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那几年陈禁的身体仍不大好,从最后一次和覃姗争执之后,有大概一年的时间,她身体的各项情况都很差。
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晕过好几次,各种调理的方法都尝试过,但成效颇微。
某天晚上去了个朋友组的局喝了酒,不算多,当晚都表现得很正常,第二天早上她在厕所吐了大半晌,到最后咯出血来。她怕顾纵看见,可是一回头,顾纵就站在她身后,脸比她还要苍白。
在那之后她几乎不抽烟了,酒也喝得很少。偶尔烦躁的时候,还是会习惯性地捻一下手指,却没有丝毫想找烟的心思。她怕咯血的事情再来一次,顾纵真的会在她面前哭出来。
小园子几乎是每天都有演出,陈禁一个月只演几场,剩下的时间写写新的本子,等着顾纵下班。公司的事她是一点儿没过问,全然丢给了顾纵。
顾纵除了学校和公司,其余的时间都用来陪在陈禁身边,看她排练,看她演出,陪她宅在家里,陪她一块儿在闲时满世界跑。
有天随口开了口玩笑话,问顾纵打算什么时候要小孩,这是第二次涉及类似这样的问题,顾纵的语气要比之前更严肃了一点。他说他不想要多一个女儿,来分他对陈禁的爱,也不想要一个儿子,来分陈禁对他的爱。
他说不许她要小孩。
多少年了,陈禁第一次从他嘴里听见“不许”这个字眼。
原因也简单,陈禁一直很清楚。
顾纵怕她死掉。
陈禁得知怀孕这件事,是在某次检查之后。
当时两人在阚淮的医院,顾纵对着报告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什么也没说,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顾纵拿到驾照之后,常开陈禁那辆底盘很高的越野。车驶入车库,顾纵推开驾驶座的门下车,绕过车头准备替陈禁开门,顺带着扶她下车。
她的动作快顾纵一步,习惯性地直接从副驾驶座上跨下来。顾纵看着她的动作,脚步稍停,在那之后就换了别的车型,那辆越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放在车库落灰。
从回到家,顾纵就一直待在书房里,一点儿工作忙了剩下的一整天。中间两个人一块儿吃了晚餐,也不过寥寥数语。
最后陈禁实在受不了了,踹开了书房的门,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顾纵先走过来抱了抱她,“气性别那么大,腿疼不疼?”
她攒了一缸的气,瞬间被他摁了回去。
顾纵的情绪就这么收着,像是在和他自己较着劲,在对自己发火。陈禁忽然觉得阚淮给她推荐的那个准妈妈心理课程,应该让顾纵去听一听。
那天晚上陈禁睡到半夜,忽然感觉到身侧的位置空了,她正要开灯,忽地看见了阳台上的身影。
他倚在栏杆上低头咬着烟,没点,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维持着这个姿势。一贯挺拔的脊背,在这会儿微微弯下来,低头看着地面,显出一种颓丧来。
陈禁推了门走出去,顾纵听见动静抬眼看向门的方向,怔了一瞬,嘴里的烟掉下来。陈禁接住,随手折了丢进烟灰缸里,和他一块儿靠在阳台的栏杆上。
大约有十分钟的时间,两人都无言着。
雍城秋天的晚上,风一吹就感觉出凉意来,陈禁正要把手往衣兜里揣,忽地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牵着放进对方的口袋里,她偏过头看向顾纵,平静地开口:“死不了。”
“什么?”
“你一下午不说话,不是就在担心这个吗?”口袋里那只手被攥得很紧,陈禁朝着他又挪了半步,和他紧挨着。
顾纵没接话,半晌,他把她揽过来抱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上。这么多年了,陈禁第一次听他唉声叹气,她轻声笑着,伸手在他背上轻拍了拍,“就算要死了,也不会是明天,在那天到来之前,你还可以陪着我很久,不要这么悲观。”
顾纵仍是什么都没有说,好一会儿才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
后来的一段时间里,顾纵都表现得很正常。所有的孕检以及准妈妈课程,他都陪在陈禁身边。有时候陈禁觉得不耐烦,一转头发现顾纵正做着笔记,恨不得把讲师医生说得每一句话都写下来。
宝宝很娇气,在前边几个月,陈禁的孕吐反应很大,吃不下什么东西,体重一直往下掉,顾纵每天想着法子哄她吃饭。
到了六七个月,大约是因为四肢过于纤细,显得肚子大得吓人,随着周数的增加,坠感愈发的明显。顾纵看着陈禁的身形,总觉得她会支撑不起那么重的腹部。但凡她上下楼和出门,哪怕只是到自家的院子里,顾纵都一定在身边。
有时陈禁觉得他已经做好了当爸爸的准备,可顾纵经常看着她发呆。不论她晚上几点钟醒来,总能对上顾纵毫不带惺忪睡意的目光,轻轻抚着她的后颈和她说:“我在这,睡吧。”
像是在那坐了一晚上,就因为担心她会半夜醒来。
那一年里,顾纵掉的体重比她还要多。
顾先来的那一天比预产期早了很多。
顾纵最后还是没跟着进产房,他怕他看到陈禁疼,他会崩溃。
乐司以祝行生和魏扶山三人也守在产房外,时刻禁戒着。主要是怕顾纵会想办法踹坏手术室的门。
护士出来过一次,说情况不是很乐观。
几人肉眼可见顾纵握成拳那只手的手背上青筋凸起。还好,顾纵比他们想像的要理智很多。
一直到手术室的门打开,顾纵从来没有觉得几个小时那么长。
他冲到陈禁的身边,抓着她的手,她能感觉到他全身都在发抖。
顾纵把她的手放在唇边,和她说对不起。陈禁躺着,用最后一点力气把手抽出来,打了下他的嘴,“谁要听你说对不起?宝贝,说我爱你。”
之后的几年里,顾纵一直是个合格(但是不那么爱说话)的奶爸。
那么小一个团子,从还不会睁开眼睛到学会爬,再到咿呀学语。有时候顾纵觉得很奇妙,好像看着他长大才忽然意识到,原来时间过得真的很快。
陈禁陪在顾先身边的时间要长一些,但顾先先学会说的是爸爸。陈禁没觉着什么,失落的那个人是顾纵。
因为他花了很大的功夫教顾先说妈妈这两个字。
后来顾先三岁,他学会了“爱”这个字,每天把“我爱妈妈”这句话挂在嘴边,可是陈禁从来没有回应过他。
有天陈禁听见他偷偷问他乐叔叔,为什么妈妈好像不爱他,乐司以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小朋友解释,只能说“那是你妈妈骗你的”。这句话的说服力太小了,顾先难过了一整天。
那天晚上哄小顾先睡觉的是陈禁,她讲完两个故事,顾先还睁着大眼睛。有一半的小脸埋在被子里,眨巴眨巴眼睛看着陈禁,“为什么我每次说爱妈妈,妈妈都不说我也爱宝宝?”
陈禁捏着书页的手指不自觉紧了紧,沉默片刻。他忽地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大概是蜷着,被子鼓起一团。陈禁隔着被子,在他背上轻拍了拍,“宝宝?”
小团子动了动,还是没有露出脑袋来。
陈禁把人从被窝里捞出来,顾先看着她,鼻尖红红的,瘪了瘪嘴,眼泪就掉了下来。双手环着陈禁的脖子,把脸埋在她的肩膀上。
陈禁抱着他,轻拍他的背安抚着他,几次想开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大概是哭累了,没一会儿就睡着了。陈禁抱着他坐在那,一直到后半夜顾纵到家。她替顾先掖好了被子,这才回到房间。
顾纵从乐司以那里听说了顾先今天问的问题,他斟酌着该怎么和她开口,陈禁却朝他笑笑,状若不在意的模样。
那天晚上陈禁没睡着,整个脑子里都是顾先躲在被子里的画面。
她不爱顾先吗?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怀着孕,顾纵连着害怕自责九个月,可是她却把本该属于对他的爱分给了另一个人,他该多难过啊。
她怕顾纵难过,所以她不能。
第二天被顾纵扣下来,没让她去小园子,在家补了一天的觉。
顾纵带着儿子去逛了趟超市,他单手抱着顾先,另一只手推着辆购物用的小推车。路过儿童玩具区时,把顾先放下来,让他自己挑。
小顾先看中了个玩具车,逛了一圈又很喜欢另一个小熊,一手抱了一个,仰着脸眼睛里亮晶晶的,问顾纵:“爸爸,我可以要两个玩具吗?”顾纵摇头。
“可是两个我都很喜欢……”
顾纵静默地看着他,顾先抱着两个玩具在原地犹豫着,拿起这个又舍不得放下那个。顾纵也不催他,等着他做出决定。
最后顾先把费力地把几乎有他一人高的熊放回了商品架。
顾纵牵着他,没着急走,在他面前蹲下身来,和他说话:“你喜欢车车,那你不喜欢小熊了吗?”
顾先小小声说:“我也喜欢。”
“可是你要是喜欢小熊,车车就会很难过。”
小团子犹豫了一下,扭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小熊,跑过去实打实地对着它鞠了个躬,“对不起熊熊,我不能喜欢你了。”
朝它挥了挥手,这才跑回到顾纵的身边,重新牵着顾纵的手:“爸爸我们走吧。”
顾纵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动,叫了声顾先的名字。顾先知道顾纵大概是要和他说点什么,站直了,奶声奶气地叫他:“爸爸。”
顾纵看着他,耐心地把声音放轻,“你知道妈妈的身体一直不太好的对不对?”
“她在生宝宝的时候,很危险,我差点以为她要离开我们了。”
小团子低下头去,有点沮丧:“对不起……”
顾纵捧着他的脸,让他抬起头来看着对方,“不是怪你,只是我想告诉你,妈妈很爱你,只是她很少表现出来,因为她在害怕。她怕她如果对宝宝太好了,会让我觉得是宝宝分走了她对我的爱,她担心我会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