厨房门前的台阶上,从这里望过去,能看得清屋内薛白的人影。那个身影在忙着收拾什么,从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过来。
过了不肖一刻钟,薛白的屋门吱呀一声开了。薛白穿戴整齐,一丝不苟,手中还提了个行李包裹。
叶昭恍惚着的脑子一下清醒过来,猛地站起来。
韩佳问道:你怎么了?
叶昭没来得及回答,快步走向薛白。
薛白尚未注意到有人走过来,自顾自背了包裹往诊堂方向走。他这身打扮叶昭再熟悉不过,是出远门时候的穿得。
看来他是做好打算等他们都睡了,半夜里出发。他果然还是要独自去临阳!
叶昭走近了喊了句:师父。
夜色深沉,薛白一时没看到人影,被这一声不大不小吓了一跳。他回过头,这才看到身后不远处站着的人。
绶之?你怎么
师父要去哪?
出一趟门,很快回来,你不必担心。
师父还是要一个人去临阳对吗?
薛白沉默不答。
我知道拦不住师父,你也不会听我的。叶昭神色暗淡道,我和师父一起走。
薛白坚决道:不成。
叶昭道:我不管,我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你走到哪我便跟着。这师父总管不着。
薛白叹气道:绶之,你怎么、这么固执。
叶昭很轻地笑了声,道:师父不也是么。
薛白却意外的没有放任他,而是继续道:这回不行,你不能跟我去。
那师父要讲出个理由来,你要去干什么?是给那个什么老爷看病么?
这与你无关。
这不知已经是薛白对他说过的第多少个与你无关了,叶昭很奇怪,这个人究竟是有多喜欢将所有秘密和责任往自己身上拦,以至于连徒弟们都不能告诉。
于是就这么着,两人又僵上了。薛白还背着包裹,定定站着,眼神飘忽不知落在何处。叶昭挡在人面前,看着他的双眼。似乎很多时候薛白都是这样,他经常眼神会越过眼前,望向不知什么地方,又好像什么都不在看。
韩佳站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不清楚情况,也不敢乱插嘴。
三人雕塑一般站了一会儿,诊堂那边响起了一阵杂乱的敲门声,力道很大,似乎敲门的人很不耐烦。
薛白看了叶昭一眼,从他身边绕过走向诊堂。
叶昭想也不想就跟了上去。
韩佳看着人走了,心道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兄弟长兄弟短,现在就有了师父忘了兄弟。也追了上去。
来的是那几个赵家的人。为首的男子本来靠在墙上,见薛白开门出来,马上直起身道:收拾好了?
薛白道:好了,走吧。
他听到身后赶上来的脚步声,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叶昭又冲回屋子收拾东西,迅速地拿了几件衣物,胡乱地包起来。
韩佳大步走进门,道:你这是怎么了?
叶昭没时间抬头:我得去追他。
他是什么人?
叶昭还未来得及向他介绍薛白以及几个师弟。他有很多方式介绍,甚至可以直接说薛白就是那本书的作者,可他偏偏说了句:他是我师父。
师父?韩佳不解道,你哪来的师父?
叶昭道:一时半会儿和你解释不清,回来再和你细说。说着就要拿着包袱往门外走。
哎,哎,等等。韩佳连忙拉住他,你这是要跟他走?
叶昭点点头,脚下也不停:你便在这里等着我们回来。
不是,韩佳道,你走了我还在这儿待个什么劲儿。好不容易遇上了,你又不见了怎么办。
叶昭笑了笑:这次不会了。
韩佳无奈摊手:得了,你别和我说有的没的。我和你走吧。
叶昭顿了顿脚步:你不是刚从那里回来么?好好在这里待着有何不可。
韩佳一拳不轻不重锤在他肩头:你都不在,我待个屁。
叶昭已经许久未听这种说话方式,习惯了文绉绉地说话,突然间觉得有些恍惚。
韩佳见他还不动,指了指外面,笑道:还不走?待会儿人都跑了。
薛白慢慢走在那几人身后,耳边似乎也听不到他们粗鲁不堪的言词,思绪飘得很远。
叶昭没有跟上来。
说不上来为什么,临走出医馆的时候,他突然想回头看看。
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就跟过来了。
可他最后没有回头,一路上都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