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说着说着,看了何顾一眼,自嘲道,“我小时候是很差劲的人。”
在这样一个人面前,暴露自己的阴暗面,有种酣畅淋漓的快意。
何顾没吭声,但甘棠知道他在听。
“我那时只在学校乖一点,在家就是个野孩子,会在雨后的泥坑里打架,把鞋脱掉在草丛里打滚,爬房顶蹭到半身都是沥青,钻别人摞在门口的石棉瓦割到浑身生疼,没家教,没素质,习惯了别人绕着我走。”
她的父亲是个烂人,烂到住在巷子里的人会指指点点的那种。
她就成了旁人眼里“恶性循环”的产物,糟粕。做出再糟的事大家都会理解,反倒是做点好事别人才觉得奇怪。
有的小孩出生就背着功勋,有些则背着原罪。
“我那时没有零花钱,馋零食馋得不得了,在巷口那个位置蹲着时,也会想随便找个小孩……看起来斯文,穿着漂亮衣服的,抢他的零食或者零花钱,如果被抓到了,我就把衣服掀开,把伤口给他瞧,再哭得很大声,这样他总会心软的,没准还能主动把零食分给我。”
“实施过吗?”何顾忽然问。
甘棠笑着摇头,“有一回,差点。”
她微微蹙眉,道,“何顾,我已经没有伤口能给你瞧了。”
倘若能在那些时日遇到何顾,她会给他看自己的伤口,会委屈地哭给他看,像流浪狗翻滚着露出肚皮撒娇。
可她已经没有伤口能给他瞧了,那些就只能成为过去发生的事,无伤大雅的童年插曲,难以切身感受的只言片语,自怨自艾的矫情。
可是,甘棠想,她一直都是委屈着的。
看得见的伤口能痊愈,看不见的伤口一直都在。
甘棠不清楚何顾如何看待他们的初遇,但在她看到何顾被抢钱时,会想到那个堕落不堪的自己。
初遇时,她往自己手臂划的那一刀那样重。
在何顾面前,她从来都是自厌的。
何顾停下脚步。
“你的意思我懂了,学姐。”
他又叫回她学姐。
何顾身上那种无时无刻不在的从容不迫散去了一点,脸色甚至看起来有点凝重。
“对不起。”他说。
甘棠不明白何顾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她平静地道,“回去吧,前面的路不远,不用送了。”
“……好。”
何顾想起来了,甘棠的十岁也就是他的九岁,那一年他在少年宫学器乐。
他会走过这条路,带着一群小伙伴,一路走一路玩耍。
每个人都喜欢跟他玩,因为他有个伯伯开体育用品店,家里足球都能堆成一箱。
他总能有崭新干净的足球踢。
九岁的何顾最讨厌下雨天,地上脏兮兮的,到处都是泥巴,踢球会踢得一脚泥。他穿着洁白的运动袜,最讨厌被泥巴弄脏。
那条斜巷何顾也有印象。有一回他把球踢歪了,球直接滚了进去。
何顾想,假如九岁的他遇见十岁的甘棠,他会很热心地把所有零食都分给她,也会给她擦药包扎伤口。
他从小就是个热心且有礼貌的孩子,况且十岁的甘棠长得很可爱,像个没什么养护,以至于破了线的洋娃娃。
可惜那会儿才下过雨没多久,九岁的何顾一脸嫌弃地看着巷口的泥巴地。
“球我不要了,你们谁捡到,就归谁吧。”
小伙伴们一窝蜂地去捡球,他百无聊赖地朝前走。
没有回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