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未追究。
匆匆洗漱了一番,徐景同便如往常一般,指挥著下人打理府中诸事。
待严靖和吃过早饭,却没想到府中来了访客。徐景同听著下人通报,回头一看严靖和脸色,便知道事情要糟。这段时日以来,严靖和宽泛了不少,少有露出这等阴沉神情的时候,他不敢多说什麽,赶紧按著主子的吩咐,让下人把来客请进来,自己则站在严靖和身後,随时听候调遣。
来人却是卢子嘉,徐景同往日只在报上看过这个名字,依稀知晓卢子嘉本是段芝泉同党,与严仲衡父子俩本是敌对双方,但半年前皖系兵败,这人倒也能屈能伸,转头便投了奉系张大帅,如今在京中,就是严靖和也要看在张大帅的面子上,给对方几分脸面。
过不多时,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长眉细目,看著约莫有几分尖酸刻薄的长相,脸上却带著一丝近乎讨好的笑,严靖和并未起身,只是若无其事道:「原来是卢世伯……当真是稀客,快请坐下。景同,还不上茶。」
以两人的身份而言,严靖和这般作派多少有些失了礼数,但卢子嘉却不以为意,按著他的话在对面坐下;徐景同赶紧奉上茶水,用眼角馀光细细打量著此人,回到严靖和身後站定後,谨慎地垂下视线。
「多日不见,世侄可好。」
「向来都好,托了世伯的福。」
「听说世侄昨夜办了宴会,连张大帅的公子同吴大帅的千金都一并请来了,想必是冠盖云集,当真令人神往。」
「哪儿的话。只是打发时间罢了,算不得什麽大事。」
两人看著并不亲睦,却又不咸不淡地话起家常,只有徐景同知道,严靖和此番当真是不耐烦到了极点,又不能把这人随意打发了,面上虽刻意做出个从容模样,实则是在隐忍不耐罢了,面前的茶水动都没动,显见兴致缺缺。
卢子嘉说了半晌,又喝了几口热茶,目光却游移不定,先是望了徐景同几眼,又挪开了视线,那目光闪烁著奇异的光芒,又带著一丝阴沉,如毒蛇一般,徐景同陡然与那人对上了眼,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严靖和哪里有心情同这人f话,这会便直率道:「卢世伯有什麽事,尽可直言。这是小侄身旁多年服侍的人,不妨事的。」
「我也不多绕圈子,这便开门见山吧。」卢子嘉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世侄克绍箕裘,亦是一省督军,如今同在京城待著,有些话却不能不分说明白。我俩从前虽有过些许嫌隙,然则不过是各为其主,如今张大帅同曹大帅已决意携手合作,我也转投了张大帅麾下,只盼世侄能就此放下过往恩仇。」
「卢世伯何必为了这等小事亲自登门拜访。」严靖和当真是没了耐心,语气也不大好,「这些事情前些日子张大帅也说过了,小侄自然省得。」
卢子嘉听得此话,便像是得了保证一般,满面含笑,语气平和,「既然世侄如此懂事,那卢某便不多言打扰了。身上还有要事,这便走了。」
「世伯慢走。」
严靖和应景地回了这句话,并不起身送客,只令徐景同把人送出门,也算是给了对方些许面子。待徐景同回到厅中,替严靖和换上热茶,才见对方脸上神情松懈些许,自也放下了心。
「昨晚没给他帖子,今日就不请自来。这卢子嘉脸皮竟厚得可比城墙,真叫人大开眼界。」严靖和喃喃自语道,脸上多了几分嘲讽。
徐景同听闻此语,这才想起,先前按著严靖和定下的名单发帖子时,京中要人俱有,却独独漏了这个卢子嘉,如今想来却非意外,乃是严靖和刻意所为。
严靖和子承父业,在京中虽是年资辈份都不足,但一省督军的身份却也不是假的,更何况严仲衡逝世以来,直系首脑曹大帅对严靖和亦是青眼有加,要不然昨晚的宴会哪里能请到诸多要人。而卢子嘉虽也是一方军阀,但毕竟从前是皖系中人,如今尚不得重用,纵是得罪了他,严靖和也多半没放在心上。
心中隐约觉得这般作法似乎不甚妥当,但徐景同一向知情识趣,哪里敢在这时候特意去捋虎须,便也没有深思,将此事放到了脑後。
如今已至年底,府中事务繁多,徐景同镇日都忙碌著准备过年的一应事宜,夜晚还得如过去一般侍候主子,虽自己也得了趣味,稍有几分食髓知味的趋势,但毕竟不敢放纵,便如以往一般,小心谨慎地服侍著。
只是严靖和不知是怎麽了,虽还是那副难以捉摸的性子,待人却变得温和不少,不再动辄责打下人,有时徐景同犯了错,也只是责备几句,连略施薄惩都无,彷佛一夜间换了个性子一般,叫人吃惊。
徐景同察觉此事,又是无措,又是惶恐,然而最终仍渐渐习惯了下来,偶尔也会同主子说几句玩笑话,两人倒比从前还要亲近了些许,床上那事也水乳交融,再没从前的痛楚不堪,徐景同的日子简直可说是过得惬意极了。
转眼间,新年便要来了。
(待续)
作家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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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写民国文有些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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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华落尽 六
六、
邻近年关的前一晚,徐景同照例是留在严靖和房中过夜的。
这一段日子以来,严靖和彷佛是突然发现了他的好处一般,对他青眼有加,这种改变来得太过古怪,乃至於傅子桓逮著机会就要拿著这件事取乐,徐景同地位不如对方,又本是个不愿惹事的性子,便只能生受著,奇妙的是严靖和却也没因傅子桓的调笑而发怒,倒像是个默认的模样,於是傅子桓便也毫不收a。
傅子桓前些日子为了逃避亲事一事逃来了北京,在严靖和手下的外交处挂了个f职,偶尔替严靖和处理一些人际往来的琐事,其馀时候大多是不见人影。徐景同本来对此事倒不是特别上心,直到听严靖和提及此事,才知道傅子桓又同庆喜班名角勾搭上了,两个人成日好得蜜里调油一般。
徐景同听闻此事时,人正躺在严靖和床上,正是一副情事後略微困乏的模样。他打了个呵欠,起身服侍著严靖和擦洗身体,心中略有些不自在,只是并未显现在表面上。
也不知是怎麽了,近来严靖和彷佛是多了不少谈兴,倒也没有要徐景同附和或回应的意思,有时便自顾自地说起一些事情,徐景同不敢怠慢,便认真的听著,那副老实模样似乎颇讨对方欢喜,即便是他也瞧得出严靖和对此感到满意。
徐景同哪里知道,这也是傅子桓教给严靖和的手段,虽两人本就是上下关系,但若要拢了他的心,便需得放下些架子;严靖和左思右想,实在不知道怎麽办,乾脆直接问傅子桓如何行事。
「便是妓女同嫖客,干完那档事也得说一会话,好显出几分不同一般的感情。若是干完了就走,那同路旁交媾的野狗也没什麽两样。」
这是傅子桓的原话,严靖和深以为然,没有多想便照著做了,却感到颇有效果。
这些年来,除了两三个知己好友,加上严大帅,严靖和著实没什麽能说话的对象;几个朋友虽是亲近,但有些阴私之事仍需顾忌,自不能提,严大帅毕竟是亲长,有些话不好说出口,如今又已逝世;算来算去,自己身边堪称亲厚者,竟只剩下徐景同一人了。
徐景同不算聪明,但胜在识趣,又是个老实性子,倒也不必忧心他将不能说的事情泄漏出去;且那人多年来近身服侍,严靖和哪里还不知道怎麽拿捏他,只是态度软和些,又让他在床上得了趣,徐景同对他便渐渐少了几分惧意,而添了些许亲近。
到了如今,便是在床上,徐景同也放得开了,偶尔还有些羞臊,但已不似从前僵硬尴尬,这点倒是不坏。
「景同。」他低声唤道。
「什麽事,少爷。」徐景同正弯下腰拧著一条湿巾,身上只披了件衬衣,颊上还带著尚未消褪的淡淡红潮。
「过来。」
徐景同向来听话,这会也没有多问,只是放下了手上物事,便立即往床沿走了过来,严靖和只用单手便将对方扯到床上,两人对坐著,严靖和考虑了一番,忽然命令对方趴卧在自己身上,脸埋在自己胸口处。
或是因为不知前因後果,徐景同显得有些无措,但仍顺从地躺著,小心翼翼地支著身子,只怕当真压著了他。严靖和有几分不耐,微微一动,便令徐景同失去了支撑,整个人卧在他的身上。
倒有些重,毕竟是个男人麽。严靖和这麽想道。若是换了女人,只怕是软玉温香一般罢,不过徐景同比起那些女人,倒也没差上几分。
维持这般姿势,沉默了一会,严靖和终於开口道:「景同。」
「是。」对方小声应道,似乎对此情此景有些惶惑。
「说说你的事罢。」他漫不经心一般地道,却又按著对方後脑杓,不让徐景同瞧见自己的神色。
「少爷这是怎麽了。」徐景同的嗓音中渗著一丝怔愣,「可是下官做了什麽错事?」
严靖和顿了一下,到底有些不耐,沉了嗓子道:「让你说便说,别扯旁的事。你是如何入府的。」
「……是。」徐景同好像还有些回不过神,但被他这麽一说,略微迟疑地开了口,「下官爹娘死得早,亲戚养了下官几年也不愿再养下去,便把下官卖到府中了,往後便是一直服侍著少爷。」
严靖和想了想,评论道:「倒是简短。」
「确实没什麽可说的。下官家贫,幼时得帮著做工才有饭吃,有一顿没一顿,长年都是饿著的,也只能捱著,後来到了府中再没饿过一顿,就是极好的了。」徐景同老老实实道。
他听出了那语气中一丝薄弱的庆幸,不由得嘲道:「饿怕了?」
徐景同沉默著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先前也说过了,该有的自不会少了你的。」严靖和微微一顿,犹豫片刻,还是把剩馀的话也一并说了,「往後无论如何,也饿不著你的。」
「多谢少爷。」徐景同小声道。
听著对方这般回话,严靖和感到满意,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便有些粗率地揉了揉徐景同後脑杓的头发,权当作回应。
严靖和自幼锦衣玉食,即便不明白捱饿是怎麽一回事,但也知道寻常百姓家若是出身贫困,连米糠都不得食,往年战乱,流民卖儿鬻女跪地求食之事,亦是所在多有,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如何言语。
徐景同入府多年,早已不再捱饿,但一想到那人年幼时苦苦捱饿又要帮工的模样,却生出了一股自己也不大熟悉的复杂感觉,微微带著些涩意,说不出究竟是什麽,或有几分遗憾,也或有几分失落。
「往後既饿不著你,悉心服侍主子便是。」
严靖和拍了拍徐景同的後脑,训勉一般地道,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说出这些话时,心中竟有几分不是滋味。
「是。」徐景同答得谨慎,一如以往。
年关一过,正月初至,严靖和骤然忙碌起来,光是趁著年节拜会一干京城要人,便耗去了不少时间,比往日更加繁忙。然而这般经营但也并非全无收获,因投了曹大帅的脾性,军饷那方面却是不必多加担心,眼看著如今局面亦是平静,严靖和倒也知足。
只是有一件事压在心头,叫他隐隐有了几分烦恼。
傅师长自从知晓傅子桓投奔京城严府之後,碍於职务不能亲自上京,亲手将傅子桓绑回湖北,便三天两头地拍来电报,恳请严靖和将傅子桓强行送回湖北;然则严靖和与傅子桓私交深厚,又兼明白傅公子早已深陷在成凤卿那温柔乡中,哪里肯出头做这棒打鸳鸯之事。
这麽一来,傅师长便愈发著急了,电报中一字一句皆是急切忧虑,倒把严靖和这局外人弄得心神不宁。
却不是严靖和素来心软,而是思及亡父,推己及人,一时却有了几分难得的怜悯心肠。严大帅同傅师长是多年知交,虽有上下关系,但亦是好友,因此严靖和自幼便与傅子桓相识,也算是个总角之交。
这会瞧见傅师长一封接著一封,简直堪称源源不绝的电报,严靖和再是寡情,也不由得念及亡父,少见地有了几分伤感。
当初严大帅猝死於妓院之中,仓皇之际,竟没有留下半句遗言,此事严靖和嘴上不提,心中却始终引以为憾;如今傅师长强令傅子桓成亲,虽是有些封建家长的作派,但也未尝不是为人父母的一片心意,严靖和想了又想,叹了口气,终究令人叫了傅子桓过来,当著他的面,把一叠电报都摊在案上。
「这是怎麽一回事,大帅。」
严靖和稍一示意,傅子桓便拿起电报一看,登时露出了了然之色。
「你爹的电报,好在如今并非战时,要不然凭著他这副劲头,连军机都得贻误了罢。」严靖和似笑非笑道。
傅子桓或是不知道该如何答话,一时间却沉默下来。
「你回去罢。」
「可……」傅子桓微微一怔。
「那成凤卿我自替你看著,你去同傅师长商量商量,他最後一封电报口气已软和些许,如今即使回去,约莫不会强逼你同宋小姐成亲。」严靖和说到这里,不知道想到什麽,迟疑片刻,又道:「若是实在舍不得,便去赎了那成凤卿,一并带回去。」
「不成的。」
「哪里不成,成凤卿虽是名角,身契却攥在班主手中,花些银两赎了便是。」严靖和说得理所当然。他先前便已在心中筹谋著此事,也没分辨出哪里不成,因此这会倒有些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