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维以不永伤作者:墨微砚
第6节
火堆后,一个面容清秀的大唐士兵与建宁王李倓并肩而立,那个士兵面容泛着病态的苍白,一双深蓝色的眼眸里藏着一抹哀伤。凌云墨龙剑插在地上,李倓双手交叠,压在佩剑的剑柄之上。
火光里,一身蓝衣的女子面容安详,好似熟睡一般。回想起半年前,这个美丽的女子迎着月光将一枚瓷瓶交到自己手中时,如清泉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歆羡与了然之色,李倓微微垂下了眼。
“建宁王准备怎么安排我?”一阵火堆燃烧的噼啪声中,带着人/皮/面/具的令狐伤突然问有些走神的李倓。
李倓回过神,压在剑柄上的手使了点力气:“太子派来的人。”
令狐伤望着被李倓压在手中的长剑,了然地点了下头,对这样的安排颇为满意:“说是太子的人,没人敢深究。”
“嗯。”将地上的长剑拔起,李倓对令狐伤道,“本王去那边歇息一会,你自便。”
令狐伤看着李倓的背影,想叫住李倓,可话到嘴边,又被硬生生地逼了回去。令狐伤感觉到,李倓变了太多,曾经睥睨天下的眼神如今变得忧国忧民了起来。当年在大明宫偏执又阴鸷的建宁王与现在这个坦然又执着的李倓,两个身影在令狐伤脑中相互交叠,时而重合时而分离,令狐伤总觉得李倓好像做下了什么决定。
李倓引令狐伤回太原城,向众人简单交代了下令狐伤是太子派来的人,因为最近太原城不/太/安静,众人也未对令狐伤的身份起疑。
令狐伤被李倓带至太原驻营后,李倓便很少出现。在太原的李倓,不是领兵出征,就是收拾残兵,或与一干江湖人士分析战局。
因为李倓指名令狐伤是太子派来照看自己的,所以并未有人限制令狐伤的行动。在城内走了几日,令狐伤发现太原城内到处都有李倓的身影。盘旋在心头的疑问再次涌出,李倓日以继夜地筹谋布局,太原城内的防御被他安排得滴水不漏。在令狐伤看来,就算狼牙军倾巢而出,只要李倓在,也无法夺下太原城。
只要李倓还在?令狐伤突然惊觉到了什么,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李倓为何忙得连觉都不睡,行走于太原城内各个军营,通宵达旦地布置城防,如果李倓不在了呢?
这个不在,不是李倓离开太原,而是……令狐伤心头那个茫然无解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
那一晚,令狐伤就感觉到李倓做了什么决定。原来李倓的决定,便是以命相搏么?
太原城内来来回回走过一队又一队巡防士兵,他们十人成队,护守着这座李唐初建之地。令狐伤却没有太多的心思担忧这个固若金汤的城池何时会破,他担忧的是李倓。安禄山曾经对令狐伤说过为何安禄山会不甘心与李倓联手,李倓太狠太绝,只要是能够利用的东西,就算是李倓自己的命,李倓也会毫不在意地作为筹码抛出去。
一只又一只信鸽飞出李倓的驻营,灯火下,李倓拧眉,正在提笔疾书,并未留意令狐伤走近身旁。
“由李承恩领三千建宁铁卫前往朔方支援李光弼将军,灵武有李泌,臣弟亦可安心。由臣弟招徕的战祸,臣弟必须弥补。兄长曾问臣弟是否变了,臣弟也不知。臣弟是惜命之人,如今这条命臣弟却留不住了,还望兄长莫要替臣弟惋惜,臣弟有此结局也是该然。张皇后与李辅国联盟并非坚固,臣弟已修书李泌,可保兄长无虞。兄长切莫与皇后及李辅国正面冲突,切记!切记!愚弟倓于太原书。”
李倓写完最后一笔,令狐伤抽走墨迹未干的信纸,深蓝色的眼里有不解也有气恼。
虽未料到令狐伤会闯进来,但李倓脸上一片诚然之色,好似早知会有这么一日。
“等墨迹吹干,就将信装入这枚竹筒中。”拿起案头一枚小指长短的竹筒,李倓将之丢给令狐伤,并未多做解释,转身就要走出营帐,继续安排接下来的战事。
“建宁王所图所谋太过狠绝,于己亦是如此。在建宁王看来,己身安慰不足一哂,但建宁王可曾想过你身边的至亲至信之人?”令狐伤快步拦住李倓,咬牙问身前这个没有任何表情的李唐皇子。
李倓抬了下眉角,语调平平:“本王的至亲至信之人,不就是死在你的手里?”
“你!”令狐伤手腕振力,当即要毁掉那封信,却还是止住了。李倓是故意激怒于他,因为李倓知道,已无多少时间可以保住令狐伤。
“我本打算晚些时候再告诉你,既然你知晓,那现在便直接跟你说罢。”李倓伸手夺下了令狐伤手里的那封信,又将令狐伤另一只手上捏着的竹筒拿回,小心翼翼地将信纸卷成一小卷,塞入信筒之中,“后天午夜,我会安排人在太原城墙西面接应,你从那里出城便可。长歌门会给你一个安静的生活,以后,别再来中原……”
令狐伤看着李倓将信装入信封扎口,又从鸽笼中捉来一只信鸽,亲手绑在信鸽腿上。这几日,李倓做这件事情不下于十次,令狐伤原以为李倓是在调集四方守军,未曾想李倓却是在交代最后的嘱托。
“在下明日便出城。”令狐伤望着坚定走出营帐的李倓,说道,“向安庆绪投诚,领十万狼牙军攻打太……”
令狐伤还未说完,李倓手中的凌云墨龙剑已经架在了令狐伤的脖颈之上。令狐伤得意地挑了下嘴角,将最后一个字说出:“原”。
“本王没心情与你开玩笑。”李倓眼中好似要喷出一团火焰,对于令狐伤这种无聊的挑衅,李倓本不该在意,而他偏偏动怒了。
令狐伤毫不在意李倓的怒意,迎着李倓往前迈了一步,凌云墨龙剑的剑刃锋利,擦过令狐伤脖子,在令狐伤的脖颈处留下一条清晰的血痕。伸手扣住了李倓的手腕,将人往自己身前带了下,让李倓与自己面对面,令狐伤看着一脸怒意的李倓,开怀地笑了起来:“你的至亲至信之人死在我手里,你不该恨我么?为什么要给我生路?我认识的建宁王何曾有过这种惘然的神情?”令狐伤抚上李倓拧起的眉头,好似想要把李倓所有的哀伤从脸上抹去。
李倓骇然后退,心底那种灼热异样的感觉又开始不停地翻涌。闭上了眼,李倓想要努力平息这种感觉,正巧此时,李复出现在了李倓军营之外。
“王爷,李先生求见。”亲卫到来之前,李倓收回了剑。未留给令狐伤任何眼神,李倓跟着亲卫来到了营前。
李复仍是冷着面孔,就算这几日李倓呕心沥血地替太原筹谋,赢得了方乾的赞赏,李复对建宁王依然保持着戒备。
李倓当先向李复抱拳,这一次李复向李倓回了礼。李复对李倓道:“盟主请王爷往议事厅一叙。”
李倓点头,跟李复离开军营。李倓走后,一只信鸽飞回了营中,令狐伤将信鸽捉住,取下信筒,打开信纸,才读一半,令狐伤心下大惊,连忙飞身追赶李倓。就在令狐伤离营的同一时间,李辅国与李泌带着一队禁军,由太原守军接引,风尘仆仆地进入了太原城内。
作者有话要说:窝巢,ljj这么能河蟹,框框这么多用词也是醉了。
☆、智殒星沉
令狐伤终究没有追上李倓。朦胧的月色下,带着人/皮/面/具的令狐伤捏紧手中的信,望着决然走入武林盟的李倓,颓然闭上了那双深蓝色的眼。
灯火通明的武林盟议事厅内,方乾负手而立,他的右下方依次坐着李承恩、朱剑秋、七秀坊的小七姑娘,左手边站着林可人及鬼谋李复。李倓昂然而立,将议事厅内人的表情一一扫过:李承恩敛眉沉思;朱剑秋羽扇轻摇面无表情地看着李倓;小七则垂着头不知在思虑何事;林可人似乎对李倓刚才的话并无兴趣,倒是她身边一向与李倓不和的李复,此刻却是十分震惊的表情。方乾锐利的目光落在李倓身上,好似要把李倓彻彻底底地重新打量一番。
如今太原形势明朗,李倓请求李承恩带领三千建宁铁卫连夜出城,将这三千建宁铁卫交予前在朔方抗敌的李光弼,并嘱托李承恩将李倓连夜制定的退兵之计亲手交予李光弼。又请求李复派人将另一封御敌之策交予在太原城内的郭子仪。李倓刚才所说的句句话语叩在方乾心头,方乾觉得今夜的李倓与往日的建宁王大相径庭。
“郭将军就在太原城内,王爷为何不亲自交予郭将军,反而多此一举?”任凭李倓言之切切,方乾也不敢掉以轻心。虽然这段时日李倓在太原的所作所为令方乾刮目相看,但这一场战火是由李倓挑起,方乾仍不敢立刻对李倓改观。
李倓眼神一黯,略微降低了声音道:“本王另有筹谋,方盟主答应便可,不必多问。”
因李倓这一句,议事厅内气氛变得更加诡异。一直沉默的李复抬眼看着李倓,冷声道:“建宁王是见太原局势已定,要连夜赶回灵武行宫贡侍陛下以尽孝道么?”
“正是,本王还要去夺取皇位。怎可在太原耗费时日?”
李倓眼中划过一抹淡然,这一闪而过的神色被李复看见,李复愈加确定李倓口是心非。
“你……”
“建宁王若不说实话,我天策府可不会答应王爷的嘱托。”朱剑秋向李复打了个眼神,截下了李复的话,手中羽扇轻摇,狡黠地看着李倓。若真如李倓所说,李倓欲意回灵武,怎会不带三千建宁铁卫一同回去?近日李倓在太原城的所作所为朱剑秋瞧在眼里,这绝不会是一个图夺江山的阴险之人的所思所行。唯一的可能……朱剑秋摇动羽扇的手停下了动作,他与李复一样,想到了一种最坏的可能。
“你天策府欠本王三个人情,本王可由不得你们不答应!”李倓转身直视朱剑秋。
朱剑秋眼神突然收紧,辩驳道:“建宁王当初算计我天策府,这笔账又该如何算?”
李倓冷笑一声:“本王算计天策府一次,天策府欠本王三个恩情,三减一的道理,朱军师还要跟本王如何算?”
“小诸葛”朱剑秋捏紧了手中的羽扇,被李倓逼得无言以对,只得恨然坐回椅上。朱剑秋也料到,不论自己如何与李倓激辩,只要李倓打定主意,李承恩与他也无法更改。朱剑秋只是想套出李倓的话,但想从钧天君李倓的嘴里撬出话来,难如登天。
方乾也意识到李倓另有打算,挥手止住了这一场无妄的争论。一直坐在朱剑秋身旁的七姑娘突然起身,向李倓行了个江湖人的礼,眼中闪着坚定的目光:“如果王爷放心小七,三千建宁铁卫及那封书信由我交予李光弼将军可好?”
“七姑娘……”一直默不作声的林可人突然出声,想要劝阻,却被小七摇头止住了。“国家危难,不仅男儿,就算是女子戍守家国亦不会推拒,还望建宁王成全。”
江湖有传闻,七秀坊的七姑娘倾心于天策府统领李承恩,李倓以为小七是为李承恩解忧,却见小七轻咬嘴角,眼底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失落。
“那就有劳七姑娘了。”李倓冲小七抱拳道谢。小七虽是女子却不输男儿,李倓看了眼小七,又看着坐在一旁的李承恩一眼,不再言语。
李倓从议事厅走出的时候,已将近子夜。令狐伤隐在一处街角,待李倓走近,带着人/皮/面/具的令狐伤才从阴影中走出。
伸手拦下李倓,令狐伤将手中已经捏皱的信交到了李倓手上:“不能回去。”
李倓蹙眉,这封信是用御贡的宣纸写就,这些时日,与灵武那边有书信往来的只有李俶与李泌,李泌并非皇室无法使用这类宣纸,写这封信的人只有李俶。令狐伤私自打开李俶写予李倓的信件,李倓有些恼怒。
“你不该擅自拆开这封信。”李倓走过令狐伤身边,等越过令狐伤三步之后,李倓才停下了步子,“我已安排好了西北角的接引人,你今夜便离开太原。”
“李倓!”令狐伤大喝,明明让他别回去,为什么这个机关算尽的人此时此刻却变得大义凛然起来?回去,李倓就再无活路。“他们已经进城了!你还准备去送死?!”
“本王必须得去。”李倓缓缓转过身,背后的灯火闪烁,一明一亮地照在李倓决绝的脸上,平添一抹凄凉。李倓往令狐伤身前退了一步,揭开了令狐伤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那张俊朗的面容,这张脸在他心底藏了十多年,如今可以伸手触摸到,却又只能擦身而过。李倓挑起嘴角,笑着说道:“本王真的怕死,但既然算定了这一步,本王只得走下去。”言罢,李倓在令狐伤的唇角轻轻吻了一下。注定要失去这个人,为什么还要给令狐伤希望?
李倓松开令狐伤,将手中的人/皮/面/具交还到令狐伤的手中,负手转身离去。
意料之中的结局而已,李倓心里却突然沉重了起来。
令狐伤跟着李倓往驻营走,每走一步,令狐伤觉得离李倓越来越远。待离驻营还有十步的距离,李倓突然停下了脚步,背对着令狐伤,将手中握着的一枚碧色瓷瓶伸到令狐伤眼前。
那枚瓷瓶里装着何物,令狐伤再清楚不过。未等令狐伤开口,李倓道:“你信我么?”
这一问,令狐伤捕捉到李倓话音的转变。这一局,并非是死局。
“信。”令狐伤点头,带着人/皮/面/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深蓝色的眼里有坚定与笃信。
“一会看见任何事都不要忘了你不是令狐伤。”李倓的话听来十分绕口。
令狐伤却明了李倓的话中之意。
李辅国已经等的不耐烦了。不仅因为李倓迟迟未到,还因为这一次与他同来的李泌。出发前,李辅国借此机会恳求肃宗将建宁王的三千建宁铁卫军权收到手中,李俶与李泌纷纷进言劝阻。肃宗最后终将决定权交予李泌。李泌由此能与李辅国一同前来太原宣旨。
李泌好整以暇地捧着茶,浅浅抿了一口,似乎并不着急。李辅国则没李泌那么沉得住气,已经问过建宁王亲卫好几次,甚至连“建宁王潜逃”这样的大不敬之辞都说了出来。李倓的亲卫也没给这位来传旨的大人什么好脸色,直接用“卑职无可奉告”堵了回去。喝着茶的李泌眼角挑了一下,趁李辅国不在意,勾着嘴角笑了起来。
正在李辅国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时候,建宁王李倓负手走入了自己的军帐之中。李泌第一时间起身向李倓拱手作揖,李辅国则冷哼一声,还未等李倓站定,拿起身后内侍捧着的明黄圣旨,细声尖嗓地道:“建宁王接旨。”
“奉……”
还未等李辅国念第二个字,李倓抽走了李辅国手中的圣旨,将圣旨捧过头顶,正色道:“臣多谢陛下。”随后站起身来。
李辅国被李倓这一串动作吓懵住了,若不是李泌从李辅国身边走过扶起李倓,李辅国还要再走一会神。
“王爷,太子尽力了。”李泌眼里有不舍与懊悔,李俶与他三番四次地跪求肃宗收回旨意,终是无法撼动肃宗的决断。
李倓了然,与太子来往的书信中,李倓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日。李倓扶起跪在地上的李泌,笑着道谢:“多谢李大人,也替本王多谢太子。”
“陛下赐予本王何种死法?”李倓将目光转向李辅国。李辅国又被李倓的目光吓住,正欲低头间,看见李倓手中握着的圣旨,稳住了神,阴恻恻地道:“白绫、毒酒与匕首,王爷随意。”
李倓将李辅国身后三个内侍手中捧着的三样物品一一扫过,目光转回李辅国脸上,李辅国被李倓盯得有些心虚,头垂得更低。
李倓昂然而立,嘴边勾起一抹冷笑,搭在佩剑剑柄上的手改为握住剑柄,将剑缓缓抽了出来。
剑尖对准李辅国,李倓压低了声音对李辅国道:“李公公,本王多谢你。”
李辅国更加惧怕,连忙往后急退,不停地大声喊道:“建宁王你想抗旨不成!你想杀了本官不成!来人!建宁王谋反了!”
没有一个人理会李辅国,在李倓走进营帐的时候,李倓便让亲卫领着三千建宁铁卫往武林盟而去,现在的驻营里,除了李辅国带来的一队禁军外没有任何军队,而这一队禁军,被令狐伤以剑抵在了营帐外不得进入。
令狐伤背对着营帐内,只能凭声音判断营内情况。听得李辅国惊怖的呼救声,令狐伤握剑的手紧了一紧。李倓到底在干什么?!
“本王怎能选择这种窝囊的死法?”李倓字字冷酷,眼中恨意满布。
李泌立在一旁,正在犹豫。从心底,他是不希望李倓这么死去,但是皇命难为,李泌作为宣旨官员,又不能抗命。
“王……爷!”李泌刚想出声劝阻,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幕惊住了!
令狐伤闻声转身,毫不犹豫地冲上前想要扶住李倓。一剑贯胸,凛然决绝,这就是李倓的死法。凌云墨龙剑的剑刃上鲜血淋漓,李倓嘴角浮现一抹凛冽的笑意。李辅国吓得发不出声,只感觉胸中窒气翻涌,竟呕吐了出来。
李泌眼里满是泪水,与令狐伤一起扶住李倓,口中喃喃:“王爷,李泌无用,愧对王爷!”
“李大人……多谢。”李倓伸手拍了拍李泌的肩头,将目光转向了令狐伤。
最后送别自己的是这个欠了他一条命的人,李倓自嘲地笑了起来,想问令狐伤为什么?却发现已无多余的力气。
“保重。”李倓无声地对令狐伤道,他知道令狐伤能听懂。
李辅国吓得魂不附体,身边带来的内侍又是替他抚背,又是端茶给他,待到稍微缓了口气,李辅国扶着内侍的手,挪着腿靠近了建宁王的尸体。纵然是怕的要命,李辅国也不敢大意,伸手试了试李倓的鼻息,待确定李倓真的没了呼吸,李辅国才松了口气。
“建宁王已伏法,取建宁王首级带回灵武呈于陛下……”
“放肆!”李泌怒喝一声,“建宁王皇家子嗣,尸身岂容你说动便动。李大人已试过鼻息,当知建宁王已死,李大人想违逆法旨么?!”
“你……”李辅国被李泌说的哑口无言,又见李倓身边那个清秀的书生眼里散出一抹不详的煞气,李辅国咽了口口水,摆手作罢。肃宗的旨意只说赐死李倓,并未有多余交代,李辅国心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不再纠缠。但是,对于建宁王手下的兵马,李辅国已打定决心:“那建宁王的三千铁卫李大人要如何办?”
“哦,本官忘了说了,临行前,陛下已下旨意将三千建宁铁卫拨调入朔方军中,李大人不用挂念。”李泌冷冷地对李辅国道,顺便给李辅国下了逐客令。
李辅国未料到自己筹谋许久换来的却是这个结局,愤恨转身,拂袖离去。建宁王已死,心头大患已去,李辅国也不算没赚到。
令狐伤抱着李倓,闭上眼努力想让自己起伏的心绪平静下来。李倓让令狐伤相信他,令狐伤必须相信他。
“李大人,太原事毕,您可以回旨去了。”令狐伤冷冷地道。
李泌犹豫地站起身,最终未留一言,退出了营帐。
等确定李泌走远,令狐伤拿下脸上的人/皮/面/具,俊逸的脸上满是怒意,令狐伤抱着李倓,咬牙道:“你真狠。”
至德二年,建宁王李倓薨。太原城内一片缟素,方乾立在城墙上,望着城墙下的送葬队伍,惋惜地叹了口气。李复伸手接过一片飘来的冥钱,怔愣地看了一会,直到城墙上吹来的风将手中的冥钱吹走,李复才缓缓闭上了眼,似不愿再看城墙下的景色。
这一行送葬的队伍由一个面容清秀的书生领头,有人记得,这是太子李俶派来照料李倓的人。
不远处,太原西郊的山坡上,杨逸飞临风而立,他的身后站着二十来个长歌门弟子。
作者有话要说:便当发了……如果你们认为这就是完结了那就大错特错了!
☆、可堪回首
春日,桃花灼灼,一辆马车从巴陵驶过。车厢前,一个女孩儿笑意盎然地将手中的桃花递给身边年纪稍大一点的男孩,男孩有些害羞地接过少女递来的桃花,一脸诚然地对女孩说:“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娶你,一定要当驸马爷!”
听见这样的童言,女孩儿一点也不羞涩,反倒对那个男孩子道:“你要娶我,我还不一定嫁呢!”然后,女孩狡黠地眨了下眼,似乎想到了什么,对男孩道,“你听过‘风华倾城’么?你要是让我穿上这件衣服,我就嫁给你!”
“一言为定哦!”男孩眼里流光闪动,伸出右手小指,赶紧向女孩讨约定。
“一言为定!”女孩右手小指勾住了男孩的小指上。
马车后座上,一个比女孩年纪还小,衣着华贵的男孩荡着双脚,静静听着车前两个孩子的对话,嘴角边扬起灿烂的笑意。
那个稍大一点的男孩叫梅清远,那个女孩叫李沁,那个开心笑着的男孩子叫——李倓。
“阿姊——”
黑暗中,闪过一道亮光。李倓想伸手抓住那个女孩的手,却落入了虚空。
堂皇华丽的大明宫里,一个少年皇子藏身在柱后。大殿前,跪着一个美丽的少女,少女垂着头,静静聆听着那一道决定命运的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忠王李亨之女李沁,德贤聪淑,恭言慎行,特封为文华郡主前往吐蕃和亲,钦此。”
少年皇子心中愤然,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黄沙弥漫的修罗炼狱,李倓拼力杀出了重围,身后背着的女子气息微弱,李倓不停地对李沁说:“阿姊,撑住,陛下和父亲会派兵来救我们的,阿姊,你一定要撑住,倓儿带你回长安,就快要到长安了——”
然而背后的女子没有回李倓,纤纤素手紧紧攀住李倓的肩头,李沁虚弱地道:“弟弟,阿姊活不成了,阿姊只愿你能平平安安地长大,帮助父亲与陛下兴旺李唐。弟弟……你一定要记住……”
李沁的嘱托夹杂在风沙与兵器交击声中弱了下来。攀住少年的手颓然滑落,李唐高贵的公主就此陨殁在肆虐的狂沙之中。
“阿姊——”
刀光剑影突然落在眼前,风沙中,有一个白衣男子翩然而来,一剑斩杀了李倓身后的几名杀手。
临过李倓身边,那双深蓝色眼眸的主人反手将李倓握在手中的佩剑推回了剑鞘之中,他嘴角抿出一抹笑,对李倓道:“你不该拔剑。”
何人?眼前又罩下一片黑暗,李倓想要抓住那个白衣人的手腕,仍然落了个虚空。
再一次睁眼,皓月高悬,蝴蝶泉边花香迷人,李倓执着酒壶,将饮了一半的酒抛向迎着他走来的白衣人,这个人的面容如此模糊,李倓感觉,这个人就是在修罗炼狱出手救了他的谪仙。
画面再一次转换,长安大明宫、洛阳天策府、枫华谷红叶湖、马嵬驿断桥、渭北夜晚的战场直到那一晚,在太原,那双深蓝眼眸里露出眷念与不舍,这双眼睛的主人是谁?
李倓觉得答案就在嘴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为何要再想呢?
李倓索性闭上眼,就在这一瞬间,一个名字浮上了李倓的脑中——令狐伤!
“令狐伤!”
李倓倏然睁眼,一双带着惊喜的深蓝色眼眸出现在李倓视线之中,接着,是那张梦中模糊的面容,此刻清晰可见,俊逸非凡。
“你终于醒了。”坐在李倓床头的人松了一口气,深蓝的眼眸里布满血丝。
李倓心念斗转,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探胸口,果然彻骨之痛袭上心头。“啧……”李倓倒吸一口凉气,眉头紧蹙。
“你也觉得太过用力了?”令狐伤冷峻的脸上隐去了惊喜,一层寒霜渐渐爬上了这个西域第一剑客的脸上,“碧露丹吞得倒是及时。”
“本王……”
“建宁王已经埋在太原西郊,这里是长歌门,你现在只是李倓。”令狐伤提醒到。这是杨逸飞来太原行偷天换日之计时与令狐伤说的。李倓早就将一切都布置妥当,却什么都没有与令狐伤说。
“是了,我该叫李倓。”李倓了然点头,收起了身上的戾气,人变得柔和了些许。
令狐伤仍没什么好脸色,将手中的药递到李倓面前,没有要喂李倓的意思。李倓也识趣,伸手要接过那碗药,却被一声冷不丁的声音搅了心情。
“在下来得不巧,两位继续,在下片刻后再来。”杨逸飞边说边退了出去,只留屋内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退出屋的杨逸飞松了口气,这段时日令狐伤一直守在李倓身边,杨逸飞早看出了端倪,刚想着再去看看李倓,未曾想李倓已然醒来,而他刚走进屋内,就察觉李倓与令狐伤气氛微妙,忙退了出来。
可是屋内两人,却没杨逸飞想的多。
“你要我喂你?”令狐伤托着碗,故意在李倓眼前晃了一下,面色不豫。
李倓玩性大起,竟然点了下头:“劳烦令狐兄。”
令狐伤气结,将手中的药碗丢到李倓手中:“你醒了,就该我补眠了。”说完,令狐伤起身抬脚就要走出屋子,走到一半,令狐伤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道,“建宁铁卫已于三日前抵达朔方,太原城万无一失,你可以放心了。”
“多谢。”李倓喝了口药,微微蹙起了眉头,这碗药还真够苦的,“对了,有蜜饯么?”
令狐伤愣了一下,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角藏着一抹笑意:“你等着。”
李倓受创太深,刚醒几日无法下床走动,每日饭食都是令狐伤亲自送至李倓房中。半月后,李倓伤势略有缓和,能够下床走动时,令狐伤没假手他人,自己扶着李倓走出屋子晒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