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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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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宫令作者:请叫我低调君

第7节

话说的没头没尾,桑枝听着心里打鼓,笑道,“这宫里最让人羡慕的只有您。”

董鄂妃眼波微动,却闭目没再说话。桑枝只敢提一句,见她这情形,便知道不好再说。待给董鄂妃梳妆打扮毕,董鄂妃道,“去坤宁宫。”

桑枝一愣,“娘娘您身子正弱,外面寒气重,可不敢出去受寒。”她确实真心劝说董鄂妃。荣亲王薨逝之后,董鄂妃的身子几乎是彻底垮了下来,动辄轻声咳嗽,更甚者还时常咳出血丝。桑枝看着,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虽然原本就知道董鄂妃命不久矣,但如今眼睁睁看着一个韶华女子身子越来越差,她到底心生不忍——知道董鄂妃芳魂早去和亲眼见着董鄂妃一天天垮下去,绝对是截然不同的感受。尤其是亲眼目睹了小皇子的离世,再看着忍下全部情绪强做无恙的董鄂妃,不得不说,董鄂妃的坚忍对桑枝的冲击力很大。

“哦?”董鄂妃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是因为怕我扛不住寒气,还是怕我去了,皇上会再趁机发作找她麻烦?”

桑枝心里一抖,不知道董鄂妃为什么突然说出这种话来,难道是知道了什么?不可能啊。她忙沉声道,“奴婢自然是担心娘娘您的身体。”

“呵。”董鄂妃冷笑一声,却没接她的话,“该去给坤宁宫请安。”

桑枝心中惊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会儿竟觉得董鄂妃似乎心底压抑着对坤宁宫的怨气——为什么?然而没容她多想,董鄂妃已经迈步前行,桑枝赶紧跟上去。

还没刚下台阶,宫女来报,“娘娘,贞妃娘娘求见。”

贞妃——桑枝隐约记得,这个贞妃好像是董鄂妃的族妹。

“她?”董鄂妃皱眉,“不见。”

桑枝看着惊异,何以董鄂妃对族妹竟如此不假辞色?这可真是怪事。按说以董鄂妃为人处世的习惯,那是要见人三分笑,从没有这样冷硬的。

然而跟着董鄂妃一出承乾宫,就见着一旁站着位窈窕女子,约莫二十余岁,相貌自然不用多说,只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一双桃花眼,眼角眉梢藏着妩媚。桑枝悄悄打量一会儿,心道,这贞妃相貌不能说比不上董鄂妃,实际上和董鄂妃是完全不同类型的美人,看起来应该是挺张扬一个人。可令桑枝意外的是,贞妃看见董鄂妃出来,眉目垂下去,极为恭谨的行礼,“见过姐姐。”

便是那双眼睛这会儿也显得温顺极了,似乎刚刚桑枝第一眼看到的张扬桀骜都是错觉一般。

董鄂妃几不可察地轻叹,对她点点头,“本宫要去坤宁宫请安,妹妹可要一同前去?”

“姐姐既去,妹妹焉有不从之理?”贞妃低眉顺目,规规矩矩地跟在董鄂妃身旁。

董鄂妃也不跟她多说,径自朝坤宁宫前去。

桑枝心中不安,看董鄂妃时总觉得她身上隐着戾气,身上散发出的气场和往日完全不同,根本不像要好好请安的样子。她百思不得其解,心想素勒什么时候得罪她了?

正疑惑心惊,已经到了坤宁宫门口。董鄂妃顿住脚步,目光幽深地望着坤宁宫的门匾。一旁的贞妃也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站在另一侧的桑枝望着她们,再看看“坤宁宫”三个字,心里陡然一跳——

董鄂妃该不是以为荣亲王的薨逝和素勒有关吧?

那荣亲王明明是因病才——不,不对。御医们众口一词的诊断是,荣亲王发烧。可是堂堂大清王朝的御医们聚在一起,甚至在荣亲王只是病症刚有些苗头的时候就已经通知了御医,但是,这么多名医竟然治不好一个发烧?

念头一起,桑枝只觉得通身冒寒气,随即心念一转——不好!

董鄂妃只是看起来没有异样,可是她心底的痛和恨难道能这么轻易地烟消云散了?当然不可能!一个女人在失去理智和控制力的情况下,还能指望她分析局势做出准确判断?董鄂妃心里指不定狂乱成什么样了。

桑枝脑子里闪电般连续冒出念头,董鄂妃到底会怎样看待这次的噩耗?

——首先,大局势是皇后面临被废的风险。

——其次,太后卧病在床,对后宫诸事并不知道。

——接着,是桑枝自己冒死进了永寿宫。

——再然后,皇上在坤宁宫大发脾气。

最后,四皇子病逝。董鄂妃失去最大的筹码和全部的希望,可奇怪的是,除了刚醒那会儿流过泪以外,接下来就像没事儿人一样。

再加上刚刚董鄂妃的态度——桑枝把所有事情串在一起后,脑海里蓦地涌出一个震惊的念头:至少就明面上看,最恨董鄂妃的除了皇后之外,别无他人!

且不说董鄂妃以皇贵妃的身份攫取中宫权力,就只说皇帝为了董鄂妃一而再再而三地刁难皇后,任谁能咽下这口气?而董鄂妃最大的筹码除了皇帝,无非就是四皇子。如今四皇子已去,董鄂妃也大势倾颓无可挽回。便是皇上当真要废后另立董鄂妃,如今朝臣们又岂会附议?毕竟博尔济吉特·素勒出身名门正统,惯例就是受中宫之礼教养,而且如今年岁不大,以后生养不是没有可能。但董鄂妃的身子却是再难以承担另一个孩子了。

四皇子的死乍看起来将皇后陷入更危险的境地,实际上真正陷入死局的是董鄂妃。皇上无论再执着,废后也决计行不通了。皇后的中宫之位,目前虽然看似如临深渊,其实已经坐稳了。简而言之,承乾宫这一场祸事,最大的得利者是皇后。

——这样的话,董鄂妃怎么可能不把矛头对准了皇后?尤其是丧子之痛,对一个母亲来说,这得是多深的恨?董鄂妃怎么可能还保持理智!董鄂妃深知自己不是善男信女,难道会觉得稳坐后位四载的皇后良善好欺了吗?

除了桑枝之外,没有任何人会觉得位居后位的皇后娘娘是泛泛之辈。怎么这么巧,偏偏就在皇后被责难之后,小皇子突然得病,还就这么去了?

把所有曲折连接在一起,桑枝心中砰砰乱跳,脑子里乱成一团。再看向董鄂妃时,正巧迎上董鄂妃眸中藏不住的戾气。只听董鄂妃道,“桑枝,坤宁宫到了。”那声音森寒,让桑枝不寒而栗。

董鄂妃肯定发现什么了!桑枝猛然想到那天董鄂妃故意带她到坤宁宫试探的事情,还说回去后要细细询问,只是后来荣亲王的事情让董鄂妃完全没有心力计较这个事情。但是,如今董鄂妃的态度,显然是把桑枝当成皇后放在自己身边的棋子了!再加上桑枝那些不同寻常的话,便更让董鄂妃觉得皇后心机深不可测。

支撑着她醒过来的,不止是董鄂一族,更是一个未解的执念——她的儿子到底是因何而亡!

☆、第009章

董鄂妃目露寒光,轻声自语,“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听着这话,贞妃抬头看向她,董鄂妃却只昂首望着坤宁宫的方向。桑枝站在她们侧后方,既看不清贞妃的表情,也看不清董鄂妃的神色。然而耳中听到的话,却让桑枝心中惴惴不安。看来董鄂妃确实来者不善,然而这样狠绝的董鄂妃该如何劝止?

桑枝一时间心乱如麻,明知道这次请安难以善了,素勒恐要遭难,可她竟然无计可施!该怎么办?桑枝急的冒冷汗,自己只是一介微不足道的小宫女,人微言轻。何况现在董鄂妃很明显十分怀疑她,虽然桑枝不知道董鄂妃的怀疑从何而来,但她知道至少眼下董鄂妃只怕是听不进任何话的。

就像皇帝固执的像头牛,根本听不进任何谏言一样。可皇帝那里至少有满朝文武大臣跟他打拉锯战,董鄂妃这里又有谁能制止呢?

皇太后?桑枝刚想到这里,就暗自摇头。且不说皇太后尚且在病中,就是皇太后出面又能说什么呢?现在后宫里最大的受害者是董鄂妃,而且董鄂妃什么都没做——就算董鄂妃做了什么,难道还能光明正大的做?摆不到明面上的事,任谁出面也无法解决。便是皇太后,对于一个决绝的女人也无计可施。就像当初的博尔济吉特·孟古青,皇太后一开始难道没有想着要保住她的皇后之位吗?不过是孟古青性子太烈,实在不受控制,皇太后对她无能为力。

而今的董鄂妃比当初的博尔济吉特·孟古青,只怕有过之而不及。再怎么说,孟古青不过是和皇帝撕破了脸,可董鄂妃却是失去心头肉。失去丈夫固然悲痛,但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种痛远比不上失去孩子来的猛烈彻底。所以除非能从根上打消董鄂妃的念头,否则,小皇后这一遭绝难得了好。

不管心念怎样转,桑枝还是亦步亦趋紧跟在董鄂妃身后。眼见着董鄂妃施施然踏进坤宁宫,正看到皇后刚从内殿出来。桑枝一颗心都提了起来,时时刻刻盯着董鄂妃,唯恐她做出什么事情来。不料董鄂妃足尖落地那一刻,面上已然换成一派温和,像是惯性地戴上了和善的面具,对皇后作揖道,“臣妾给皇后请安。”

皇后连忙迎上来,“姐姐快请起。正是寒冷的时候,姐姐身子不大好,怎么过来了!”

“应当的。”董鄂妃道,“况臣妾身子也不碍事。”

皇后却扶着她站起来,微微提高声音道,“还不快给皇贵妃娘娘赐座!”一旁的宫女应声“是”连忙手脚麻利地送上椅子来,皇后扫了一眼,“这么冷的天,那椅子冷硬怎么坐人!做些事一点不利索。”倒像是个任性的少女在抱怨似的,便拉着董鄂妃的手道,“姐姐莫怪,本宫这里竟是些粗笨的丫头,倒惹姐姐笑话。”就拉着董鄂妃往坐榻走去,“姐姐可与我同坐。”

董鄂妃打眼一扫,自然不敢坐下,“娘娘厚爱,臣妾愧不敢当。”与皇后平起平坐,她又不是傻。

皇后笑道,“无碍的,这里又没有旁人。”说着扫了一眼一旁的贞妃,“贞妃娘娘是姐姐的族妹,大家都是一家人,不需这些虚礼。”实际上,皇后被软禁的这些日子,后宫诸妃根本不必来请安。

贞妃请安毕,就一直在一旁安静地站着,看着倒乖顺。这会儿听见皇后说话,忙应声道,“皇后娘娘说的是。”

董鄂妃眸子里闪过冷光,坚决推辞道,“原本姐妹间不该这些虚礼,只是皇后娘娘您这里与众不同,尊卑之礼万不可废。”说着余光看向桑枝问道,“桑枝,你说是不是?”

“……”桑枝一进来就跟看戏似的看傻了。这会儿的素勒她可从未见过,举止有度,温善大方,端地是一国之母的风度!可素勒那张藏不住青涩的鲜嫩脸庞上露出的标准笑容,和口中说出的话却让桑枝犹如吞了黄连似的,满嘴苦涩难言。

“敦厚木讷,不尽知礼”在此时的素勒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可素勒真的是这样的吗?桑枝望着她端出来的皇后模样,心里却觉得好像被什么扎了一下似的疼。

然而桑枝清楚,这宫里,没有人不戴着面具度日。皇后是,董鄂妃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只是尽管所有人都掩藏着真实的自己,桑枝却只会为素勒心疼。大约是因为她见过素勒剥去伪装后那快乐轻松的模样吧!所以眼前的皇后娘娘才让她这么明显地觉察到对比,感到疼惜。

听董鄂妃这么问,桑枝低下头去,“奴婢惶恐,主子们的事哪轮得到奴婢说话的份儿。”

董鄂妃就笑了笑,对皇后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桑枝是个极有趣的宫女,本宫甚爱之。”偏在这时眼神扫过桑枝,不轻不重地说,“做个宫女却是可惜了。本宫兄长常年征战在外,身边正少个可心的女子,本宫想说个媒,让桑枝给本宫的兄长做个妾。兄长身居将位,想来也不屈了她。”

这话一出,不仅皇后愣住了,就连桑枝也震惊的无以复加,当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娘娘!娘娘,奴婢……奴婢何德何能,惟愿在娘娘身边伺候左右,不敢有妄想!”

董鄂妃猛地转身,声音陡然变冷,“怎么,你是嫌弃本宫的兄长,还是觉得本宫眼瞎?本宫说你堪当,你就堪当。”接着脸色一变,又笑容满面对皇后说,“皇后娘娘,您看如何?”

按规矩讲,宫女不到年龄放还出宫,不管是以什么缘由都是要得到皇后首肯的。所以董鄂妃拿这事儿来问皇后,于情于理都挑不出刺儿来。但实际上,后宫的大权明明都握在皇贵妃董鄂氏手中,她如今既然跟皇后这样说,而且桑枝又是承乾宫的人,皇后无论以什么立场都是不能否决的。更何况,以桑枝的身份能赐给一个将军为妾,确实已经是天大的荣耀。皇后愣了愣,下意识地望向桑枝。桑枝一脸惊惶,却见皇后望着自己怔怔道,“……姐姐宫人的事……自然由姐姐做主。”

桑枝陡然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素勒——不,不不不!眼前的这个女人,根本不是她认识的那个素勒。怎么可能会是素勒呢?桑枝一颗心如坠冰窟,失魂落魄。嫁人?做妾?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她唯一的希望就是素勒,只有素勒。多么渴望素勒能帮助她,阻止董鄂妃。可是她却听到了那样的话。难道素勒看不到自己祈求的眼神吗?

没有比此刻更绝望的了。桑枝望向素勒,终于明白,眼前这个女人不止是素勒,更是……皇后。

她才因见到素勒不同以往的一面而动心,如今却又因为这不同以往的一面而心灰意冷。桑枝心里灰扑扑一片,嘲笑自己太天真。她是因为皇后而动心,却忘了皇后根本不是她能动心的人。她一直惦记的那个素勒,其实……根本不存在吧。

桑枝眼神暗下去,阵脚大乱。她从没有这么深刻地感受到身为奴婢的悲哀,连婚姻嫁娶都不过是旁人一句话——不,甚至谈不上婚姻嫁娶,只不过是赐给董鄂妃的兄长做个小妾而已。什么是小妾,就是可以随意处置的玩物而已。她不知道该怎样抵抗,因为她是一个奴隶,是婢女,根本不可能反抗主人的决定。

一抬眼,看到董鄂妃扫过来的嘲讽眼神,仿佛在说,桑枝你可看清楚该忠于谁了?

她僵住了。

皇后余光始终注意着捕捉桑枝的神情,她还从未见过桑枝如此仓皇无措之色,顿时心里猛地一跳,蹿出一阵疼来。小皇后有些控制不住地轻声开口,“不过……不过眼下正是荣亲王丧期,举国哀痛,实在不宜此等事宜。”

然而,她话音刚落,董鄂妃就眼神一厉。虽然转瞬即逝,但是从桑枝的角度看过去,却让人心底都冒寒气。她刚因为皇后的话而兴起的欣喜迅速消散殆尽——皇后这话可谓实打实地戳到董鄂妃痛处了!

果然,董鄂妃声音平平道,“正是如此,承乾宫里才要冲冲喜。如果皇后娘娘肯应允,臣妾这就让下人着手去办。”

☆、第001章

听起来是商量的口吻,可实际上董鄂妃的态度却不容置疑。

皇后不由自主地再次扫向桑枝,她本该顺水推舟应下董鄂妃的话,可这会儿见桑枝惶恐的模样,却怎么都开不了口。董鄂妃也不再出声,只静静地等皇后答复。

一时偌大的坤宁宫里静默下来,几乎能听到宫外飞檐上冰雪融化的声音。

许久,皇后才垂下眸子,轻声道,“皇贵妃所说并无不可,只是眼下不仅荣亲王丧期未过,便是太后老人家也尚且卧病在床。就算要冲喜,一个小宫女能有多少斤两,旁人不知道的还只当姐姐你行事纵性,不仅不顾皇子丧期未满,连对太后老人家也毫无敬意呢。”顿了顿,皇后抬头笑道,“自然,本宫知道姐姐绝无此意。不过依本宫看,此事还是暂缓一缓的好。”

桑枝没说话,可听到这番话,心里终于暖了又暖。到底素勒还是顾着她的——这样想着,桑枝不免自觉悲哀,何以自己竟卑微至此?!

是了,身为一个奴才,她原本就是这么卑微的人物。

董鄂妃似笑非笑,“既然皇后都这样说了,本宫要执意择日不如撞日,只怕要得罪皇后娘娘呢。便罢了,先定下,等过些时日择个良成吉日再送也不迟。”

这话说的就不是那么好听了。什么叫要得罪皇后娘娘?话里话外都透着别的意思呢。皇后皱皱眉,看一眼董鄂妃,“姐姐这样说,是觉得本宫气量狭隘不容人么?”

董鄂妃知书达理的时候,皇后自然跟她好生相处。可董鄂妃要是咄咄逼人,皇后也绝不会堕了坤宁宫的气势。毕竟皇后身居中宫,她可以被皇上无端责罚,但中宫的权威绝不容许任何人挑战。这是素勒自从十三岁进宫就被教导的道理,早已经刻在心中。因而听到董鄂妃这意味深长话里有话的说法,皇后也敛去神色,与她不咸不淡的暗藏机锋。

“臣妾不敢。”董鄂妃笑容变得冷淡,“不知道皇后娘娘怎会这样想,臣妾不过是担心自己做的不得体,会劳烦娘娘费心而已。”言外之意不就是——我可没这么说,你自己承认的。

皇后缓缓放下手炉,平声道,“皇贵妃身子不好,想必心情也难以愉快。本宫理解。”其实是说,本宫念在你丧子又生病的份儿上,不跟你计较。但你自己要适可而止,知道收敛。

董鄂妃冷笑,“臣妾多谢皇后娘娘体谅。”又说,“天气这么冷,没想到坤宁宫的茶水都是冰冷的。”就是说坤宁宫毫无人气,其实暗损坤宁宫无实权,皇后不过是花架子而已。

皇后眼神微动,看一眼伺候在侧的蔡宛芸,“还不快去给皇贵妃换杯热茶来。”

“是。”蔡宛芸在一旁低眉顺眼的听着,心里已经气的快冒烟了。但她能爬到今天这个位子上,又岂是没有眼色没有耐力的?便面上毫无异样,十分恭敬地去给董鄂妃换了杯滚烫的热茶。

在蔡宛芸换茶的缝隙,董鄂妃轻飘飘地道,“桑枝,你还跪着做什么,还不快领旨谢恩?多少人巴不得进入我董鄂氏的家门呢,怎么,本宫看你的模样似是不太乐意?”

桑枝本不该这会儿反驳,可她实在难以自控,更难在这种事情上虚与委蛇,便沉声道,“回娘娘的话,奴婢不愿意。”

董鄂妃刚接过蔡宛芸呈上来的热茶,听到这话猛然起身,手上一抖好巧不巧地一杯热开水全泼在一旁皇后的身上。

“唔!”皇后万万没料到董鄂妃竟然如此大胆,竟敢借此发端用滚烫的开水泼她,一时吃痛猛地站起来。幸而起身快,动作迅捷,不然这杯滚水只怕要泼在她脖子上。可尽管她避开的快,那滚烫的热茶也倒在她双腿上,让皇后疼得倒抽冷气。

“娘娘!”蔡宛芸吓呆了,连忙招呼人伺候皇后。

董鄂妃作大吃一惊状,连忙跪倒在地,“臣妾该死!”不等皇后发话,她厉声呵斥桑枝,“都是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奴才,气的本宫失手伤了皇后,你万死难辞其咎!来人呢!把桑枝拉出去杖毙!”

桑枝看着董鄂妃把茶水倒在素勒身上时,就呼吸一窒,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董鄂妃更狠地竟然在这里等着她。桑枝张张口,目光落在不住倒抽气的皇后身上,却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驳。虽然她也意识到,辩驳毫无用处,因为董鄂妃就是为了找茬来的。

宫人都吓住,听到董鄂妃的话便有人上前来钳住桑枝,就要拖走。

皇后却在这时出声了,“住手!”她忍着痛道,“无心之失,不怪皇贵妃。本宫没有大碍。至于这个宫女,不过是说了她自己的想法,何罪之有。今日的事不过是场意外,皇贵妃也不必过于自责。”她是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唯有这闷亏她自己吃了。

此时董鄂妃面上已经全无笑意,她这会儿完全确认桑枝是皇后的人了。便凉凉道,“桑枝,皇后娘娘大度,饶你一命,还不快谢过皇后?”一句话把罪过全推到桑枝头上去了。

然而桑枝断不敢再逆她半句,忙叩首道,“奴婢谢皇后娘娘恩德!”她五体投地伏在地上,也渐渐体会到奴性这东西到底是怎样培养出来的了。高压政策和强权之下,要么服从要么灭亡,纵使你有再高的心气傲骨也顶不过大环境的挤压。她心底蓦地想到一个人物——心比天高身份下贱的晴雯,如今看来她自己亦不过是个悲剧人物。只不过幸好她心性没有那么孤傲,也没有晴雯那样敏感自卑,而且桑枝能屈能伸,虽然有时难以做到完全卑躬屈膝,但到底还是能审时度势。又加之确有几分能耐,所以才能活到现在吧。

想来,无论什么年代哪个社会,最后的赢家总是那些心胸和眼界宽广且能屈能伸的人。桑枝最大的优势并非是她来自未来知道以后大势,而是她时常能以局外人的角度来观察局势。毕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能跳出时代看现世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时代的赢家。

不然,就算知道未来又有什么用?谁不知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可身在局中时,每一个细小的节点都足以让人致命,说不定根本等不到所谓的大势来临。

桑枝心底哀叹,只觉得过去的自己渐渐远去了。然而,这是好是坏呢?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活下去。心有牵挂时她也如此的惧怕死亡啊。

皇后并没有说话,蔡宛芸已经着人拥着皇后去了寝殿,赶紧给她处理烫伤。

董鄂妃目送皇后远去,才起身走到桑枝身边,目光深深地看着她。

桑枝不敢抬头。

董鄂妃俯身望向她,“桑枝——”

“奴婢在。”桑枝额头抵地,极力控制住声音不要发颤。

“记住了,你是承乾宫的人。”董鄂妃压低声音说,“是去是留,是生是死,富贵还是穷厄,都由本宫说了算。”

桑枝止不住身子一抖,越发趴在地上,“奴婢知道。”她声音干涩,听到头顶传来董鄂妃的声音,“回宫。”

桑枝连忙爬起来,垂首低眉扶住董鄂妃。一旁的贞妃也跟了过来,一行人来的匆匆,去也无声。

直到承乾宫门口,董鄂妃看一眼贞妃,“时候不早了,本宫有些累,就不留妹妹了。”

“……”贞妃薄唇动了下,终究还是低声告辞,“妹妹下次再来拜访。”

董鄂妃不置可否地“嗯”了声,由桑枝扶着回殿。刚到殿内,董鄂妃就道,“贞妃的心思本宫知道,只是董鄂一族已经荣宠之极,她又素来桀骜,若是再得皇上青眼,只怕给族中招来祸端。”

这么一说,桑枝就明白了。敢情贞妃是想借董鄂妃的光,在皇帝面前搏些存在感。说起来贞妃也确实是个不一样的美人,要是董鄂妃肯提携一把,说不定皇帝还真就厚待她了。就是现在,董鄂妃并没有替贞妃美言过,顺治帝也因为爱屋及乌优厚贞妃。不过看来这个贞妃似乎野心不小,这样还不知足,难道是想做第二个董鄂妃?

只是董鄂妃尚在,又岂会给她这个机会。桑枝心中唏嘘,又猛地警觉,董鄂妃为什么在自己面前说这个!她猛地抬头,正对上董鄂妃胸有成竹的眼神,“想知道本宫为什么告诉你?”

桑枝心里一咯噔,越发觉得董鄂妃太可怕了,只好应道,“回娘娘的话,是。”

“本宫说了,只要你忠心为主,本宫自不会亏待你。”董鄂妃慢悠悠地说,“桑枝,本宫这里可不是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的地方。机会只有一次,而你,最好不要让本宫失望。”

桑枝瞬间领会了董鄂妃的意思——董鄂妃这是要逼她迅速做出选择啊!之所以在桑枝面前毫无避讳,是因为董鄂妃知道桑枝心如明镜,什么都看得透,一来没必要遮掩,二来,也无疑在威胁桑枝。因为桑枝知道的越多,就越不能离开承乾宫。要想离开,大概只有一种方式——死亡。

桑枝头皮发麻,这才知道,自己招惹了一个最不该招惹的人。

☆、第09章

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桑枝默然,再望向董鄂妃时心中百味陈杂。她声音发涩,“娘娘的教诲奴婢铭记在心。”

“最好是记在心,”董鄂妃扫她一眼,“而不是记在口。”

然而桑枝却想,就算自己选择站在董鄂妃这里又能改变什么呢?她一己之力如此微弱,董鄂妃已是天时地利人和尽失,除非大罗神仙能让她玉体安康,否则一切都是枉然。

董鄂妃揉揉眉心,又问,“本宫将你许配给兄长,你不愿意?”

“回娘娘的话,”桑枝连忙叩首,“奴婢早就立志,绝不嫁人。”

“哦?”董鄂妃奇道,“何以如此?”

桑枝一顿,余光扫到董鄂妃腕上的佛珠,顿时灵光一闪,“奴婢自幼多病,曾蒙高僧指点,此生须得虔诚礼佛,守心寡欲,方能保一世平安。”

董鄂妃先是感到惊奇,随即笑道,“你竟信了?”

桑枝反而奇怪,“难道娘娘不信?”

“呵,”董鄂妃唇角勾出不屑地笑来,意味深长地说,“礼佛要有用,这宫里岂不是人人心想事成一派安宁了?”董鄂妃摇摇头,大有不以为然之意。

“娘娘和皇上不是都笃信佛陀吗?”桑枝心中不解,“娘娘这番话,却让人费解。”

董鄂妃小呷茶水,幽幽道,“信与不信,不过一字之别罢了。”说到底也就是一句话,人有千张脸,每张脸都有不同的话。

桑枝心想,敢情皇贵妃平日信佛崇教都是表面功夫啊。不过尽管如此,镇日浸淫其中,多少还是有些影响的吧。

“可佛陀经论却有妙处。”桑枝道,“奴婢深信不疑。”

董鄂妃看向她,脸上却写着了然。想她董鄂妃平日里礼佛不敢懈怠,承乾宫里更有不少佛家圣物。但桑枝待在承乾宫这些时日,并没有对此类物什流露出特别的敬意,甚至视而不见。董鄂妃对关于敬佛诸事的细节是很在意的,毕竟皇帝经常来承乾宫,她不敢不做到精细,所以桑枝是否真的信佛,董鄂妃心里早就已经做出了判断。如今却听到桑枝这样说,她岂能不明白这是桑枝的托词?

不过看破不说破才好做人,董鄂妃也不必拆穿她,只道,“此事再议。”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董鄂妃思虑过甚,不由得脑内发疼。桑枝见状,连忙迎上去为她揉捏。董鄂妃闭目享受,漫不经心地赞道,“到底是学过的,确实舒服。”

桑枝一顿,正奇怪自己什么时候学过,就听董鄂妃道,“据说你父亲医术还不错,你学到了多少?”

“糟糕!”桑枝额上沁出冷汗来,敢情董鄂妃根本不是信口开河,而是调查过她的身家背景,所以对她了如指掌!她这会儿才恍然大悟,原来那日董鄂妃故意说让桑枝给皇后揉捏,其实是在暗示她已经完全掌握了桑枝的一切关系。换言之,就是变相的威胁。可惜此桑枝非彼桑枝,那会儿桑枝完全没有领会到这一点。如今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不由得脊背发凉。纵然她不是桑枝本尊,但既有家人,又岂能弃之不顾?毕竟占了人家身子。桑枝紧张地咽口水,“奴婢才疏学浅,并未习得一鳞半爪。”难怪她虽然并不会什么揉捏,但上手时却异常熟练。

“多少也得懂些皮毛。”董鄂妃忽然抓住她的手,睁开眼睛直直望着她,“二十四那晚,你也在。我皇儿确实是发烧吗?”

桑枝吓了一跳,连忙跪下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并没有上前,且对医术一窍不通,并不知道荣亲王的情况。”

“整个大清朝的御医,竟然治不好我皇儿的发烧……”董鄂妃喃喃着凄然一笑,那笑容让人不忍相看。她突然一阵猛咳,桑枝接过她的手帕时又看到了血,触目惊心的红色。

“娘娘……”桑枝轻声唤了句,心里很不是滋味。董鄂妃却像个没事人似的,擦了擦唇上的血丝道,“烧了。”

她已然身染重病,却不愿意声张。桑枝默默把帕子烧掉,低声说,“娘娘,您要保重身子啊。”

董鄂妃摇摇头,“此事不得告诉任何人。”

“为什么不请御医看看?”

“御医?”董鄂妃冷笑,“嫌我命长,请御医送我一程吗?”她已经不相信御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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