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人离开了,两个互不相熟的男人一下子陷入尴尬的沉默。叶少一分钟里就看了三次表,再贵的名表也没这麽好看的,蒋一乎则是添了次茶,夹了两颗花生在碗里拨来拨去。
还是叶少先开了口:「我和丽莎交往的时候孙淼夹在中间帮我们奔走了好几次,所以我跟她,也算得上有点交情的。」
蒋一乎才从花生抬眼看坐在对面的男人,一头干练的短发,五官线条深刻分明,假日还是穿着烫得笔直的衬衫,谈吐有礼教养。
「她虽然生活得简单但丽莎还挺护雏的一人,所以我建议,不要乱招惹好。」他温文地对蒋一乎微笑,低头喝茶敛去眼底的警告。
餐厅里食客还不多,女厕里也没人,孙淼洗着手见丽莎不上厕所,反而从门後拿出「清洁中」的牌子立在门前,又把厕所门关上。
「你做什麽?」
「我做什麽?」丽莎终於忍不住自己的声量:「我才走一个月,你交男朋友就算了,还已经登堂入室了?你老实说,上过床没有?」
她步步逼进把孙淼逼进墙边,明明没做错事还是像犯错了一样心悸:「上上了。」
「上了?我认识你这些年,身边连个男人的影子都没有,突然就给我开快车?解释清楚!」她抹了抹洗手盘边的空位,确定是乾的,便坐了上去。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高中有个男神?」
一说丽莎就明白了大半:「Snow就是你那个男神?我的天,那你也不用一个月就给我全叠打吧?」
孙淼觉得不和盘托出,她大概永远走不出这个洗手间,把在那日派对的事略略地说了,丽莎听罢叹了口气:「淼淼,你怎麽就跟这种男人搅和上了?」
那是充满担忧的语气,孙淼口乾舌燥,没有回应,听她又说:「他是觉得上上旧同学很有趣好,或是因为那一夜破你了处而内疚也罢,这种男人和你就不是一挂的,最後他挥一挥衣袖,只有你会受伤而已。」
丽莎长得比同龄女孩都高,和家里父母关系不好,从小就学会打扮自己,伪装成年去泡吧喝酒,认识都是交不上心的猪朋狗友,孙淼是她人生中见过活得最朴素又最认真的人,她总是忍不住把她当妹妹来看,带她去玩去浪,探索新世界。孙淼家里没催婚,丽莎比她妈还要紧张,给她把关介绍过几个男人,最後都无疾而终。
孙淼拧拧衣摆,强作轻松地对她笑:「没事啦,你不用担心,我都计划好了。」
「计划?」她哼地耻笑出声:「你连个前男友都没有的人,能做什麽计划?说来听听。」
咽了两下口水,孙淼咬咬唇,低头转着眼珠,丽莎全看在眼里,气得坐不住,又跳下来站在她面前:「我猜猜吧,你的计划就是等他什麽时候不要你,你就安安静静送他走。」
被说中心里的那根刺,孙淼鼻头一酸,看着鞋尖不回话。丽莎握着她的肩,稍稍弯下腰放轻了声线:「淼淼,你平时最理性的一个人,会想不到吗?又不是高中大学了,还追着那些不踏实的人做什麽?白白浪费人生。」
「那要怎麽做呢?」
她的声音很低,丽莎听不清楚,皱着眉再问了一次,孙淼才抬起头,眼白浅浅浮着红意:「那我要怎麽做,才可以跟他在一起呢?」
「衣服领子要开低一点吗?裙子要裁短一点吗?化妆再浓一点吗?眼角开大一点吗?鼻子去隆高一点吗?」孙淼颤着唇问她,舔了舔乾燥的唇:「因为我就是不可以吗?因为是我而已。」
丽莎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她在人前总是冷静自持的,刚入职时两人不慎一起闯了祸,丽莎急得快哭了,她还是面不改容地想解决方法。丽莎连连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没有不好的,你是个好女孩,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孙淼伸手从洗手台抽了两张纸巾,擤了擤鼻,像只是打了个喷嚏一样,再抬头已经恢复平时的自如,捏捏丽莎的手臂微笑:「你说的对,我平时最理性的一个人,所以你说的我都想到的,我从很久之前就想到了。」
蒋一乎太美好了,他就是她连伸手都怕脏了的星星,想都不敢想。
孙淼这个名字,全国成有上十万个;她这种长相,转头不见就会想不起。家庭圆满,成绩一般,没有背景故事,没有伤痛和黑暗,十年如一日。蒋一乎是她人生中唯一一个不一样的存在,他是活在电视剧里的人,而孙淼顶多都只是在镜头最角落一闪而过的跑龙套。
她不是灰姑娘,也不是丑小鸭,她只是路人甲,在台下耸动尖叫人影中的一小点。如果陷在他的笑容里,就会像掉入蜜糖罐中的蚂蚁一样,被得不到带不走的欲望淹没。
孙淼向来都是理性的,她做得很好,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个蜜糖陷阱,跟自己说蜜糖不能吃的,不能吃的。
直到他说,把面试搞砸了,那无法压抑的贪婪开始疯狂地滋长,在心里破出一个黑洞,吸走她所有的理智和坚持,一直似有还无地说着媚惑的话:可以的,或许呢,可以的。
或许她可以成为那个例外呢,成为尝到蜜糖又不被淹死的蚂蚁。每一次见他,内心的黑洞都在膨胀叫嚣,一句又一句,我喜欢你,我喜欢你,留在我身边,留在我身边。
但他还是走了。
幸好她那些丢人的话语都没有说出口。她是个理性的人,心中那把秤准确无比,放再多的感情上去量度,得出来的结果还是不自量力。
蒋一乎去艺校了,她无味的人生中唯一一样珍贵又独特的存在离开了她的世界。但她不能挽留,因为他不属於这里,他的路通往更大更耀目的舞台,她的路是营营役役和柴米油盐。
他们注定失之交臂,走不到一起。
高三下了课还要补习,她的补习社就在蒋一乎的艺校附近,一天完了都晚上八丶九点了,她就去艺校门口对开的小餐馆吃晚饭。
那校舍有六层楼,对着校门这边有一百二十扇窗,三楼最右侧的三扇窗大概是练舞室,总是有晃动的人影,但里面不知道有没有他。校舍十点整会关灯,还在练习的学生最晚十点半也会出来了。
她有时吃完饭就回去了,更多时站在马路对面,眺望守门的保安出来锁门。
她要是见到他,他只要再对她一笑,她一定会死在他的蜜糖里的。她明知道如此,还是忍不住上一家距离家里学校一小时车程的补习社,每日下课匆匆赶巴士才险险不迟到;忍不住一个人呆站在路上等到夜深,又搭上尾班车回家;忍不住一遍遍幻想不存在的重逢。
幸好她这般丢人的模样从没有被他遇见,反正她都不知道,真的见到面要说什麽,龙套是没有对白的,她知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