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力士松了松戒备的神色,拱手对李倓施礼:“王爷大恩,卑职没齿难忘。”
李倓上前一步,扶起高力士,笑着道:“高公公无需言谢,本王如此做,亦是有求于高公公。”
跟在天子身边的人眼力与心思皆胜于常人,何况是玄宗身边的大红人,又能以宦官兼任神策统领之职的高力士。一旦明了为何太子李亨求情,高力士也猜到李倓心中所想。
“王爷所求卑职明了,只是相国大人也曾对神策军多有关照,卑职还得向相国大人过问。”
高力士一口一个“相国大人”而不提及玄宗,李倓自是明白高力士心里在盘算何事。安禄山上书玄宗要求整编神策军时,一直觊觎神策军权的杨国忠却事不关己未曾表态,高力士虽与杨国忠有些许交情,但利益之下,杨国忠的绝情也让高力士明白杨国忠并非是能彻底相交之人。如若李倓能够压制杨国忠,高力士自然就少了一个顾虑。
神策控制权李倓势在必得,要完全掌控神策军须得得到高力士的信任。李倓肃了肃神,立在高力士面前,犹如一柄蓄势待发的弓,只需一支箭,便能刺入阻挡者的心脏。
“高公公放心,本王定不会让高公公有任何顾虑。唯愿高公公到时守诺,杨国忠死时,神策能为我所用。”李倓向高力士略点了下头,而后转身离开,往太液池去。
高力士一直紧握在袖中的拳头这时才松了开,手心中早已是汗。李倓离去时最后那句激得高力士心头微颤,神策为李倓所用,李倓不露痕迹地威胁着高力士,意在提醒高力士,如若神策不能为李倓所用,李倓会毫不吝惜地将神策毁于一旦。
“这个建宁王,已经开始显露出他的心机,当真危险。”等手心中汗水被风吹干,高力士亦往太液池去。
这一年的正月一切安然,十五上灯后,李倓又消失在皇都之中。
暮春后,不论是太子李亨、相国杨国忠、还是高力士,身处皇都长安中的每一个人心头都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压抑。
这种压抑一直持续到这一年的十一月,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初十,这一日异常寒冷。李亨抱着暖手炉取暖,在书房内焦急地来回踱步。
安禄山于前一日在范阳以“奉召讨罚杨国忠”为借口起兵,一直压在所有人心头的疑云终是散了,然而狼烟烽火已燃,这一场战火终究避免不了。
“殿下,建宁王求见。”宫人察言观色,心知今日太子心情阴郁,不由得放轻了声音。
李亨急忙停下步子,提了口气,也不向宫人下旨,竟自个儿踏出了书房。
李倓此时已立在门外,见李亨自己走出,李倓先是一怔,随后拱手下拜要向李亨行礼。李亨哪还有心思关心这些繁缛礼数,挥手免了李倓的跪拜,忙问道:“范阳那里如何了?安禄山当真起兵?”
李倓眼神黯然,点了下头道:“安禄山早有预谋,在范阳练兵多年,起兵才一日便连攻数里,怕不多时就能抵达东都,如若潼关失守,长安岌岌可危,当早早向陛下禀告,及时应对。”
“可是父皇……”李亨叹了口气,如今玄宗不在大明宫内,一时半会怕是不及得知安禄山起兵的消息,就算玄宗立即知晓,他的身边还有个专权跋扈的杨国忠,若要玄宗部署防御,有那位相国在,所有的部署都是徒劳。
李倓知晓李亨顾虑为何,当今之际陛下不在大明宫,唯有太子可以监国下令。李亨按李倓之意,连下数道旨令,调派各地兵马支援,同时将安禄山起兵之事派人传报玄宗,并请玄宗派高力士调出神策军以护长安。
太子令出,李倓并未在太子宫中多做停留。向李亨拱手拜别,李倓驾马疾驰,抵达建宁王府邸立即抽调数百建宁铁卫,随即启程,披星戴月直往洛阳天策府去。
李倓抵达天策府时,天刚破晓。锦袍之上沾染了晨露,李倓目光灼灼,望着天策府庄肃大门,驾马扬鞭,径直往天策府内而去。
李承恩与朱剑秋似乎也是一宿未睡,两人眼中血丝充盈,抬头见到走入秦王殿中的李倓,李承恩与朱剑秋皆是微微颔首,而后继续对着一张图纸谈论什么。
等李倓走近,那张图纸一入眼帘,李倓不由得佩服李承恩与朱剑秋。那是之前李倓赠予李承恩自己重新绘制的天策防御图,原先只是略微增加了几笔,如今这幅图上,朱痕数笔,李倓料想李承恩与朱剑秋这两年对待天策防御之事非常慎重。
“天策府乃护卫东都最后一道屏障,天策府破,潼关危已,潼关一旦失守,叛军便可突破东都直抵长安。我们必须在此止住叛军脚步,才能给大唐回击之机。”朱剑秋的羽扇被他丢在一边,右手食指点在图上标有“潼关”两字之处,眉头深锁,似是在思索如何才能完全抵挡住叛军。
李承恩立在一旁,神色凝重。天策府军队编制与朝廷军队编制如出一辙,但终究属于江湖门派,对战经验不足。安禄山练兵数年,作战经验十足,如若相碰天策府未必能占上风,虽有建宁铁卫加入,李承恩也不能保证能有把握全胜。舒了口气,李承恩旋即恢复了往日的铁骨铮铮,兵来将挡,即便拼上这条命,李承恩也不会让叛军踏入潼关半步。
李承恩的顾虑,李倓心中清楚。他此番前来,便是要带领天策兵共同抵御叛军。李承恩鲜少领兵对阵,李倓的加入,无疑给天策府增加了不少力量。
朱剑秋抬头看了眼被晾在一旁的建宁王,并未对李倓显出太多的感激。对于李倓的出现,朱剑秋心里总觉得有些莫名。
李承恩亦是如此,然而大敌当前,李倓领兵出现在天策府,李承恩自是无法拒绝,毕竟李倓还是李唐的建宁王,当朝太子第三子,与广平王李俶真心相待的手足。
然而李倓的心中确实另有盘算。
作者有话要说:
☆、九天对立
这一场毫无预兆的兵变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即便李倓有心防范,然而建宁王终究是孤身难挽颓势。
安禄山叛军一路势如破竹,过范阳,直逼河北州县,由于多年的刀枪入库放马南山,军队疏于战斗,待狼牙军一入河北州县,当地县令或逃或降,河北州县颓然瓦解。
自安禄山起兵到攻抵天策仅用了不到二十日。李承恩率天策军誓死抵抗,李倓亦带领建宁铁卫迎击抗敌,然而纵使天策士兵视死如归,李倓深谙行兵布阵,在狼牙军一波又一波的猛烈攻势下,天策军渐显颓势。
抵挡第三日,天策府北围阵地被夺,朱剑秋即刻命曹雪阳带军接补,然而防线已毁,即便有曹雪阳带兵立即抵挡,也只是殊死挣扎而已。
眼见北围防线吃紧,李倓亲自带领由东面防线抽调的三百建宁铁卫精英与曹雪阳共同抵抗。狼牙军是安禄山一手建立起来的胡人铁骑,行军作战骁勇迅猛,任是曹雪阳与李倓联手也难以扭转颓势。
长枪挑下一个爬上城墙的狼牙兵首级,李倓枪势不减,反手刺向身后又一个狼牙兵。暗金锦袍上已是血迹斑斑,李倓阴鸷的双眼此时闪过一丝狠辣。
城墙下的主军阵中,有三人昂首驾马,冷眼看着城墙上的战况。为首一人白衣罩身,俊逸非凡,他的右手边依次立着两个李倓熟悉的人。同为九天的伊玛目与无名看着城墙上斩杀多名狼牙军的李唐皇子,两人暗自交换了下眼神。
“令狐大人,有建宁王在,即便天策北防线被破,怕也难在三日之内攻入天策府。”伊玛目观战良久,略微躬身,向令狐伤道。
令狐伤抬眼看了看伊玛目,又看了眼伊玛目身旁气定神闲的无名,也不多说,脚轻踏马镫,飞身跃上了天策府北围城墙。
手持长枪浴血杀敌的李唐皇子突感身后有一股凌冽杀气袭来,凝神转身,同时送出手中长枪,堪堪抵住了对方凌厉剑招。
“是你!”接下令狐伤的致命之招,李倓心知对方不会手下留情,待得令狐伤出第二招间隙,李倓连忙运起内力,连往后退数步,同时手腕用力,将手中长枪掷向令狐伤。与此同时,令狐伤第二招杀招成形,侧头闪过直取面门的长枪,令狐伤眼神冷若寒冰。令狐伤这一招用了十成功力,剑招快如闪电,未等李倓抽出腰侧凌云墨龙剑,令狐伤的剑尖就已快抵在李倓眉心。倏然,令狐伤眼前划过一道凌冽如罡的剑气,令狐伤只觉虎口震痛,在那道剑气攻向他胸口之时,令狐伤折身急退,险险躲过了那一道霸道剑气。
一直逼紧的冷酷杀意消散,李倓微微松了口气,待得喘息,李倓抬眼间就见拓跋思南手握黑龙斩铁,傲然而立,如一堵牢不可破的城墙,阻挡住了令狐伤的攻势。
城墙下的伊玛目与无名心中大骇,不仅仅因为拓跋思南的出现,还因为在拓跋思南的身后,又出现了一位绝世高手——方乾。
侠客岛岛主白衣飘飘,眼神凌冽地扫过城墙下的无名与伊玛目,只一眼便惊得伊玛目与无名不敢与方乾对视。令狐伤亦没料到曾经与李倓对立的皓天君居然会出现在此地,并救下李倓。还未待令狐伤舒缓神色,李倓身后又一灰衣青年不知何时出现,令狐伤剑眉微蹙,暗道不妙。
玄天君李复、皓天君拓跋思南、苍天君方乾,再加上钧天君李倓,九天之中四人联手,这场争斗令狐伤没有取胜的把握。城墙下主军阵中虽同有两位九天中人,然而光是李复一人便能胜过幽天君无名与朱天君伊玛目二人联手,即便还有令狐伤这个西域第一剑客,但在剑圣拓跋思南及侠客岛岛主方乾面前,令狐伤的“第一剑客”也只是徒有虚名罢了,何况身为李唐皇子的李倓武功也与令狐伤不相上下。
深感硬拼毫无胜算,令狐伤收起软剑,目光扫过李倓,随后运起轻功跃下城墙,退入狼牙军中。
城上几人似乎并未打算追击令狐伤,拓跋思南敛起剑意,负手望着城下立在狼牙军中的无名与伊玛目,随后将视线转向了刻意收起傲气的李倓。
“你现在不该在此。”拓跋思南看着满身血污的李倓,肃神道。
方乾与李复淡淡看了一眼李倓,随后将视线放在了城下。劝李倓回长安,不需要太多人言,既然拓跋思南开口,他们也就没多说的必要。
李倓眼中闪过一丝犹疑,而后恢复了往日的沉寂,他勾了下嘴角,收起凌云墨龙剑,微微点了下头:“的确,本王是该告辞。”
固若金汤的天策四围防线在第三日便被狼牙军攻下了一方,不论是天策统将们亦或城墙上这三位九天,都将怀疑的目光放在了李倓的身上。无缘无故调建宁铁卫加入天策军,在长安岌岌可危之时赶来天策而不是与太子共同守卫长安,李倓的诸多做法,令人起疑。
李倓是聪明人,拓跋思南话中意思李倓当即明白。在这狼烟之中,李倓所处的立场让人怀疑,李倓讪笑,径自迈开步子,走下了护卫半日的城墙。曹雪阳执枪而立,一言不发地目送这位高傲的李唐皇子走下城楼。出征前,李承恩提醒过曹雪阳要小心李倓,然而半日的并肩作战,让这位威风凛凛的天策女将军对李倓刮目相看,纵使深知李倓城府难测,对李倓这几日的浴血杀敌,曹雪阳由衷敬佩。
待李倓走下城楼,曹雪阳这才向城墙上赶来救援的三位九天中人抱拳道谢。对这位天策女将军,三人皆是亲睐有加,拱手向曹雪阳还礼,示意女将军不必言谢。
走下城墙的李倓仰头望着城墙上的三位九天,嘴角划过一抹残酷笑意。纵使有拓跋思南与方乾又如何,天策北围防线已破,狼牙军攻入天策只是迟早的事情。如今李倓正可以抽身而退,损失了几百建宁铁卫换得太子亲睐,这笔买卖并不亏。
退出了战圈中的李倓带领余下的建宁铁卫向李承恩告辞,天策府有李承恩坐镇,朱剑秋布局,又有李复从旁协助,拓跋思南与方乾在外御敌,还是能阻一阻狼牙军的步伐,灭一灭狼牙军的气焰。
天策府之事差不多收手,李倓趁夜驾马赶回长安,高力士那方布局还需要他来筹谋。
纵然安禄山脱离了李倓的掌控又如何,这场战火必然会烧起,只要李倓还有能够借力之人,未来局势未必不可控,十多年来的计划未必会一败涂地。
过洛阳,李倓驾马疾驰至枫华谷,路过红叶湖边,眼角余光撇见湖边石亭,遥忆起当年与令狐伤曾在此处决绝话别,李倓不由得捏紧了缰绳。不久前令狐伤从后攻来的杀意再次袭上李倓心头,李倓强自镇定,眼中却是一片黯然之色。即便他能补漏走错的棋路,终是无法反悔收回曾经错下的棋子。
作者有话要说:
☆、潼关失守
李倓回到长安的时候,玄宗已经回到了大明宫。安禄山起兵谋反,朝野上下一片哗然。年少登基开创盛世的帝王即便老来昏聩,骨子里依然有一股王者之资。玄宗回到大明宫第一时间调派拱卫京畿周围的驻军前来支援,又命安西节度使封常清、高仙芝死守潼关,高力士借机向玄宗进言将潜藏在暗中的神策军直接推到了明面之上,玄宗只犹豫了半刻,又有太子李亨作保,便肯了高力士的提议。李倓驾马疾驰至朱雀门前,跃下马向门前巡防士兵出示了腰牌,一刻也不敢耽搁,直往太子宫而去。
等李倓赶至太子宫中,高力士早早候在了殿门外。腊月夜晚的风钻进骨髓,这位有些上了年纪的公公手里捧着个暖炉,身上披了一件入秋后玄宗赏的狐裘,嘴角噙着一抹笑。见李倓到来,高力士将手中的暖炉交至身旁的小太监,向李倓拱手为礼。
“王爷辛苦,这一路可还顺利?”高力士眼里精光流动,面上十分恭谦。
李倓入长安的时候见到长安城墙上的守军中多了一批部队,就知道自己临行前交代的事情高力士已然办妥。如今见高力士冒着彻骨寒风亲自在太子宫外迎接,李倓面露喜色,亦向高力士拱了拱手:“劳烦公公了。”
“哪里哪里。”重新将暖炉捧在手中,高力士走在李倓身边,跟着李倓进入了太子宫内,边走边道,“王爷下了一步妙棋,杨相爷现在正在跳脚呢。”
李倓侧头看了眼一脸欢喜的高力士,也跟着笑了起来,不过李倓的眼里却没有任何笑意:“神策军如今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台面之上,又是陛下亲自允的,公公手里攥着神策军权,杨相爷想夺也夺不走了。”
高力士点头:“有神策军在,还有殿下的妥善布置,安禄山想攻进长安,怕是做梦!”
此时李倓与高力士已经走入了太子宫中的见客厅,太子李亨被玄宗传唤还未归来,李倓是李亨的儿子,这段时期李亨允许李倓随意进出太子宫,太子宫内宫人见三皇子到来,连忙端上两杯香茗。李倓接过宫人送来的茶水,挥手让服侍的人都退了下去。
太子宫的添置一向是仅次于皇帝,这杯茶是中秋时新贡的,如今被拿来泡茶奉给李倓,可见李倓现在在李亨的心中已有了分量。高力士用茶盖拨了拨茶梗,吹了口气,浅浅地抿了一口茶。现在的李倓与一年前的李倓完全换了个样,古人都说“乱世出英雄”,高力士抬眼看着捧着茶杯的李倓,心里划过一丝疑问,李倓现今所有的布置好似是算准被安禄山会起兵一样,而一直低调的李倓在这时候突然闪现了锋芒又太过巧合。高力士心中震动,捧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茶盖应声落地,碎成两半。
正在品茶的李倓听见声音将目光落在了高力士身上,高力士被李倓两道冰冷的目光注视,不敢与李倓对视,连忙弯腰捡起地上的茶盖,低头道:“人老了。”
李倓放下了喝了一半的茶,收回了目光,嘴边笑意融融,接着刚进见客厅前高力士的话道:“安禄山能否攻进长安就要看封常清与高仙芝能否守住潼关。”
“殿下何意?”高力士虽陪在玄宗身边多年,但对朝堂之事只能窥见一角,不然何至于掌握神策多年而未将神策军推至台面?李倓这句话说得有些莫名,高力士感觉有一丝不解,细想下来,李倓半月前得知安禄山起兵连忙赶往天策支援,如果潼关不保,那天策已然失手。高力士小心揣摩李倓话里的意思,沉吟片刻便反应了过来,努力稳住了捧着茶杯的手,高力士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是说,天策已经失守了?”
李倓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继续喝茶,丝毫没在意高力士此刻脸上震惊的表情。
未等高力士从震惊中缓过神,一声“太子到”让高力士重新肃了肃神。李亨几乎是跑进了见客厅内,一见李倓,李亨连忙抓住李倓的衣袖,紧张地道:“天策失守,叛军已经攻打潼关,这该如何是好?!”
高力士倒吸一口凉气,手中茶盏没有捧牢,摔碎在地。李亨以为高力士是被天策失守这个消息给惊到的,丝毫没注意到高力士将震惊与不解的目光定在了李倓脸上。
李倓注意到高力士的目光,脸色并无太大变化,他面上紧锁眉头,好似担忧一般,眼里毫无忧惧之色。此时已有宫人奉茶而来,李倓伸手拿过那杯热茶,将茶水恭敬地递给李亨,道:“只要安西节度使能守住潼关,叛军便无任何机会攻入长安。”
“是是是,只要他们能守住……”李亨现下已经慌成一团,虽有李倓的劝慰,依然放心不下。
立在一旁的高力士手心早已冰凉,封常清与高仙芝能守住潼关么?高力士努力压制住内心的惊恐,向李亨与李倓拱手拜别。他本来是要向李亨与李倓道谢的,如今高力士只想快些逃离这座恢弘的宫殿。李倓显露的心机十分可怕,高力士跟在玄宗身边数十载也是个有眼力的人,李倓是高力士第一个错看的人,他这一次错眼,却让自己骑虎难下。李倓的手腕之高令高力士害怕,高力士隐隐觉得,潼关怕是守不住。
天宝十四年腊月,唐玄宗听信监军宦官的诬告,以“失律丧师”之罪处斩封常清、高仙芝,潼关岌岌可危。
天宝十五年正月初一,安禄山于洛阳称帝,国号“燕”,改元圣武。
玄宗处斩封常清与高仙芝后,李倓暗中指点太子李亨上书玄宗调派与杨国忠有隙的哥舒翰将兵前往潼关镇守。玄宗当即下旨,命哥舒翰将军二十万守卫潼关。
天宝十五年六月,潼关失守,哥舒翰被安禄山俘虏,皇都长安一片震惊。杨国忠的进言让唐军唯一能抓住抵挡叛军的机会错过,二十万大军仓惶出战,被安禄山的狼牙军一击即溃。
消息很快传至玄宗耳中,震惊朝野。玄宗将奏折重重地掼在兵部尚书的面前,指着跪在地上身子抖如筛糠般的兵部尚书,气得直发抖。
“堂堂二十万大军居然守不住一个潼关!朕要你们何用!”玄宗怒气腾腾地从皇座上站起,李唐王者此刻也没了主意,只有拿立在阶下的朝臣们撒气。
李倓立在众臣之中,没有将目光放在站在皇座前生气的帝王,而是盯着对面立在众臣之首拧着眉的杨国忠。
杨国忠走错了一步满盘皆输。眼下的杨国忠还是相国,但在玄宗的眼里杨国忠恐怕已经不再是那个让他放心的相国了。
李倓好整以暇地将目光调转到了高力士的身上,前一日在太子宫里这位玄宗的贴身宦官所表现出来的态度李倓全数收在眼里。李倓的筹谋高力士差不多猜到了三四分,李倓也是故意将自己的谋划透露了一些给高力士,李倓的刻意倒是让这位高公公寝食难安了两天。如今朝堂再见,高力士脸色微微泛白,尤其在玄宗震怒时,高力士脸色更加难看。
注意到有两道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高力士即刻将目光对准了李倓,果然李倓冲着高力士微微点了点头。
李倓的意思,高力士明白,要拉杨国忠下台只有趁现在,高力士深吸了一口气,往前走了一步,扶着玄宗坐回了龙椅上。
也就在此时,一直静默立在玉阶下的太子突然走出朝臣之列,跪拜在阶前,向玄宗道:“陛下,哥舒翰将军一向骁勇善战,此次若不是相国大人急急催促,哥舒翰将军也不会贸然出兵,望陛下三思。”
李亨话音落,李倓勾起嘴角,眼里划过一丝冷漠。李亨虽是太子,却不擅长朝堂之事,命哥舒翰出兵是杨国忠进言,但同意这道旨意的其实是玄宗本人,李亨如此说像是在暗指玄宗决断有错。
李倓所料不错,高高在上的帝王眼里渐渐浮现一抹怒意,然而李亨终究是太子,玄宗也不好当着朝臣之面指责自己的儿子。何况李亨那话暗中指的是自己,明里挑的是杨国忠,玄宗思量片刻,将目光停在了杨国忠身上。
杨国忠亦是精明之人,李亨话刚说完,杨国忠便知自己躲也躲不掉,他在等玄宗开口,然而玄宗只是将目光落在杨国忠身上。潼关失守,玄宗需要一个合理又不会让朝臣和百姓们指责他的借口,这个黑锅必须要杨国忠来背,也只能杨国忠来背。
杨国忠见玄宗看向自己半晌未发话,心里已知晓玄宗是要让他自己领罪。杨国忠心知没有退路,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请罪。
“臣有罪!”
李倓闭上眼,绷紧了神。玄宗如何处置杨国忠李倓并不在乎,一切都在按着李倓的计划走着,不偏不倚,接下来,就看已经脱离了自己掌控的安禄山能不能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重新走入李倓设好的圈套里。
作者有话要说:_(:3ゝ∠)_我觉得快写成小王爷一人乐的文了,令狐大人完全快被我写成背景板了┭┮﹏┭┮
☆、玄宗出逃
玄宗不会真的处置杨国忠,只是象征性地撤了杨国忠的一些权力,杨国忠依然是相国。但是,明眼的朝臣都看出来了,这个朝堂上不再是杨国忠一人独大。太子李亨的分量渐渐显露,而这位政绩平平的太子突然如此显眼,其后又藏着一个人,这个人是谁,除了李亨与高力士,其他人还未猜到。
眼下,玄宗已无心处置任何人。安禄山叛军已破潼关,皇都长安危如累卵,朝堂上主战派与主和派争论不休,玄宗脸色不霁,拂袖打断了朝臣们的争吵。
“够了!”玄宗呵止住了争得面红耳赤的朝臣,乱糟糟的朝堂即刻鸦雀无声。玄宗先是看了一眼杨国忠,然后又看了一眼从入朝开始就一言不发的太子,而后闭上了眼。
安禄山叛乱仅仅半年,一路克州取镇,声势越来越大,如今若要倚靠皇都抵挡安禄山实在痴人说梦。原本健硕的玄宗在这半年里渐显老迈,李倓看着坐在龙椅上的年老帝王,眼里没有同情的目光。
不论是主战还是主和,皆不是玄宗要选的。连天策府和安西节度使都抵挡不住安禄山,遑论只有不到三万守军的皇城?若与安禄山谈和,就意味着要将李唐的半壁江山让与安禄山,年少时雄心万丈的帝王即使如今垂垂老矣,也誓不会将祖先们打下的江山如此轻易的拱手。
昨夜李倓已与李亨商议过此事,所以到现在,即便主战派与主和派争得面红耳赤,太子李亨依然不发一言。这个朝堂上除了李亨未出声,还有一人也未表态。
杨国忠双手执着玉笏,面无表情地立在朝臣之首,冷眼看着吵做一团的大臣们,眼里满是鄙夷。
玄宗已经呵止了朝臣们好一会儿,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玄宗才重新睁开了那双锐利的双眼,眼神淡淡地将朝臣们现下的神色都扫了一遍,而后伸手指着杨国忠,又指了指李亨,示意他们上前来。
李亨与杨国忠领旨,一齐走到阶前,执笏叩拜玄宗。
“太子的意思呢?”玄宗当先问了太子,李亨心里一怔,再次向玄宗叩拜,而后昂起头,朗声道:“儿臣以为,拼死一战与谈判讲和皆不妥。”
李亨话刚说完,阒静的朝堂上响起一阵低声议论。玄宗瞪了眼立在下面窃窃私语的朝臣们,议论声即时停止。
“为何?”玄宗声音听不出是喜是怒,李亨心里并不踏实。虽然前夜李倓分析头头是道,但玄宗的心思,李倓并不一定能够拿捏的准确。玄宗让李亨继续说下去,李亨只得继续道,“拼死一战保全了大唐颜面,但敌我悬殊,最为不智。若是讲和,安禄山野心勃勃,若不割舍半壁江山,此和谈对安禄山来说又有何意?”
这话说得十分冒险,李亨虽昂首进言,但眼里已崩了镇定之色。立在朝臣中的李倓藏在袖中的双手渐渐握成了拳,龙椅上的帝王眼里厉色已消,显然对李亨的回答十分满意。
“相国的意思呢?”玄宗没有问李亨打算如何做,反倒问了跪在李亨身旁的杨国忠。
杨国忠俯身向玄宗拜了下,而后道:“微臣与太子所思相同。”
玄宗摆了摆手,示意李亨和杨国忠起身。等二人站直了身,玄宗又将目光转向了李亨,玄宗问道:“太子有何决定?”
“连夜撤离长安,前往蜀郡。待至蜀郡集结大军,攻打叛军为是。”李亨道。
立在李亨身旁的杨国忠露出一丝讶然,这一闪而过的神色被李倓看在了眼里。并不是杨国忠一人能得知玄宗的想法,杨国忠有杨玉环替他透露玄宗心思,李倓送给高力士那么大的人情,玄宗心中想法自然也能掌握。
李倓指点李亨言中玄宗思量,又暗中送了个人情给杨国忠,杨国忠心中诧异,不仅仅因为李亨与自己所思一样,还因为杨国忠摸不透李亨到底是与自己站在同一方还是对立方。
这个答案显然令玄宗满意,玄宗又问杨国忠如何看,杨国忠亦点头称许。一直沉着脸的帝王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之前争得面红耳赤的朝臣们心知再怎么劝说玄宗也无用,便不再力争。
下朝后,玄宗单独留下李亨,杨国忠讪讪准备退出大殿,正巧与李倓走在了一起。
李倓向杨国忠点了下头算是见礼,杨国忠亦拱手还礼,等李倓快要走下丹墀,杨国忠忽然想起什么,忙追上了李倓。
“建宁王请等等……”杨国忠匆忙中抓住了李倓的衣袖,喘着气道,“太子殿下背后的谋士难不成是殿下?”
李倓仍是一派闲散模样,轻轻地挣开了被杨国忠捏住的衣袖,李倓挑眉道:“相爷说笑吧。”而后也不看杨国忠,径直走下了丹墀。
杨国忠盯着李倓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对于李倓,他早就有心防范,但是不知是哪里出了岔子,这大半年来杨国忠渐觉自己权力愈见消损,而一直默默无闻的太子逐渐显山露水。李亨的性情杨国忠了解,不擅权谋,不懂驭人,所以杨国忠这么多年都没太留心过这位寂寂无名的太子。倒是李倓,让杨国忠分了一丝心神留心,可到头来,还是被李倓摆了一道,而杨国忠又不知道到底问题出在了哪里,这才是令杨国忠最为愤懑的。
近日皇都局势紧张,李亨命李倓直接住在太子宫中。李亨于午时才回到自己宫中,此时宫人已备好饭菜,李倓站在门前,等着自己的父亲回宫。
李亨笑容满面地走进了殿门,李倓暗自冷笑一声,而后向李亨拱手作礼:“儿臣恭喜父亲。”
“父子之间何必客套,若不是倓儿你替我出主意,我怕也跟那些朝臣一样争论不休呢。”李亨拉着李倓径直走到饭桌前,此时太子良娣张氏也已来到厅中,见李亨让李倓直接坐在身边,张良娣眼神暗了暗,向身后宫人嘱咐了一句,施施然来到了李亨面前。
“拜见殿下。”张良娣敛裙做礼,李亨心头更加欢喜,扶起张良娣,让张良娣坐在了自己的另一边。
“不知殿下有何喜事?”张良娣给李亨碗里夹了一点菜,柔情似水地问李亨。
“多亏倓儿,若不是倓儿要我对杨国忠欲擒故纵,父皇今日也不会夸我处事慎重,颇有帝王之风。”
李亨说话的时候,李倓不动声色地饮了一杯杯中佳酿。
张良娣听得李亨如此说,亦跟着笑了起来,俯在李亨耳边道:“三王爷心思机敏,有他辅佐殿下,殿下又何愁呢?”
张良娣话音一落,李倓眼神倏变,张良娣这一计刀子软绵绵地扎了过来,李倓勾了下嘴角,回道:“良娣过誉,本王怎如良娣善解人意。”
李亨现下心中欢喜,并未将两人的话放在心中,此时正巧有姆妈将李佋带了进来,李亨一见李佋心思全在这个儿子身上,起身将李佋抱入怀中,亲自夹了一块鱼肉喂给李佋。
张良娣笑靥如花,与李亨一同照顾儿子,似是故意而为。李倓心知张良娣刻意如此,只自顾自地一人喝酒吃菜,至于这一幅天伦之乐的画面,李倓并不在意。
用完午膳,李亨需要午睡,李倓起身告辞。走入花木葱茏的小亭内,李倓一拳砸在了亭柱之上。
“阿姊……”李倓喃喃,脑中不断闪现刚才那幅天伦之乐的画面,双手紧紧攥成拳。
不论过了多久,李倓都忘不掉当年李亨的绝情,姐姐拜别前李亨的冷漠。
“辅佐么?”李倓冷笑,自言自语道,“出了长安,谁还能为所欲为?!”
天宝十五年七月庚辰,玄宗出逃入蜀郡,昔日繁华皇都饿殍遍野。李倓驾马回望,身后烽烟直冲天际,一丝冷酷笑意渐渐浮上了李倓嘴边。
作者有话要说:
第3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