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民众眼睛里,既有对未来的担忧,也有幸免于难的欣慰。
当然,城中死伤也颇为惨重,一具具烧焦的尸体从火场搬出来。
孟节、许亢等人这时候总算明白过来,徐怀说淮川以北还有六七百名伏兵纯粹就是谎言,但这已经不重要的了。
短短一夜被半强迫留守北城楼,提心吊胆的目睹残酷之极的攻守战事,这也是他们毕生未有的体验,才算知道以往读几本兵书便觉得能指点江山,以为随口扯几句“攻心为上”便以知兵自诩,是何等的可笑。
徐心庵率领第一批援军进城也只有一营人马,也是半夜接到传信之后,徐心庵紧急将都巡检使衙门附近的精锐尽数调动,分乘八艘排桨快船急赶两百里水路从师溪河口赶来。
将卒轮流操桨,赶到淮川城也是精疲力竭,进城之后也是先接替东西两城的防守,换伤亡惨重的守军下城休整。
楚山前期搜集数百艘舟船,多为小型木船,能改造成合格战船者极少。
巳时除了千余步卒继续从罗山乘船抵达淮川外,从周桥、信阳等地集结,经罗山西进的两千骑兵,则在午前陆续抵达淮水南岸的码头。
徐怀下令所有的战马以及一千将卒驻守南岸外,仅有一千甲卒渡河进入淮川城。
淮川城有三千楚山精锐、还有两千多守军,徐怀就不怕虏兵短时间内还敢仓促来攻;接下来最紧要做的,是要将城中的民众立即往淮水南岸疏散。
仅将淮川民众往南疏散还不够,潢川、光山等地也需立即将民众往九里关以南的荆湖境内撤离。
淮川已然残破,城内大半民宅都被大火烧毁,十万民众都没有栖息之所,敌军又随时会卷土重来,即时组织民众渡河南撤,孟节、许亢都能理解,但潢川、光山位于淮水以南,也需要立即将所有民众往荆湖北路境内疏散,他们就有些迟疑了,问道:“此事是否要先请奏襄阳?”
回到行辕衙堂,徐怀还不得休息,但他精力旺盛,连熬数夜都能支撑住,此时犹是精神抖擞的安排诸多事务。
“当然要请奏襄阳之后才会动弹起来,此时只是紧急准备起来,”见孟节、许亢有所疑惑,徐怀坐几案后轻叹一声,解释道,“宣威军伤亡太惨烈,守住淮川城,并不能真正稳住淮川以南、光州境内的人心、士气。而右翼再无威胁,葛钰率兵马经颍水安全撤出汝阴就已经是最好的结局,接下来岳海楼将毫无顾忌的发兵楚山城下,楚山实在没有能力分守两线。淮川、潢川、光山一线所有的残兵,只能都退守九里关去,确保这个冬季,虏兵无法渗透到荆湖北路袭扰民生……”
刘献、傅潜轻举妄动,致使宣威军主力尽灭,这对勉强形成的淮上防线之打击,比雪上加霜要严重得多。
而淮水以北的汴梁楚军、燕蓟降附军兵马、赤扈东路平燕军总计十六七万兵马,这一刻都全盘活起来。
徐怀现在甚至还需要考虑平陆、巩县不守,或者赤扈西路镇南军放缓攻打平陆、巩县,将更多的兵马调到南线,整个冬季所将面临的形势之恶劣,要比想象中严峻得多。
唯一的选择,就是放弃淮上防线的东段,将有限兵马都聚集到九里关去,必然是,罗山等城也将放弃掉,将更多的兵力聚守更易守难攻的信阳。
这次能击退敌军,那是敌军太仓促,什么准备都没有。
现在淮川以北已无威胁,岳海楼可以率五六万兵马,在赤扈精锐骑兵的配合下进逼青衣岭、石门岭及楚山新城。
其准备充分,或直接将战械从陈州等地运来,或驱使大批被俘工匠,就地取材打造投石机、盾车等战械;时间充裕,在赤扈骑兵的配合下,还可以在城寨之前结成防御森严的连营,再从容攻城。
徐怀即便不怀疑能守住青衣岭、石门岭及楚山城一线,但伤亡绝对不会小,哪里还有余力兼顾东段?
第二十章 问策
“节帅!刘使君归来了!”
徐怀与孟节、许亢、程啸、韩奇文等人在行辕衙堂商议民众撤离之事,苏蕈走进来禀报道。
程啸听闻刘献竟然活着回来,惊喜得站起来,待要走出衙堂迎接,却见孟节、许亢、韩奇文等人坐在几案之后都岿然不动,顿时醒悟过来:
两万兵马如此轻易就葬送掉了,刘献能不能保证项上头颅都两说,谁还会当他是荆湖北路经略安抚使?
当然了,徐怀不在这里,在襄阳下诏治刘献失军之罪前,孟节、许亢、韩奇文等人还得捏着鼻子认刘献这个经略安抚使,但徐怀在此,徐怀又是什么脾气、何等人物,怎么可能还会将淮川的节制权,拱手还给刘献?
而孟节、许亢仅仅是与刘献同在荆湖北路为吏,韩奇文身为淮川知县,之前隶属于京西北路,他们甚至都不能算刘献的下属,更非刘献的私吏,只是出乎朝廷的法度,受刘献节制、调度罢了。
再说了,宣威军主力灭于焦陂,他们不仅不需要为此担责,还协助徐怀守淮川有功。现在吃饱撑着了,还跟刘献扯一起去?
人啊,就得现实一点。
程啸硬生生顿住脚步,恨不得能凭空生出一只无形的手,将他拽回到几案之后去。
“我等快快一起迎接刘使君进来!”徐怀撑案而走,大步流星往衙堂外走去。
看到这一幕,众人才一并起身,跟随徐怀走出衙堂,就见刘献早已脱去朱紫官袍,换上寻常兵卒的袍裳,还将颌下那部美髯须绞去,浑身泥泞,有着说不出的狼狈。
“……”看到徐怀与诸将吏走出衙堂来迎,刘献欲哭无泪叫道,“愧见徐侯与诸将吏,二万兵卒都叫小老儿葬送沙场!幸得徐侯及时相援,要不然,不知道这形势叫我败坏成何等模样。我糊涂啊!”
“刘使君莫这么讲,虏兵势强,随时会卷土再来,此际还需要刘使君主持大局!”徐怀说道。
“我还有何面目主持大局,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去襄阳请罪!”刘献长揖道,“此间事,只能委于徐侯肩负重担!还劳请徐侯为我备小舟一艘!”
刘献坚持要赶往襄阳请罪,徐怀说道:“形势如此危急,光州已势难再守,楚山兵卒难以兼顾左右,我与孟郎君、许郎君商议,非但淮川民众需要渡河南下,潢川、光山之民众也需要疏散到九里关以南——我与孟郎君、许郎君写表或难尽其事,刘使君既然前往襄阳面见陛下,还请刘使君代为陈奏!”
徐怀将刘献拽入衙堂而坐,将当下恶劣之局势以及敌军接下来可能会有的攻势,细细说给他听,临了又着人将刘献的服袍取来,备船送他先渡河南下前往襄阳。
午后史轸、唐天德及姜燮等吏赶到淮川,徐怀将诸多事务交由史轸接手与孟节、许亢、韩奇文等人商议办,他才算轻松下来。
刘献得归,主要还是淮川夜战,将焦陂、柴集一线的敌军主力吸引南下,特别是摩黎忽所部骑兵夜间在焦陂、柴集一线仅留五百余众,而仲长卿所部兵卒入夜后又多收缩回诸营寨。
摩黎忽及仲长卿所部从淮川撤军,为防止楚山精锐附尾追击,兵马聚拢而行,这就给溃卒南下留出很大的空当。
然而即便如此,到天暮之时,南逃到淮川及左右淮水沿岸的溃卒,收拢过来,也仅有三千人众;其他将卒即便此时还没有战死或被俘,或仍然躲藏于河湾、芦苇荡中,但随着虏兵调整部署,重新以绝对优势兵力,控制淮川以北地域,他们也再难有机会逃归了。
除了整编淮川既有守军,徐怀还将收编溃卒之事,都交给陈子箫负责。
淮川作为水陆大邑,舟船众多,待刘献率宣威军主力进驻淮川,也征用当地两座船场建造战船。
因此淮川聚集民众虽多,但有序安排下来,四天时间就将八万民众转送往南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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