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勒端坐凤榻,动也未动,蔡宛芸已经十分有眼力的去送董鄂妃。
待到坤宁宫里安静下来,素勒轻声道,“你们都下去吧。”宫女们秩序井然的垂首离开,不多时内殿里就只剩下她和桑枝。
一时万籁俱寂。桑枝有满腹衷肠要诉,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素勒也一直没说话,桑枝就更紧张了。
许久,桑枝给她穿好衣裳,然而见素勒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竟让她心中生出拘谨来,轻声道,“娘娘……”
素勒眉头一皱,才睁开眼睛道,“你叫我什么?”
桑枝心里一跳,连给素勒揉肩的手都猛地一僵。素勒回头看她,拉住桑枝的手,“吓到了?”
桑枝笑的艰难。
“唉。”素勒眸子里露出温和的神情来,“别怕。”
不端架子的皇后才让桑枝觉得熟悉,没有那么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感。桑枝不由得松口气,想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我……”她苦于解释。
“嗯?”素勒挑挑眉,直接拉过桑枝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你想说什么?”
“我……”桑枝咬咬唇,却道,“你……疼吗?”
素勒眸中晕染出笑意,“有点。”
“皇帝真该死。”桑枝下意识地恨声出口,却叫素勒脸色陡然一变,连忙伸手两指堵在桑枝唇上。
素勒尚没反应过来,桑枝心里蓦地一跳,唇上贴着素勒的双指,见素勒哭笑不得地无声对她摇头,她却只脑子有点不灵活,僵住没动。
素勒也没觉得异常,压低声音嗔怪道,“你真是越来越没遮拦,这话也敢乱说。”
桑枝看她眉目温婉,这会儿竟完全不觉得眼前人只有十七岁。只觉得素勒眉如画眸如星,那责怪的神色却透露出亲昵的神色来,让桑枝心脏莫名砰砰跳,只是这心跳却与刚刚惊吓时的感觉完全不同。她看着素勒低叹气浅浅一笑的样子,心底一咯噔,胸腔里蓦地涌出一个声音——糟糕。
桑枝猛地摇头,甩了甩脑袋。
素勒不解地看着她,“怎么了?”
桑枝陡然站起来,离她远远的,说话都结巴起来,“没……没……没怎么。”见素勒神情愈发疑惑,桑枝一回神,又急道,“不,有,我有事要说!”
素勒扑哧一笑,上前拉住她的手道,“你今天怎么了?颠三倒四,是真被董鄂妃吓到了,还是被我吓到了?”
桑枝张张口,无声苦笑——被董鄂妃吓到是真,被素勒“吓到”更是真。只是此“吓”非彼吓,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好像为这个少女动心了。
简直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桑枝几乎被自己气死了。可她又控制不住地帮素勒敛去额前的青丝,轻轻地给她擦脸,“素勒……”她只是心疼地想喊这个名字而已。
素勒眸子一闪一闪,看桑枝几乎快哭出来的样子才柔声道,“这没什么,原来在草原学骑马的时候经常摔得青一块紫一块,我没有那么娇贵。”
可桑枝心里却并不完全是因为这个。她动作极小地把素勒抱在怀里,声音抑制不住地有些哽咽,“素勒……”
“怎么了?”素勒不明所以,顺从的让她抱着。桑枝却有口难言,她把素勒抱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彻底完蛋了。因为这会儿,她不仅想抱她,还想亲吻她,吻她淤青的锁骨,吻她烫红的肩头,吻她天鹅一样优美的玉颈。想把她抱在怀里,想护住她,想让全世界的风风雨雨都波及不到她。
想让她快乐。
桑枝喉头哽住,恼恨之极地突然甩了自己一巴掌,吓了素勒一跳,“桑枝!”
素勒连忙握住她的手,“你怎么了?”倒比桑枝还有几分慌张,“怎么了?”
桑枝摇头,只低声道,“素勒,对不起。”一定是今天情绪波动太厉害,一定是错觉。桑枝不愿意相信,更不愿意承认。她怎么会对素勒动心呢?怎么会呢?毫无缘由的,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可她不敢抬头,“我不是承乾宫的人,”桑枝低声说,“你相信我。”
素勒松了口气,“你是为这个?”她好笑又无奈地捧起桑枝的脸,“我说你怎么奇奇怪怪的,原是为这个。桑枝,我知道,我相信你。”
这下轮到桑枝惊讶,“你相信我?”
“嗯。”素勒点点头,“我相信你。”
“为什么!”桑枝十分震惊,“今天董鄂妃说的那些话,还有我说的——”
素勒又伸指点在她唇上,眨眨眼略带几分调皮道,“我可从来不信人说什么。”她轻松地站起来,自顾道,“在这宫里,最有用的是眼睛,最无用的也是眼睛。”
“什么意思?”
素勒望着大殿里被皇帝踩碎的玩偶渣滓,轻声道,“因为眼睛永远看不到真心,但却能让人看到背后的东西。”她蹲下去捡残渣,“我在后宫四年,见惯了表里不一,也见多了形形色/色的表演。是真是假,说的是什么,心里想的是什么,我纵使不能全部判断出,也至少猜出七七八八。”她朝桑枝招招手,桑枝连忙蹲在她身边,帮她一起收拾,只听素勒说,“董鄂妃今天的表现很异常,她虽然素有仁厚之名,却从未对哪个宫人如此亲厚。突然对你这般亲近,其中必有缘故。言谈举止中无不透露着和你的密切,无非是想向我表明你是她的人罢了。她怀疑你是我的人。”
桑枝听得目瞪口呆。素勒笑笑,“你一直顺着她,所以我特地问她要你。如果她真的和你亲近,她绝不会给出一分的可能让你留下。如果不是,她也不会直接拒绝。果然,她把问题抛给了你。而你,”素勒轻声一笑,“你都傻掉了。”她摇摇头,“要是在别的地方,主子讨论你的去向,你不仅不跪下听着,还呆呆站在原地,少不了又得吃鞭子。”
“……”桑枝心中汗颜,她一时不察又忘记一个细节,真真觉得后宫里举步维艰,要怎样一颗玲珑心才能时时处处不差分毫!难怪董鄂妃心力交瘁。不过,眼下她更担心的是,“那她岂不是要怀疑我了?”
素勒勾起唇角,“这后宫里呀,哪有什么信任可言。尤其是承乾宫,你看看她身边可有一个真正亲近之人?她怀疑你很正常,不怀疑你才实属怪事。”
“那我岂不是永远也不能让她信任了?”桑枝心里暗叫不好。
素勒瞥她一眼,“你真心想让她信任你?”
“如果不信任我,我只怕很难按照计划来坤宁宫……”桑枝这会儿毫无保留。
素勒眼神就暖了暖,“对董鄂妃,你不需要她的信任,只要对她有用就足够了。”顿顿又道,“高处不胜寒,她不会信任任何人。”
桑枝哑然,讪讪道,“我刚刚太大意了。”
“可你这样,也让我猜出董鄂妃到底想干什么了。”素勒莞尔,看着桑枝问,“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里了?”
桑枝不知道该怎么说。
素勒也不强问,只叹气道,“待在承乾宫,你务必要事事小心。”她幽幽道,“董鄂妃不是我,她走到今天,每一步都不容易。”
素勒虽然是皇后,但她无实权,也不稀罕去争权夺利。所以一向只为自保,轻易不与宫妃为难。可董鄂妃不一样,董鄂妃深受皇帝宠爱,也就意味着四面树敌。对于董鄂妃来说,宫斗之惨烈使她不能走错一步。都说最毒妇人心,那也是被逼的没办法。如果董鄂妃不在事故发端之前或者不可收拾之时先下手为强,那么倒下的就只能是董鄂妃。每个宫妃背后都代表着一个家族,各自为着家族的荣辱休戚,争斗在所难免。权力越大,她要承受的也就越多。所以皇后素勒还可能与人信任,但董鄂妃绝不可能信任任何人。
更何况,她和桑枝相识于微末。那时傻傻的桑枝根本不知道她是皇后,还一个劲儿的说皇后“坏话”。想到这里,素勒唇角带了笑意,那些惊险却让人快乐的回忆哟。
素勒话不好说的太明显,但心里也着实为桑枝担心。
桑枝听着唏嘘,倒也领会了素勒的意思。“我……还能到你身边来吗?”桑枝迟疑道,“如今事情越来越不受控制了。”
素勒皱皱眉,“只怕……不太容易。”她想到什么似的,目光越发柔和些,“你为我跑去慈宁宫闹了一场,虽然我不知道你怎样说服了董鄂妃,但她绝不会轻易放你走的。”
桑枝愣了愣,“你怎么知道?”素勒被软禁在中宫,外人基本没人来,宫人又不能外出。远在慈宁宫的消息她竟然这么快就知道了。
素勒低头笑笑,“要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怕活不到现在。”又叹道,“只可惜,你送我的礼物没了。”她一脸痛惜的表情,“我就这么一件在意的东西。”
桑枝心里一疼,又软成一片,轻声道,“没关系,我可以再给你做。”
“可也不是这一个了。”
“不是这一个,可以是下一个。”桑枝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一个小玩意而已,反正只要我真心给你做,都是同样的。”
素勒一顿,有些开心,“你说的是。”
桑枝也被她带着开心,“我可以给你做很多,做出一个动物园来。摔一个我补一个,下次做个七八十个让他摔,累死他。”
素勒扑哧笑出来,嗔怪地去捂桑枝嘴巴,“你可别乱说,大逆不道啊你。”然而声音轻轻柔柔,根本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
桑枝望着素勒眉开眼笑的样子,暗想,能让你开心,真好。
不管是不是喜欢,那不重要。毕竟喜欢上素勒和只当她是唯一的朋友,并没有什么分别。因为……无论喜欢与否,身为大清皇后的素勒,都不可能是她的。桑枝心下默然,但是能陪在素勒身边,让她开怀,这已经很幸福了不是吗?
她眸子温软,虽然还在怀疑自己不过一时错觉,但已经做出决断。
好像每次和素勒在一起,都会很开心。没有缘由的,她们两个都会自在开怀。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已到黄昏,却在这时,蔡宛芸急急在屏风外面道,“启禀娘娘,承乾宫出事了!”
☆、第014章
出来时,蔡宛芸看她的眼神很复杂。
桑枝心中知道缘由,毕竟原本在辛者库时她留给蔡宛芸的印象十分不好。而现在她不仅成为承乾宫的大红人,还得到皇后的青睐,换成谁都得对她刮目相看。可桑枝心里却有些战战兢兢,枪打出头鸟,她风头越盛要承担的风险也就越大。更何况她现在并没有熟谙后宫机巧,心里很没底。
不仅如此,她更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后宫里被压抑太久,以至于神经错乱——竟然会对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动心,而且这个小姑娘还不是一般人——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她走的匆忙,千头万绪理不出所以然,一颗心好像缠进乱线里,搅得她头痛欲裂。坤宁宫距离承乾宫有一段不近的距离,她一边步履匆匆,一边情不自禁地回忆着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
从她第一次见到素勒开始,素勒就清晰地让她感觉到不同于宫里其他人,她觉得素勒是个“正常人”。
尔后寥寥数次相见,因着没有约束和包袱,她能和素勒轻松自在的相处。那短短的几次会面,都是桑枝在后廷里为数不多的快乐日子。或者确切的说,唯一能让她感到快乐的,便是和素勒相聚的日子。
她哪里有往别处想过?也没时间精力去想那些。承乾宫里事情繁杂,她又过得战战兢兢,但凡有空不是在想念素勒就是在图谋未来——
桑枝心里一咯噔,唇角不由溢出苦笑来。原来,她这么久以来,除了求生存就是在想念素勒。桑枝一直以为自己是把素勒当成唯一的朋友,这座紫禁城里唯一的慰藉和欢喜,可是要怎样亲近的朋友才能让一个人无时无刻下意识地就牵挂在心?闺蜜吗?她和素勒难道算得上闺蜜?太可笑,她甚至不知道素勒到底是什么人。而且就在得知素勒是皇后之后,她第一个反应竟然是疼惜,而后就开始不顾一切地想要到素勒身边去。
如今一番细细思量,她才明白,自己的心只怕早就落在素勒那里了。只是她自己不自知,也从未认真考量过罢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呵,”桑枝自嘲地苦笑,“荒谬,太荒谬。”
对素勒动心,完全是她意料之外的事情。意识到自己的心意,更是让桑枝无法接受。她怎么能对一个古人动心,还是一个未成年的皇后?然而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在反驳,在这个时代,十七岁已经不能算未成年了。你难道不知道女儿家十五及笄十七岁几乎都是母亲了吗?
——可无论怎样,她都还未满十八岁。
——古代十八岁就是老姑娘了,入乡随俗好吗!
——可我又不是这里的人。
——那你回去啊。
——你以为我不想回去?
——回不去你还说什么。
——不管怎样,还是荒谬。
——年龄算什么?你自己还顶着一具二十一岁的身体呢。可你心智多大了?而且,你真的把素勒当小孩吗?你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对她的怜惜真的只是因为觉得人家小吗?一个人让你牵挂担心,时刻放在心中,让你觉得是谈得来的朋友,这种时候你会意识到人家的年龄吗?你很清楚,如果素勒只有十七岁的少女心,你根本不可能对她如此牵肠挂肚。最重要的是,大清皇后的心智难道只有十七岁?你今天发现自己动心,难道不是因为你看到她不常见的另一面,看到她丝毫不比你心理年龄小的一面?别总强调什么年龄了,其实不过是你不肯承认自己喜欢人家的借口罢了。毕竟——
毕竟,无论喜欢还是不喜欢,这辈子也都是无望的。桑枝心里默默接下这句话,暗自咬紧下唇。
她心里天人交战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承乾宫。
承乾宫里早早掌起灯火,一片通明。御医们进进出出,乱成一片。桑枝在宫门口停下,宫人们看见她都规规矩矩的低头行礼,桑枝觉得不自在。半昏不明的夜幕之前,一阵冷风卷过,灌进桑枝衣领,让她一哆嗦,瞬间清醒过来——
自己在乱七八糟的想些什么!暖饱思淫意,自己现在小命都还时刻悬着呢,倒有心思为这些妄念搞得焦头烂额!
她用力甩了甩脑袋,妄图甩开那些恼人的心绪。然而并没有多大用处,便幽幽一声长叹,感慨造化弄人。
绿莺出来看到她,桑枝整顿心神,正要笑着上前打招呼,不料绿莺垂了眸,乖乖走到她面前作揖行礼。桑枝顿时僵住了,“绿莺!你这是干什么!”
绿莺低头道,“原来不知道姐姐这么大能耐,倒是奴婢托大了。”她语气平平,并没有任何嘲讽或者别的意味在里面,可让桑枝听着还是心中一紧,忙道,“绿莺——”
绿莺没听她说完,“娘娘在照顾荣亲王,姐姐也快进去吧。奴婢还有差事,这会儿不敢耽搁。”说罢盈盈一拜,径自离去。
桑枝有口难言。即便不知道绿莺具体怎样想,但换位思考一下,想必绿莺也会觉得她心机深沉,竟藏了这么久才崭露头角之类的。只怕绿莺再难信她,日后也再难有往日一般亲密了吧?
后廷里最难的就是信任,她和绿莺之间的信任一旦起了裂痕,便再不可能弥合。而且……桑枝心下黯然,而且绿莺那么聪明的人,是不会愿意和聪明人交心的。当初对桑枝好,是因为那时桑枝傻乎乎的,不会对绿莺造成威胁,甚至会对绿莺言听计从。那时的桑枝对绿莺来说,是这深宫里的一抹暖色。可现在,披了桑枝皮囊的林文澜,无论再怎么掩饰也终究不是原来的那个人。
更何况,她们都处在漩涡中心,自保尚且不易,遑论彼此相依!
望着绿莺远去的背影,桑枝心内暗叹,最终还是抬足往殿内走去。然而未及进入殿内,便听到顺治帝安抚董鄂妃的声音,桑枝没来由地心中顿生厌烦,她实在难以对顺治帝有好感。诸种事端接二连三,都由顺治帝而起。桑枝越发觉得这个皇帝实在是个令人厌恶的愣头青,一点都不成熟。便在这时听到皇帝说,“荣亲王将来要继承朕的江山,你们治不好他,就跟着陪葬吧。”
桑枝听到这句话,心里暗叫不好,只道这个小皇子的命再也保不住了。然而更令她担心的是,皇帝激愤之下会不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来?
☆、第011章
桑枝敛去表情,默默朝殿内走去。
御医们跪倒一片,战战兢兢。董鄂妃薄唇紧抿,守在荣亲王床边,不过百天有余的小皇子此刻连哭声都十分微弱。顺治帝一直焦躁地走来走去,打发一批又一批御医。
“怎么会突然病了呢?”董鄂妃声音极轻柔,“晌午还好好的。”然而她腔里掩不住的颤音。
原来小皇子这病来的又急又猛,下午突然发烧,且一直高烧不退。刚开始还哭嚎不休,待到傍晚竟连哭的力气都没了。御医们原以为是普通的发烧,就按照一般孩子的病症给敷药治疗,谁料小皇子的病不仅不见好,反而越发严重。这才惊动了皇帝,招来全部御医轮番查看。但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御医们都认为这只是发烧的病症,也只能按照此法医治,可是并未见起色。
一时间承乾宫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夜色渐深,小皇子病情愈发加重。眼见着御医们束手无策,跪倒一片,董鄂妃情绪开始有些崩溃。她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声音嘶哑,“皇上……皇上,救救我们的孩子……”
“别怕,别怕,皇儿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顺治帝抱住她安抚罢,面色阴沉地指向一个御医,“你,去看。”
那御医当头一跪,“微臣……无能……”
话没说完,顺治帝大喝一声,“拖出去斩了!”
只听那被拖出去的御医大喊皇上饶命,其余御医们顿时噤声,哆嗦不止,众人大气不敢出。
顺治大怒,“既然无能,留你们何用!”他又指另一个御医,那御医再不敢说无能的话,吓得跪走到荣亲王床边把脉,然而半晌也不见出声。
顺治帝厉声问,“怎么治!”
那御医还没说话,被顺治帝一句暴喝吓得两眼一翻晕倒在地。顺治帝大恼,“扔出去!换人!”
一宿的功夫,顺治帝杀了两三个御医,再要杀人却被董鄂妃拦住,让他不要再造杀孽。然而,天际刚露白时,给荣亲王把脉的御医当场猛叩头,额上鲜血直流。只听老御医颤颤巍巍哆嗦道,“启禀皇上、皇贵妃,荣亲王他……薨了!”
他话音落,桑枝心里就一颤,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抬头就看见董鄂妃一言不发昏厥过去。
“御医!御医!”顺治帝将人抱在怀中,大声喊道。御医们原本就几乎全被召在承乾宫,这会儿赶忙上来给董鄂妃把脉,“皇贵妃是气急攻心,一时昏厥,并无大碍。”说着就连忙掐她人中,董鄂妃幽幽醒转,却双目无神,只指节泛白地紧紧抓住皇帝双手,“福临,皇儿他……”
她从未有如此失态。和顺治帝闺中亲近,两人独处时她经常轻声唤他名,顺治帝乐得自己心爱的女人与别个不同,自是十分享受这一亲昵。然而董鄂妃从未在人前如此不敬,只是眼下,她又有什么心思顾忌呢?她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抓紧皇帝的手,几乎说不出话来,“福临,福临……我们的孩子……”
顺治帝哽咽不成语,迎着董鄂妃的眼睛却答不出话来。董鄂妃猛地推开他,踉跄着奔到小皇子床边,却浑身瘫软地跪下来,“孩子……”
然而那个孩子已经不可能再给她任何回应了。
顺治帝甚至不敢去碰她。此刻的董鄂妃脆弱地像个瓷娃娃,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承乾宫里静默一片,便在这时董鄂妃身子一仰,竟吐出血来。顿时吓坏了众人,顺治帝急忙抱住她,“婉婉!”
董鄂妃彻底昏厥过去……
顺治十五年正月二十四,皇四子荣亲王薨。追谥和硕荣亲王。
不过一夜的功夫,一个活生生的小生命就这么没了。
整个皇宫里都阴云密布,桑枝却昏昏沉沉地恍惚起来。倒下的董鄂妃,守在董鄂妃身边寸步不离的皇帝,还有那个小生命。她头一次见着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在自己面前消失——那还是个孩子啊!桑枝止不住莫名地心头发冷,四肢发冷,浑身冷的打颤。
董鄂妃昏迷不醒,已经四五天。皇帝罢朝不上守着她,却一直喃喃道,“婉婉,你别怕。朕是天子,朕可以保护你。”然而无论他怎样亲昵安慰,董鄂妃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顺治帝已经连杀御医的力气都没有了,“全天下朕只要你,如果你也离开朕,那这个天下还有什么意思……”
小皇子的薨逝,不仅打垮了董鄂妃,也几乎快打垮了顺治帝。
可不管怎样,身为皇帝接连几天不上朝,大臣们是不会允许的。纵然群臣理解皇帝失爱之痛,但大清王朝桩桩件件事情不能无人做主,便接二连三进谏求见。顺治帝虽然悲痛异常,但他终究不是全无分寸。国不可一日无君,他到底起身,望着昏迷不醒的董鄂妃道,“婉婉,从今日起,朕绝不会再让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他声音不大,可是桑枝听着却心里一抖,直觉不妙。事到如今,他能给董鄂妃的还有什么呢?荣宠已是极盛,再要补偿她的话,除了后位还能有什么呢?
而这次,受了刺激的皇帝,只怕就是皇太后也拦不住了。
顺治帝起驾上朝,桑枝望着面无血色的董鄂妃,心中一片怆然。丧子之痛对顺治帝来说意味着什么,桑枝或许不能理解更多。但是对于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爱子身上的董鄂妃来说,这种痛不仅是作为一个母亲的痛,更是董鄂妃整个人生的崩盘。
董鄂妃向来身子弱,生下荣亲王之后更是气血两亏,她不可能再有孩子了。她之所以醒不过来,其实更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失去了希望。
桑枝幽幽一叹,此刻心中对董鄂妃升起无限的同情。她给董鄂妃擦着手,低声道,“娘娘,您身后还有整个董鄂一族啊!”
便觉察到掌心里,董鄂妃指尖极轻微地一跳。桑枝心中越发觉得悲哀,动作愈发轻柔了,“只要皇上还在,您还在,您的家人就不会被牵连。可要是您失宠,您在这个世上的亲人只怕就万劫不复了呀。”
她声音极轻极柔,眼神里也带着温柔,董鄂妃终于睁开了眼睛,只目光移到桑枝身上,随即却又闭上眼睛,泪流不止。
一个女人痛彻心扉的无声低泣,远胜过嚎啕大哭的感染力。桑枝到底心软,被这样的董鄂妃哭得心疼,不禁也有些哽咽,她握住董鄂妃的手,任由董鄂妃无声无息的流泪。除了桑枝外董鄂妃没有惊动任何人,桑枝也就没有动静,不让任何人察觉董鄂妃醒来。只是双手被董鄂妃紧紧攥住,似乎要握断她的手掌一般。桑枝吃疼却不发一言,只是在想,董鄂妃心里的痛何止千倍百倍!
失去荣亲王就等于彻底毁掉了董鄂妃的人生啊!何况一个母亲的丧子之痛,又该是怎样的悲怆?
☆、第003章
人心是何其自私啊。桑枝望着董鄂妃,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她对董鄂妃照顾的无微不至,为了弥补心底那抹不去的愧疚。
因为桑枝知道并且很清楚,对一个尚且沉浸在悲恸中的母亲说出下面这番话来,是多么的……不近人情。
“娘娘,您千万要保重身子。”桑枝不敢看她,只专心给她梳妆,“早朝上皇上为了废后的事情跟大臣们闹得不可开交,再这样下去,只怕老百姓会将您当成妲己妹喜之流,后果不堪设想啊。”
形销体弱的董鄂妃原本就苍白的脸色这两天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整个人瘦的皮包骨头。听见桑枝这话,却只是眼皮动了动,唇角勾出嘲讽的冷笑。
桑枝从铜镜中看她神情,心里一惊。董鄂妃忽然意味深长地说,“真羡慕皇后娘娘。”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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