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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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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三]维以不永伤作者:墨微砚

第3节

令狐伤捡起被李倓丢在鸾灯内的软剑,轻轻擦拭掉剑刃上留下的李倓的一丝血迹,突然笑了起来。

李倓太狠也太绝,令狐伤无路可退。

作者有话要说:

☆、长安月色

纵然有李倓与令狐伤替玄宗试乘鸾灯,最后玄宗与贵妃仍未乘坐鸾灯一览长安皎月。安禄山仍旧被玄宗犒赏,杨国忠坐在坐席上暗自冷哼了一声,这一幕落在了执杯换盏的李倓眼里,李倓轻轻挑了下嘴角,随后将目光放在了不远处自闷头喝酒的令狐伤身上。

令狐伤独自一人回到含元殿后,脸色微沉,殿上众人皆在推杯换盏,无人注意令狐伤不霁的脸色。李倓知晓令狐伤为何不悦,之前在鸾灯上自己做的确实有些过了。然而情不知所起,李倓行事处处谨慎小心,却也难耐心中欲望。

明知令狐伤是致李沁死亡的幕后之人,李倓偏偏对令狐伤狠不了心。兀自灌了口酒,香冽的酒水入喉,李倓却觉得毫无滋味。这场中秋之宴,对有些人来说要乏味的很,好在玄宗体恤众卿,早早结束了酒宴,众臣纷纷起身向玄宗做礼答谢,李倓亦随众人行礼。待玄宗及贵妃由内侍扶入后殿,众臣这才直起身,相互告谢,而后鱼贯走出含元殿。

李倓今日喝得有些多,站起身时身子微微晃了晃,离李倓不远处的杨国忠急忙扶住了李倓。李倓挑了下眉,杨国忠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做,目的太过张扬。不远处,安禄山正在与还未离席的大臣们寒暄,李倓的位置,安禄山正巧能看见。杨国忠此举故意为之,李倓暗自心惊,表面上他与安禄山之间只是普通臣子间的交往,暗地里是何情形只有安禄山、令狐伤与李倓三人知晓,现下杨国忠如此做,李倓猜测杨国忠恐怕已得知自己与安禄山之间的联系。

然而,杨国忠一开口,李倓便打消了顾虑:“王爷当心脚下,今日王爷在陛下面前露脸实在令本相刮目相看,本相原以为王爷逍遥洒脱,未曾想王爷也是胆识过人。”

杨国忠话里句句带刺,李倓眼神暗了暗,旋即恢复平日疏懒神色,脸上堆起惯有的笑容来,对杨国忠道:“相爷过奖,本王也是图个乐子而已,这新鲜玩意难得一见,有机会乘此鸾灯,本王自然不愿错过机会。”

杨国忠假心假意地在脸上摆出了个笑容来,松开扶住李倓的手,语气却十分森冷,杨国忠对李倓道:“王爷是个聪明人,本相有些话不会挑明了,忘王爷珍重。”言罢,杨国忠深深地看了一眼不远处还在与一些官员客套的安禄山,负手走出了含元殿。

直指杨国忠消失在视线中,李倓才收起了素有的笑容。李倓眼里渐渐浮现鄙夷之色,杨国忠这个人权利熏心,已看不清这个风云诡谲的朝堂上人心向背。杨国忠已经输了。

那边,安禄山送走最后一位寒暄的大臣,这才空出时间向李倓点头。李倓微微颔首,而后独自走出了含元殿。

李倓刚走出含元殿,安禄山向令狐伤打了个眼神,令狐伤追着李倓出了含元殿。

今夜月光如华,空气中飘来淡淡的芙蓉花香。现在虽是秋日,暑气还未彻底散去,一丝温柔的风迎面吹来,走在太液池旁的人揉着太阳穴,慢下了步子。

太液池旁的灯火不如含元殿内明亮,朦朦胧胧的,只能勉强照清太液池旁的小径,再往旁边去,就照不清了。

阒静的路上,又多了一阵不急不慢的脚步声。李倓停下步子,掉转身,不远处令狐伤正一步一步地往李倓那边走来。

李倓突然笑了起来,令狐伤的到来他并未太感意外。只是没想到,杨国忠不久前的激将法竟让安禄山在意了。李倓舒了口气,心里放心了几分。未来这场角逐,还是他这个渔翁能获利。

令狐伤本就没离李倓多远,现下李倓停下步子等他,令狐伤不一会就到了李倓身边。

昏暗的灯光下,令狐伤冷峻的脸上表情有些失落。这还是李倓第一次见这样的令狐伤。

“怎么,令狐大人趁夜色跟来,想必一定是急事。”李倓松了松一直神,又四下看了看,寻了块稍微平扁的石头,径自坐了下来。

令狐伤沉下脸,看着神情惫懒的李倓,总觉得李倓变得与从前不太一样,从前的李倓处处小心谨慎,从不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这副松懈神色,现在的李倓好似了了一桩心事。李倓这样的变化,在令狐伤看来分外刺眼。

“杨相爷和你说了什么?”令狐伤的直截了当反而令李倓绷了下神色。

“安将军都瞧在眼里,令狐大人何须再问?”李倓揶揄道。

这个回答显然不是令狐伤想要的。李倓太难懂,令狐伤每次都感觉要摸清楚李倓的时候,李倓的表情都让令狐伤错愕。

“你到底想要什么?”令狐伤不想再猜李倓的心思,如果李倓仅仅是要颠覆李唐,又怎会与杨国忠联手?杨国忠最渴求的是李唐安稳,自己能一直做这个国相,而李倓所谋与杨国忠背道而驰。杨国忠绝非李倓最有利的交易者。但安禄山也不是。

李倓嘴角仍旧挂着一抹笑意,突然,李倓收起了笑容,站起身,往令狐伤身边靠了靠,他的鼻尖几乎快贴上了令狐伤的鼻梁。李倓将面前这个清冷男人冷漠的眼神记在了脑中,重新笑了起来:“你不躲?”

“你……”

令狐伤接下来的话语悉数被李倓用嘴堵了回去。令狐伤下意识地想要拔剑,却被李倓抢先按住了手腕。唇齿纠缠间,令狐伤眼神变换,随后不再抗拒。

不知过了多久,李倓终于松开了令狐伤的手腕。如鹰隼的眼眸里划过一丝欣喜,李倓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让他流连的人的唇瓣,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腰侧。

原本平扁的腰带处突起了一小块,李倓伸手将腰间那枚瓷瓶拿了出来,递到令狐伤眼前,对令狐伤摇了摇头:“碧露丹?”

此刻,令狐伤眼神冷寒如冰,他淡淡地应了声,未再给李倓多余的答案。

这次轮到李倓头疼了。令狐伤给他这样东西,就表示李倓现在并不安全。李倓浸淫朝堂十载,心思何等锐利,当即明白了令狐伤所指为何。安禄山是不会对李倓下手的,那么这其中出了岔子的,唯有无名与伊玛目。虽同是九天,但无名与伊玛目是九天中最难掌控之人,他们心思十分极端,李倓与他二人结交之时,李倓就有所防范,未曾想他们竟然会动这样的心思。

李倓冷笑一声,将碧露丹递回给令狐伤。

“令狐大人,我们不宜再见。”将瓷瓶交回给令狐伤,李倓转身折入太液池旁的光亮之中。

令狐伤握着手中的瓷瓶,叹了口气。李倓着实厉害,他看清楚了自己对安禄山并非全然真心实意。从安禄山将他纳入狼牙军开始,令狐伤对安禄山就已经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

☆、孤注一掷

这一年的年末,下了一场大雪。李倓拢了拢脖间的狐裘领子,好整以暇地等着李承恩的回答。

李承恩旁边的朱剑秋深锁眉头,未置一词。李承恩捧着茶杯,这杯茶从李倓进门就沏好,现下已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李承恩未呷一口,他在考虑李倓刚才的那个提议。

“李统领考虑的如何了?”李倓望着秦王殿门外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此时天策府白雪皑皑,庄严恢弘的天策府被白雪浸染一层雪白,更添一份肃穆与凝重。

李承恩的呼吸渐渐加重,这是他陷入沉思时才会有的反应。“小诸葛”朱剑秋亦在思索李倓的建议。李倓提议让建宁铁卫加入天策军,并不是心血来潮。作为太宗时建立的天策府,虽不直接隶属于朝廷,但与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最近皇都内波涛暗涌,天策府早已知晓。安禄山、杨国忠还有眼前这位泰然自若的建宁王都是搅动这股波涛的幕后,李倓于此时前来天策府,李承恩与朱剑秋皆有所顾忌。何况李倓这次前来的目的,让他们隐隐感觉到皇都这三股暗中博弈的势力间相互牵制的平衡已经有了改变。

“殿下突然造访天策府,又提出如此要求,我天策府本当欣然接受,只不过,卑职想请教殿下,为何会做此想?”朱剑秋虽不处朝堂,却看得实在,也越是这样远离纷争漩涡的人,才能越眼清心明。若要天策府接受建宁铁卫加入天策,那必须要李倓给个理由。天策府虽属江湖门派,但与朝廷之间牵连甚深,建宁铁卫融入天策军中,朝廷有心人必不会善罢甘休。李倓是皇子,拒绝不得,可朝廷中比这个皇子权利还大的人多得是,要应下这个条件,天策府得让李倓找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来。

李倓深深打量了一眼朱剑秋,这个天策府的谋士心思机敏,深谙谋辩之术,观察细致入微。如今朝堂时局变幻莫测,朱剑秋还能在混乱的时局中看清各方势力的优劣之处,不得不让李倓对朱剑秋另眼相看。李倓轻笑一声,站起身来,今日李倓着衣十分随意,他未束冠,只用金丝在脑后束了发,其余长发披在肩上,内着黑色长衣,外套一件乳白色外袍,最外披了件雪色狐裘,比平日里的建宁王多了一分散漫。

“本王错了。”李倓负手看着秦王殿外的大雪,没来由地说了一句。

李承恩与朱剑秋神情皆微微一怔,后相互看了看,不明李倓话中何意。李倓背对着他们,虽不知李承恩与朱剑秋脸上的表情,也能料想到此刻两人定有话要问。李倓没给李承恩与朱剑秋开口的机会,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对他二人解释:“这一场大雪后,长安会是何局面?是安禄山的狼牙军从范阳攻入神策军前往抵挡?还是杨国忠夺得神策军权对天策府进行打压?抑或是本王怂动他们两人自相残杀?”李倓缓缓转过身,看着对面哑然的两人,叹了口气自己答道,“皆不是。安禄山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在陛下耳畔煽风点火之人不会少,尤其是杨国忠屡屡进言安禄山将要谋反,殿下却将告密之人悉数交予安禄山处置。安禄山如今的气焰已经盖过了杨国忠,这一场角力,胜的人只有安禄山。”

李倓说的这些李承恩与朱剑秋并不是不知,安禄山的胜算太大,就算杨国忠掌控了神策军,杨国忠为人狡诈圆滑,必不会贸然与安禄山硬碰硬。而作为守护大唐的铁盾天策府必定会首当其冲迎击狼牙军,若杨国忠借此机会转嫁仇恨,借由安禄山之手消灭自己的眼中钉天策军,不论哪一方胜出,神策军皆可坐收渔翁之利。李承恩与朱剑秋何等智谋,当即料到无论是哪一方,都会不遗余力的攻打天策。这唯一的变数,就是想让安禄山与杨国忠自相残杀的李倓。

但是李承恩与朱剑秋怎么也没料到,李倓会在这李唐危如累卵之际亲自前来天策府要求建宁铁卫加入天策军。

李承恩走到李倓身边,眼里满是防备神色,他信不过李倓。“殿下的意思是要与天策府共同抗击狼牙军?”

李倓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狼牙军必须得防,但此时还有一个更为棘手的人要防备。

“杨国忠觊觎神策军统领之职已久,一旦他得到神策军控制权,最危险的人便不是安禄山而是杨国忠。本王的意思,李统领应该明白。”

“如今神策掌握在高力士手中,杨国忠与高力士狼狈为奸,神策军权怕早已落入杨国忠之手。”李承恩自是明白李倓的意思,李倓要走的这步棋太狠也太铤而走险。现在杨国忠还不敢利用神策军,因为还有个同样觊觎神策军的安禄山在,如若安禄山被打压,那杨国忠的势力大增,神策军控制权必然落入杨国忠手中。若安禄山以狼牙军牵制杨国忠,杨国忠未必敢造次。安禄山与杨国忠此消彼长的关系,李倓看得清楚,李承恩亦看得明白。

“李统领果然是明白人。”李倓眼神里划过一丝敬佩之色,“这两方暗中较劲,又都防着天策府,虽不会联手对付天策,但落井下石之事,定会做得出来。本王担心……”

李倓话刚说一半,李承恩便摇了下头,示意李倓别再往下说。李倓此番前来的目的,李承恩已经明白。李倓种下的因,结下了与李倓期待大相径庭的果,李倓下错了一个子,虽不是满盘皆输,却损失了苦心经营多年取得的安禄山的信任。

“殿下既如此打算,是卑职荣幸。只是陛下那边,殿下要如何回禀?”让建宁铁卫加入天策军中,未尝不是件好事,李承恩未推辞,欣然接受。

李倓拱手抱拳向李承恩答谢,李承恩哪里敢受,亦向李倓回礼。对于李承恩的问题,李倓只是摆了摆手手,意思是不用李承恩担心。见一切商量妥当,李倓未多做停留,带着亲卫于黄昏之前离开了天策府。

李承恩与朱剑秋立在天策府门前,看着雪上留下的马蹄痕迹,良久,李承恩苦笑一声,对朱剑秋道:“建宁王卖了三个人情予天策,也不知何时能还。”

朱剑秋羽扇轻摇,似乎未觉现下已经入冬。他眯着眼,叹了口气道:“能让心思缜密的建宁王走错一步棋,这个暗桩着实能耐。伊玛目与无名,当年建宁王启用这两人时就该多防范,眼看两人脱离控制,建宁王怕是再容不下此二人了。”

“杀了这两人,建宁王也未必会与我们站在一起。”李承恩与朱剑秋的背后,一个身着灰衣的青年男子不知何时出现。

李承恩回头,向那人点了下头道:“李先生来了。”

李复望着李倓快要消失的背影,微微颔首。

作者有话要说:

☆、雪落无痕

未几,停了半晌的雪又重新纷纷扬扬地飘落大地。李倓勒住马缰,纵身跃下马来。暮春走过的枫华谷被大雪覆盖,一片素白。李倓转过身,对两个亲卫道:“你二人先行回府,本王还有些事情要办。”

李倓的两个亲卫躬身向李倓行礼,而后跨上马,扬鞭而去。待两人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李倓才牵着马,锦靴踏在雪中,沿着枫华谷官道上岔出的一条小道,缓步而行。小道尽头勾连着一座立在湖边的石亭,石亭里有一人负手长身而立。

李倓将马缰随手系在石亭旁的一棵树上,掸了掸肩头落的雪花,信步走入了石亭中。

石亭中的那人在李倓走近身边的时候才转过了身。令狐伤依然是一件白衣罩身,似乎感受不到冬日里的寒冷。

李倓看着这样的令狐伤,解下了身上披的狐裘,递给令狐伤。

“多谢。”令狐伤接过李倓递来的狐裘,不冷不淡地对李倓道了句谢。

李倓毫不在意,少了狐裘的保暖,李倓有点儿冷,将双手拢在袖中,李倓微微挑了下眉,道:“令狐大人冒雪前来,所谓何事?”

自从中秋一别,李倓与令狐伤这是第一次见。从出天策府开始,李倓就注意到有人不远不近地跟着自己。直到离开洛阳,进入枫华谷,令狐伤才显露了自己的行踪。

令狐伤将李倓递来的狐裘披上,与李倓肩并肩立着,看着亭外飘雪,并未立即回李倓的话。

大雪纷纷扬扬地飘洒下来,落在不远处的湖面上,一触水便化了。心好似被一片雪花拂过,李倓将右手伸出石亭外,掌心接住了一片晶莹雪花。凉意入手,李倓恍然,感觉心里似乎有什么正在逐渐消逝。

就在李倓出神之际,令狐伤突然覆手盖在了李倓右手掌上,而后握紧了李倓的手。

李倓猛然回头,就见身边的俊美的男子脸上浮现一抹冷冽的笑意,令狐伤直视着李倓深若幽井的双眼,似乎想透过这双眼看清楚李倓到底在想什么。

“你可知,刚才那一瞬间,我可以轻轻松松取你性命?”

“为何不取?”李倓避开了令狐伤的眼神,将右手从令狐伤手中抽回,“别告诉本王你不忍心。”

令狐伤拢了拢身上的那件狐裘,往后退了一步,他站在李倓的背后,望着李倓傲岸的身影道:“我欠你一条命。”

“是。”李倓重新将双手拢回袖中,渐渐握紧了拳。令狐伤欠他一条命,是李沁的那条命。

十年前的修罗场,李沁殒命,令狐伤执剑而来,一切都是算好的局。可令狐伤又救下了李倓一条命,但在李倓眼中,自己这条命根本抵不上李沁的命。

“你是来还命的?”李倓冷笑,声音凄冷如剑,字字剜心。

“不,我的命还不能给你。”

“哈……”李倓早知令狐伤会有此答案。安禄山的筹谋如今已到了千钧一发之际,范阳狼烟已燃,这场算计好的烽火狼烟,李倓失了把握。“那逐日长老来此与本王相见,该不会是对本王动心了?”

李倓转过身,往令狐伤身前迈了一步,与令狐伤面对面。今日之后,他与令狐伤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如此面对面的相谈,更不用说那藏于心底多年的情感。李倓明白,再纵容安禄山终究会毁掉李唐,他恨李唐,却不愿让李沁失望。在李倓心中,他对令狐伤的那一丝期冀如何能比得上李沁与他的姐弟之情?

听出李倓话里的冷漠,令狐伤收起了冰冷的笑容,又重新恢复往日的疏离:“在下受不起殿下这份深情厚谊。”

令狐伤伸手抚上了肩上的狐裘,眼神暗了暗。令狐伤太过于冷绝,令李倓这样的人都觉得拿捏不住。令狐伤很早就知道李倓对自己有着不一样的感情,如若他没有见过苏曼莎,如若他与李倓只是普通人,或许他们能够惺惺相惜。只可惜,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如若”。

李倓笑了起来,眼神倏忽恢复清明,令狐伤的话,让他彻底断弃了最后一丝念想。与其说心痛,不如说是解脱。令狐伤是彻底与他划上了一条鸿沟。

“逐日长老,往后本王不会手下留情。”

“在下亦然。”

该说的话都说完,李倓看了一眼令狐伤,而后独自一人走出了石亭。解开马缰,李倓沿来时路折返。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小径上又覆了一层新的素白,李倓牵着马往上而行,大雪落地,将那一行脚印逐渐铺盖。

令狐伤披着狐裘,望着越走越远的李唐皇子,心头没来由的有些痛。收回目光,令狐伤暗道可能是立在雪中久了,寒气逼入了心内,令狐伤又拢了下肩头的狐裘。

这场雪后,是新年。

天宝十三年,这一年长安皇城不太平静。

先是杨国忠上书玄宗,安禄山在范阳三镇暗中练兵,有谋反之嫌;后是安禄山反戈一击奏禀玄宗杨国忠骄横跋扈、嫉贤妒能;朝堂外还有突厥觊觎。沉浸在声色犬马中的玄宗早已不是当年年少登基励精图治的帝王,对于朝廷内外即将掀起的风暴,玄宗丝毫不知。

天宝十三年夏,李倓暗自将建宁铁卫调入天策。天宝十三年秋,李承恩与朱剑秋趁安禄山与杨国忠暗中角力无暇他顾之时重建天策防御。天宝十三年冬,李倓悄悄离开长安只身前往苗疆五毒一会方乾。

这一年没有落雪,身在范阳的令狐伤披了一件狐裘,走出军营。一袭雪衣的摘星长老苏曼莎迎上了令狐伤。

“怎么样?”令狐伤柔情地看着苏曼莎,语调却是冰冷刺骨。

苏曼莎柔声道:“他去了五毒教。”

暗夜下,没有一丝星光。营帐旁的火盆里的火光,将这黑暗照得亮堂。一如几年前在南诏皇宫时照面的那个夜晚,只是今夜比那个夜晚要冷上许多。

令狐伤叹了口气,想伸手握住身旁女子纤秀的双手,却终是没能伸出手。

苏曼莎注意到了令狐伤犹豫的动作,柔情似水的眼中渐渐晕染上了一层氤氲水色。

她与他终究错身而过,也终究只能是师徒。

“曼莎,他要对我拔剑了。”火盆中传来一阵“噼啪”声,令狐伤冷笑一声,解下了身上的狐裘,丢在了火盆上。

瞬间,火苗冲天,苏曼莎看着那件质地华贵的狐裘,渐渐明白了什么。

“师父……”苏曼莎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自己的师父,只得伸手握住了令狐伤冰凉的双手。

手上传来一股温热,令狐伤看了眼贴在身旁的人,连忙抽出了手。此时,令狐伤回想起了一年前在红叶湖边,也有一个人这样抽回了手。

“下次别再做这种事了。”令狐伤道。

作者有话要说:

☆、放手一搏

天宝十三年,腊月。

李倓在除夕前一日赶回了长安,此时皇都长安内处处皆是过年的喜气。李倓一入皇都,当先去的不是自己宅邸,而是直入大明宫,求见太子李亨。

今年皇室新年祭礼玄宗交由太子操办,此时太子宫内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李倓风尘仆仆入宫,李亨命宫人领李倓于侧殿等候,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李亨才踱步走入侧殿。

李倓甫见李亨,当即跪地叩首。李亨走到案几前坐下,这才命李倓起身。此时的李倓面容有些憔悴,固定金冠的发笄微微松了,额前滑落的发丝让原本傲岸的男子添了一分疲惫。

再过一日便是除夕,此刻宫内皆在忙碌布置,整肃衣冠以待新年,李倓这般模样,落在李亨眼里,李亨沉下脸,淡淡地问李倓:“何事?”

李倓深知自己的父亲极重子嗣礼数,只是事有轻重,李倓也无暇顾及这微不足道的礼数。

“父亲,明日守岁之时,能否替孩儿引荐高公公。”李倓的直言不讳让李亨有些犯愁。

李亨不知李倓在打什么主意,对于这个庶出的三子,李亨向来很少在意。只是这一年,李倓的所作所为让这个当朝太子另眼相看。一年前的李倓,还是个不问世事的安逸王爷,这一年的李倓,鲜少在皇都出现,每每出现都是在长安都城之上或是拜谒各位武将,就连平日里未曾相交的郭子仪,也屡屡出现在建宁王府。李倓的这些变化,李亨看在眼里,却一直不动声色。现下李倓提出要见高力士,李亨隐隐感觉,自己这个三儿子开始渐渐显露他的心机与韬略。

这一年的长安朝局变幻莫测,深处朝局中央的李亨早已感觉到朝堂上下的震动。安禄山与杨国忠剑拔弩张,手握神策军权的高力士冷眼旁观,李亨虽是太子,却也无法撼动这个时局。

高力士在这个时局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李亨心里清楚。只是,他不明白李倓为何提出要单独去见高力士。

“他不过一名宦官,你乃皇子,想见何须引荐?”当太子久了,就自然而然的有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气。李亨也不例外。不过他不懂,在这个时局下,高力士是必须要拉拢的人。

李倓并未对自己的父亲说明,肃神再道:“高公公是陛下面前红人,儿臣入宫数次从未能与高公公说得上话,也唯有靠父亲。”

“哦?”李亨挑眉,对李倓恭谦之态嗤之以鼻,一个皇子对一个阉人如此看重,李倓当真是爱驳他的面子。

李亨眼里的嘲蔑被李倓收在眼中,李倓躬身再拜,语气坚定:“父亲,这一年朝堂时局您看得清楚,恕儿臣直言,安禄山与杨国忠皆非善类,高公公虽是宦官,手握重兵,若靠拢任何一方于我大唐皆非好事。唯有在高公公还未表态之时将其拉拢,才能削减安禄山与杨国忠之后盾。父亲,您还要犹豫么?”

李倓刚说完,李亨便拂落了案几上的笔架。李亨冷哼一声,手拍在案几之上,腾身站起,指着立在下方的李倓,怒道:“混账!你言下之意是安将军与国舅要起兵造反?这话若是被陛下听见,你与我皆难逃干系!逆子,你当真糊涂!”

“父亲,儿臣就事论事罢了。”被李亨怒斥,李倓心头倒松了口气。李亨心中积怒已久,如今被李倓一番刺激,倒将心中深藏的怒气全部宣泄而出。现今时局李亨心中明了,安禄山与杨国忠皆不可相与,倒是手握神策军权的高力士才是唯一可以拉拢之人。李倓只不过是将李亨的打算说出口而已。

“既然你如此坚决,我便给你一次机会,如若有损李唐颜面,我定不饶你。”李亨语气森冷,眼里却毫无厌恶之色,相反,他的眼中渐渐聚起了一抹期冀。

李倓将头埋在交叠的双手后,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他的眼角余光,定在了侧殿后方的一间隔屋,刚有一抹粉色从李倓眼底溜过。

除夕那一日,玄宗带着贵妃早早来到含元殿,接受皇室子弟们的进谒。太子李亨带着良娣张氏,皇子诸人最先拜谒玄宗。李亨与张良娣拜谒完,广平王李俶、越王李系、建宁王李倓等李亨十来位皇子一一向玄宗行礼。

轮到刚过五岁的李佋时,他跌跌绊绊地学着哥哥们的模样向玄宗行了个礼,而后奶声奶气地对玄宗道:“皇爷爷,佋儿最近在念《诗经》,记得里面有句诗叫‘骏惠我王,曾孙笃之。’,佋儿想这不就是皇爷爷么,佋儿可喜欢这样的皇爷爷了。”

“哈哈哈哈,佋儿乖,该赏!”玄宗素来最喜李佋,如今见孙儿慧黠,更是高兴,当即将李佋抱入怀中,并命人赏赐李佋。

李佋一听玄宗要赏赐自己,连忙又要向玄宗行礼,奈何被玄宗抱着抽不出手,只能略略低头,向玄宗答谢:“多谢皇爷爷。可是皇爷爷,哥哥们也都向皇爷爷行了礼,佋儿能否替哥哥们向皇爷爷讨赏?”

立在御座下方的李倓听得李佋的话,瞥了一眼立在李亨身边温颜笑着的张良娣。张良娣一身粉色宫裙,衬得人愈发艳丽,她一双杏目微微垂着,似乎并未将目光放在玄宗那方。

李倓暗自冷笑一声,李佋的话应是张良娣一字一句教他记住,就连这封赏都被张良娣算到了。李倓收回了落在张良娣身上的目光,不再将心思放在李佋身上。

皇子们请安结束,玄宗设宴太液池,李亨领着一众皇亲国戚随玄宗往太液池而去。一直随侍在玄宗身旁的高力士俯在玄宗身旁低语了几句,而后往众人截然相反的方向行去。李倓亦放慢了脚步,寻了个机会,跟着高力士避入含元殿侧殿。

高力士见李倓到来,拂了下衣袖,躬身向李倓行礼。李倓摆手示意高力士不用多礼,开门见山地道:“高公公,本王叨扰,但有些话本王必要问个明白。”

似乎早料到李倓找上自己绝非寒暄如此简单,高力士冲李倓笑了笑道:“卑职惶恐,还请王爷赐教。”

李倓也不与高力士客套:“昔年武氏篡夺皇位,为防李唐,组建神策军以打压各路李唐军队,而后中宗继位,陛下平乱韦氏,神策军逐渐消失,但军中主力仍潜藏暗中,这股势力如今为公公所用,公公意欲何为?”

作者有话要说:

☆、烽火狼烟

高力士挑了下眉,面上带着笑意,眼神却是冰冷,他道:“王爷是怀疑卑职擅权渎职?”

面对高力士的咄咄反问,李倓只是轻轻摇首,故意面露担忧之色对高力士道:“高公公莫恼,本王只是听闻不久前安将军奏禀陛下神策军乃武氏逆党,请陛下重新整编神策,故才有此一问。”

高力士冷哼一声,眼里寒光乍现,隐在袖中的双手紧捏成拳。李倓所说之事确有发生,安禄山眼见难以控制神策便打算釜底抽薪请求玄宗下旨整编神策,意在趁机将无帅之军统编麾下,又想借此引杨国忠进言。杨国忠这只老狐狸早看透安禄山想借此时机激将自己上书玄宗莫要重整神策,安禄山又好以此给杨国忠编织一条维护武氏的罪名,如若杨国忠真被安禄山激恼上书玄宗,那杨国忠定被玄宗遗弃。杨国忠何等精明,对于安禄山请求玄宗整饬神策军一事全然置身事外。然而手握神策兵权的高力士却被安禄山这釜底抽薪之计惹恼了。最后虽是太子出面打消了玄宗念头,高力士隐隐觉得神策军在玄宗心中,仍是一根刺。如今听李倓提及此事,高力士当即联想到李倓与太子李亨之间的关系,旋即明白为何太子会出面请求玄宗打消了整编神策军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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