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泽哭的更厉害了。
大概大狗自己也明白是要离开的时候了,所以一向活泼捣蛋的金毛,自受了伤后,就变的格外安静和温顺。
现在,它睁着一双水葡萄般的双眼看着方泽,意外的深沉。眼角处的绒毛被里面淌出的水侵湿成一道泪痕。让方泽觉得,其实馒头也很舍不得他。
方泽心疼无比。没有人会怀疑狗对自己的忠诚,在这个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年代里,能见到如此一双毫不掩饰感情,真诚的眼睛。是狗又怎么样?
方泽珍惜它,他想要大狗陪伴他更长的年岁,可看样子是不行了。
强压下喉咙处苦的发疼的情感,方泽小心的挪上床,将大狗揽到胸前。
“馒头好乖。”他顺着大狗的毛,下巴顶着它的发旋儿。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哽咽难忍。
大狗在他的怀里拱了拱,最终无声的睡去。
那夜方泽做了一个梦,梦中的他孤老无依……
第二天,刺目的冬阳将方泽叫醒。
方泽的头有些疼,积累了一宿的疲累压得他神经发麻。下意识的,方泽紧了紧怀中的重量。
……没、没有毛?
方泽陡然睁大眼睛,眼前的景象让他脑袋一蒙,直接呆掉。
一个男人,一个□的男人枕在他的胸前,自己的双手还环着对方的腰,而本来应该在的馒头,不见了!
方泽的手开始不可抑止的发抖,他能感觉到对方胸膛的起伏,虽然缓慢微弱,但确确实实,是个活的……
如果是一般情况,一个人早上起来发现自己的怀里睡了个陌生人,一个陌生的裸男。第一反应,八成是一脚将其踹出,然后尖叫着逃跑。
但方泽没有,他甚至没有松手。就着环抱住对方的姿势,全身僵硬如同一块雕塑。
他低着头,眼神发直的盯着裸男的脖子看,似要盯出一朵花儿来。
那是一条长长的刀疤,很是新鲜,皮肤周围还粘着结块的血渍。甚至是床单,还有方泽昨夜来不及换下的衣服上,都沾染了这种发黑的红色。
心头一动,他突然生出一个荒唐的想法,而不可思议的是,自己竟然无法反驳。
男人偏着头,睡得很死,或者说,是晕了过去。他的半张脸落在方泽的眼里,不是第一次见到了。两天前,同样的一张脸,对着他露出了那种脆弱又哀伤的情绪。
要疯了……
方泽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咬着唇,蹑手蹑脚的从床上爬起来。动作间小心翼翼,就怕惊动了男人。
连方泽自己都要佩服他自己,这种心理素质,颇有点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魄力。
甚至离开前,还不忘替男人将被子掖好。
木着脸走出卧室。咬着唇,手不可抑止的发抖,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冷汗顺着额发往下流。直到摸上冰箱大门,一头扎进冷冻室。
方泽告诉自己:冷静,冷静……
大狗变人了?大狗变人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白坚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他开着车路过中环三线,正往新区工地赶去。不久接到电话,说是搬迁组出了问题,闹出了人命。
白坚身为负责人,没有不管的道理。
事情发生在工作日下午四点,街上行人寥寥无几。白坚兀自开着车,心情很不好。直到这时候,白坚都不认为自己在做梦,那种感觉,空气、风、画面都真实的太过分了一点,直到他撞上了一只狗。
眼前的画面从紧急制动的这一刻开始扭曲。白坚看见那只狗,是一只壮硕的金毛寻回犬。那只狗也在看他,透过厚厚的汽车玻璃,眼神中透出惊恐。
然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白坚透过那只狗看见了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坐在驾驶位上,嘴角因紧张而抿直,眼睛微凸,整个身体不自然的绷起。
白坚认识,那是他自己。
头又开始疼了,白坚一瞬间突然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是那个男人还是那只狗……这样的想法在他脑海里一划而过,接着砰的一声巨响,一切陷入黑暗。
方泽醒来的时候,脑子还钝的发疼。
睁开眼,首先入目的是一个男人。男人很瘦,很白,头发乱糟糟的。然后,白坚看见那个男人蹲下来对自己说些什么,他耳鸣的厉害,听不清。但他能感觉出男人的善意,从他温柔的眼神中,白坚于是觉得安心。
他冲他叫了两声。
是的,叫了两声。奇怪的声音戛然而止,白坚住了嘴,却换来了男人的略带心疼的爱抚。
不对,这些都是错的!
白坚瞪大眼睛,他不该发出那种声音。可大脑迷糊的厉害,他一时又想不到,自己该发出何种声音。
就好像现在,他环顾四周。这是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各处摆设让这个不大的空间显得狭小却温馨。白坚同样觉得自己不该在这儿,可他一时又搞不清楚,自己该在哪里才对。
接下来的日子,白坚过的浑浑噩噩。
他知道了男人叫方泽,知道了他有个相处七年的男朋友,还知道了自己是他的狗。
他总是看见自己,四肢着地,撒开毛茸茸的小短腿来回奔。他还看见自己向那个又白又瘦的男人撒娇,甚至打破了对方心爱的小花瓶,花瓶里的水流出来沾上了通电的电插板,然后嗤啦一声,电插板和花瓶同样没救。
白坚好像在做梦一般,所作所为全然不受自己的控制。身体里仿佛有另外一种生灵,用这个毛毛胖胖的身体做着它该做的事情。
他大多数时候都懵懂,偶尔又会清醒。脑海里储存了许多东西,被厚厚的白纱蒙住了想不通彻。就好像你遇见了一个特别面熟的人,却无论如何想不起他的名字,甚至有关于他的任何事情。
白坚就是这样,他记不得自己是谁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下来,白坚从开始的惊恐到后来的习惯,他开始不再琢磨那些总也想不通的事情,而更加投入到现有的生活中去。喜欢躺在那个又白又瘦的男人怀里,想亲近他,任他有温度的手抚摸自己。
真是舒服极了。
虽然大多数时候的主动权都在那个神秘的生灵手上,白坚倒也不介意。直到,一阵疼痛,剜心似的从脖颈处发出。
……
…………
卧室的门被推开。方泽的发尖儿上还沾着冰箱里的水,他却不在意。一瞬不瞬盯着床上沉睡的男人,兀自走近。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家狗狗病死的时候也是这样,平时很皮的它,只是睁着眼睛,很忧伤的看着我,就像在哭一样。一直一直,直到它不得不闭上眼,离开。
☆、第十四章
方泽慢慢靠近卧在床上的人,打量他。
说不怕是骗鬼的,但一想到那可能是馒头,提起的心又安下了些许。
男人看起来挺年轻的,比自己小上几岁的样子。很安静,立着耳朵可以听见他细微的呼吸声。方泽终于蹲在了床前,与对方不过半个手臂的距离。
男人有着小麦的金黄肌肤,和大狗从前的毛发色泽相近,这让方泽觉得亲切。他此时沉睡,抿着唇,眉头微微蹙起,很不踏实的模样。
这就是……馒头?
方泽心里生出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人真的是感情动物,之前初见男人,第一想法以为是变态,下手只怕不够狠,对方脆弱受伤的表情全然不见。而现在,一旦知道对方可能是自己的大狗,不过是睡梦中皱起眉头,加上脖子上狰狞的伤痕,竟让方泽觉得,有些心痛。
忍不住探出食指压上对方的眉心,揉一揉,试图让对方放松一点。方泽不认为男人会在这个时候醒来,所以才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凑近,满足自己小猫儿直挠的好奇心。
一时瞧的有些发神。
鼻子又高又挺,两撇眉毛好威风的样子,长得可真他妈好看……
槽!
方泽一惊,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长得好看,那也是因为,因为……是妖怪么?
方泽抖了一下。
中国是一个没有宗教,没有信仰的国度。方泽就是个典型的中国人。作为一个网络小说作家,怪力乱神的事情他看得多,自己写的也不少,可都从来是娱乐而已,自己是一点不信的。
可现在,妈的!他竟然相信自己面前睡了一个妖怪……这世界太疯狂了!
方泽这次倒没有纠结多久,他还没有忘记男人之所以沉睡不醒的原因。
那道伤。
小心的凑上前,拨开半掩半遮的棉被。疤痕很长很深,从后颈斜跨至锁骨。大概是人和狗的体型不同,原本服帖缠在大狗伤处的绷带松垮垮的搭在了男人的脖子上,露出了医生缝补的痕迹。
方泽仔细去看,却发现,本来足以致命的伤口不仅浅了许多,还结了一层厚痂。
这个速度,太不可思议了!
果然是妖……方泽看的目瞪口呆。
正愣神,冷不丁撞进一双漆黑的眸子里。
男人醒了。
喝!方泽因为要观察对方伤势,整个人凑得极近,白坚只要一撅嘴就能亲上他的下巴。如此突袭,心里一点建设都没有,竟吓得手脚无措,往后一倒,结果“咚!”的一声,后脑勺无情的磕在了地板上。
好疼……
白坚:“……”
“人吓人吓死人,拜托你要醒先吱个声!”人还没来得急起身,方泽就不满的抱怨开。揉着无辜的脑勺,还不是一般的难受。
几分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抬眼,正见大狗男呆呆憨憨的望向自己,听见他的抱怨,露出几分委屈来。
“额。”方泽莫名有些心虚,停了嘴。大狗男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瞅,漆黑的眸子黑渊似的。方泽有些尴尬,错开眼,半天,两人间谁也没有说话,气氛一时沉闷。
“咳。”还是方泽主动,板着张脸问:“有觉得怎么样?”
大狗男一脸不解。
“问你的伤。”方泽远远的指了指他的脖子,有些头疼,难道大狗被打傻了?想到这,语气不自主放柔许多,“还疼吗?”
疼的。白坚有些不安的扭了扭身子,望向方泽,只见男人的表情恢复了平时的温柔,有些高兴,点了点头。
方泽迟疑片刻,上前靠近一步,想了想道:“你是……馒头吗?”
被问得一愣,白坚脑子里是一片浆糊。轻轻的点了点头,抬眼小心的打量方泽的脸色,只察不对,立马摇头,却见对方的目光更加犀利,心下紧张,到底又点了点头。
“……”方泽:“你真的是妖怪?”
摇头,点头,迟疑,再摇头。
“……”还真是……方泽头疼,笨狗!
“你害怕?”也知道自己表现的不好,白坚几分丧气的垂头:“……不要害怕。”
方泽一愣,大狗男的声音比想象中的低沉许多。“原来不是哑巴啊。”叹了口气,他探手揉了揉男人的乱发,这举动让白坚受宠若惊。
一个笨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妖怪的妖怪,真的可以当妖怪吗。方泽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还能变成狗吗?”他问。
“不知道。”
“怎么会变成人的?”
“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
“不知道……”
捂脸,方泽突然觉得自己是捡了个大麻烦!
带着几分沉重意味,拍拍大狗男的肩。方泽扭头往外走,被拉住了。
“不要走,不要生气!”男人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焦虑,眉头紧锁,一把将方泽拽回,力气很大。“你讨厌我这副样子?可我没法控制,我也不想!”
方泽被他拉的一踉跄,差点就摔进他怀里去。堪堪稳住。
“我没有讨厌,也没说要走。”男人急切懊恼的神情让他心软,分明很在乎他的样子。方泽反手拉住对方,解释:“我就是去做饭,我饿的快要晕了!”
本来想再问问他的伤,可看样子是没有什么大碍。而且也没决定是不是要带他去医院,人医还是兽医,要是被发现什么不妥就不好了,何况大狗男也没有身份证,这个最麻烦。
老人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药补不如食补。何况方泽昨夜照顾了大狗一宿,自己也是真饿了。
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能变成人……也是境界。”方泽安慰的拍拍他,不动声色将滑下的被子往大狗男身上提。好歹他也是个血统纯正的gay啊,下半身若隐若现的勾引,要不要太刺激了点。
“哥哥去做饭。馒头……”对着个大帅哥,真叫不顺口。方泽心里别扭,嘴上甜蜜蜜的表扬道:“真乖。”
直到走出卧室,方泽还在想,自己这心理素质,啧啧……
白坚呆呆的看着方泽的背影消失,自己还云里雾里。抬起手,五指修长,关节分明。
他又变了。
做馒头的时候,他偶尔也会突然变形,不过最多十几分钟了不起,又会变回狗相。白坚觉得,长手长脚没有毛的自己,才真的是自己。
可不知道为什么,白坚就知道,要是让方泽知道,他会吓到他的。
躺在床上发呆,心里隐隐有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