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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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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宫令作者:请叫我低调君

第13节

桑枝扫一眼她的手,眸子暗了暗,却只是一闪即过,再抬眼已经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那就好。”顿了顿,“昨晚——”

“桑枝!”素勒显然对“昨晚”这两个字极为敏感,犹如惊弓之鸟,生怕桑枝提起,她道,“桑枝……本宫确实很……欣赏你,你是本宫这么久以来唯一一个敢真心相待的朋友,可是——”

“可是什么?”见她说不出接下来的话,桑枝不顾心上被她一字一句砸下的冰雹,笑道,“你想说什么?”

素勒皱眉,难以启齿,“不要做傻事。”

“你在想什么?”桑枝望着她的眼睛,看素勒眸中满是愁绪和挣扎,桑枝移开目光轻声道,“看来昨晚吓到你了。”

一句毕,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许久,桑枝才道,“可是,那并没有什么啊。”她故作无所谓地说,“想来是风俗不同,在我的故乡,女人和女人之间的亲密是寻常事。唉,”她长长叹气,做出无奈的样子来,“我只是想让你适应罢了,忘记考虑你的接受程度,看来是吓到你了。”

素勒惊讶地睁大眼睛,“……你的家乡?”可实际上她和董鄂妃一样,对桑枝知根知底。桑枝这么异常,祖宗十八代都已经被东西两宫翻了个底朝天,然而她们都没有发现任何端倪。因而桑枝用的这个借口,实在太蹩脚了。

桑枝转过头去,轻声道,“是你那时太动人,便连我一个女人都忍不住放肆。惊吓到你,实在……抱歉。”这才望向素勒,“对不起。”

又是一阵难言的静默。

素勒抬眼望进桑枝眸子里,耳中听她这番话,心里终于松口气。只是那一丝丝难以理解的失落冒出头,让素勒心烦意乱,皱眉道,“你到底是太放肆了些。”

桑枝沉默一会儿,唇角勾起若有若无自嘲的笑来,“是,奴婢知错。”

刚刚桑枝说了那么多话,素勒除了紧张以为别无其他情绪,可桑枝淡淡的“奴婢”二字出口,却让素勒心上一抽,竟莫名一阵心疼。于是也顾不得烦躁的情绪了,只认真道,“桑枝,你不是奴婢,你是我的朋友。”

桑枝怔一下,眼中掠过一层薄雾,掩饰住哽咽低声道,“好,”她望着素勒,“谢谢你,素勒。”

素勒拉住她的手,“我们还会和从前一样。”

桑枝低头,任由她握着,低声应了下。

到底还是有什么不同了。素勒望着第一次避开她的眼睛低下头去的桑枝,心里又是一紧,终于放下伪装,用力握住桑枝的手低声道,“桑枝……我不想失去你……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好不好?”

素勒声音压得很低,又带着几分哀求,桑枝听得泛起一阵心疼,忍了又忍,偷偷眨去眼中雾气,抬头吐出一口气,对素勒露出笑容来,“本来就是这样啊,你的小脑袋在胡思乱想什么呢。”她亲昵地捏住素勒鼻尖,一如往常的模样。然而心里已然灰蒙蒙一片,没有半点光明。她想,不然还能怎样呢?本来……这就该是最好的结局。

素勒才真真松口气,被这样一问,反倒有些脸红,“还不都是你昨天——”她戛然而止,“不说这个,我有别的事情要告诉你。”

“什么?”桑枝温婉的笑,心里却一阵紧张,只希望皇后千万不要跟她说侍寝的事情。可皇后偏偏不如她所愿,显得有些兴奋地对桑枝说,“是昨晚侍寝——”

桑枝心里一突,猛地握紧双拳,不受控制地绷紧了神经。只听素勒欣喜道,“我昨晚没有侍寝!”

“很好。”刚说完,桑枝就睁大了眼睛,“什么?”她原是强撑着自己肯定素勒,无论素勒说什么,所以那两个字脱口而出,谁知道素勒说的竟然是没有侍寝!桑枝心里就跟过山车似的,“为什么?你拒绝了他?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别急别急,”素勒安抚下她,“我跟皇上说我在斋戒,要清修九九八十一天。”皇后眨眼笑笑,“真是跟你待一起久了,要不是你上次说国师送你一个要佩戴九九八十天的锦囊,我都想不起来。”

桑枝心里百味陈杂,没话找话,“我……我的锦囊好像丢了。”

“什么?!”素勒大惊,“国师送的东西,你竟然弄丢了?什么时候不见的,还记得最后一次在哪儿看到的吗?”

桑枝咬唇,“大概就是……昨晚吧。”

提起“昨晚”素勒就有些不自在,微微避开眼神问,“你去找了吗?”

桑枝摇头,“除了你,那里谁也进不去啊。”

“我带你去。”素勒就要起身,桑枝拦住她,“算了,丢就丢了。丢了说明我跟它无缘。”

素勒不同意,“那怎么行!锦囊里面是什么?你也没告诉过我。”

“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过是个平安符罢了。有机会再去白云观求一个便是!”

“你自己求一个,和国师亲手送的怎么一样,不行,你跟我一起去找回来。”

桑枝连忙拉住她,“别去了,我估计就算找回来也没法用。”

“为什么?”

“大约是掉在水里了。”桑枝下水的时候只是脱了外衫,锦囊一直挂在脖子里的。很有可能是被素勒搂住脖颈的时候无意中蹭开的,本来桑枝就系的活结,后来还被素勒打了一巴掌。仔细回想一下昨晚的事情,桑枝大约猜出来就是那个时候掉的。不管具体怎么掉的,掉在水里总归是捞上来没用的。

听桑枝这样说,素勒顿时想到昨晚的场景,不由得脸上有些发烫。她移开目光,轻声道,“那也要找找看,说不定掉岸上了呢。”

“其实丢了也好。”桑枝沉吟下,才道,“以前是想留着,现在……丢了更好。”

她语焉不详,然而素勒却敏锐的捕捉到桑枝情绪,隐约觉得这番话跟自己有关。可见桑枝执意不愿意去找,她也不好强扭。只是心下打定主意,要自己去找一找试试看。

那晚的事情就这样被揭过去,再不被提起。好像她们之间的默契,同时当做那晚不存在。两人依旧一如往常,桑枝经过此事之后,算是彻底打消了念头。她本来就知道那是奢望,素勒那么紧张的拒绝也不过是打破她一个奢望而已。但是,桑枝心里又有些奇怪,她原本以为素勒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可慢慢地发现,素勒或许并不很清楚,也许只是看明白桑枝想要的更多而已。

但是,素勒到底清不清楚,对桑枝来说,已经完全没有任何意义了。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小心翼翼控制好自己的感情不要外露。

不管怎样,蔡婉芸的提醒是对的。桑枝的心思要是被外人看出来,足以将皇后陷入死局。因为桑枝几乎可以断定,皇后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去死。但桑枝对皇后抱有这样的心思,倘若皇后还对她施以援手,那么皇后绝对也会背上这本不该背负的罪名,并且很可能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桑枝不愿意害了她。

收藏好自己那不能见光的爱意,她和素勒的日子仍旧是现世安稳。皇上倒也经常来,只是知道皇后在斋戒,故而并不留宿,只是和皇后一起吃吃饭聊聊天。

皇后本就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皇帝原来对她有偏见,故而根本不了解她。这段日子以来屡次三番的前来,愈发让皇帝对她改观。尤其皇后来自善于骑射的科尔沁家族,少年天子又是个中好手,两人聊起马术和草原来时常很尽兴。这便是皇后和董鄂妃的不同,董鄂妃纵然善解人意温柔体贴,是个会讨男人欢心的淑女,可对马术骑射却知之甚少,就算知道也没有实践经验。可皇后不同,皇后自己的出身和经历让她对这些东西十分熟稔,和皇帝经常聊得很投机。这些东西,桑枝也是不大懂的。术业有专攻,这是董鄂妃的短板,也是桑枝的短板,而长于此的皇帝和皇后却聊得兴起。

皇后终于不再那么惧怕皇帝,皇帝也终于更加欣赏皇后。他们相同的出身和故地,让他们看起来越发情投意合。只是就如同董鄂妃无法代替皇后在这方面和皇帝的共同话题,皇后也根本无法取代董鄂妃在皇帝心里的地位。相比一个能聊骑射马术的皇后,皇帝的心头肉始终都是承乾宫的董鄂妃。但皇帝不必纠结于选择哪一个,因为——她们都是他的。

终于,九九八十一天的斋戒日结束了。被桑枝半强半哄着改掉只吃荤不吃素的皇后娘娘,终于熬过了素斋的日子。时间已经来到八月,距离这一年的千秋令节,也就是皇后十八岁的生辰只有两个月不到,这天皇帝又来看皇后,聊了会儿走的时候对皇后说,“往年千秋令节朕都没给皇后好好过,今年,朕会给皇后一份大礼。”

宫里为千秋令节忙了起来,而桑枝看着皇帝说那句话的神情,心里却是一阵颤抖。或许素勒不懂,但是桑枝明白,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越是得不到才越是想要。尤其皇帝这种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的自大狂,连朝政上都是乾纲独断,很难听得进任何意见,大权集于一身,好胜心征服欲不是一般男人可以匹敌的。他对皇后动了心,却因为斋戒日而至今未动她分毫,有朝一日反扑过来,势必无人可以阻拦。

可是,还有必要阻拦吗?桑枝心想,就算以前有必要,现在——以现在皇帝和皇后的和谐程度,只怕那正是皇后想要的。

本就天经地义理所应当你情我愿的事情,何必再自作多情庸人自扰枉做无用功呢?毕竟,自己只是皇后的“朋友”而已。

好朋友,就该为朋友的幸福而开心。

桑枝默不作声,敛去全部张牙舞爪的情绪,只安安静静地为皇后准备生日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皇后:撒了个一个谎,才发现要吃三个月的素。没肉吃不开熏!/(ㄒoㄒ)/~~

☆、00

因为皇帝这几个月频繁的过来,就是眼瞎的也都能看出来皇后这是要翻身了。故而坤宁宫也愈发热闹起来,请安的宫妃们在坤宁宫和皇后闲聊的时间要比往常多出一倍。素勒心知肚明,只不说破,她们要留着就随她们,皇后娘娘向来话不多,只听宫妃们有的没的聊些琐碎。

明日便是千秋令节,皇后的生辰往年都是由承乾宫的皇贵妃操办,只是如今皇贵妃身体虚弱,早已经放手休养,而皇后自己又松散了这么多年,故而宫内一应事宜暂时皆交由十四衙门处理。皇后本意此次千秋令节从简,但是皇帝却下令要隆重操办。而这几年董鄂妃的生辰都极其简约,只是和皇帝两个人过过二人世界,虽然礼仪上不曾有失,该去给皇太后皇后请安的自然去,该收的贺礼自然也收,但相对于年年不得不大肆举办的皇后千秋令节而言,董鄂妃的可谓简单极了。毕竟皇后的身份摆在这儿,就是皇后不愿意也不能堕了皇室颜面。故而,每年都是皇后的千秋令节最热闹。然而,最热闹的未必是最好的,皇后的生辰沦为朝廷礼仪,每一次千秋令节都累得精疲力尽。而不那么热闹的董鄂妃,却能够年年和自己心爱的人安安静静的过生日。

桑枝在宫里两年,也渐渐摸清楚情况,看着素勒时实在心疼极了。但再心疼,她也只能藏在心里。这次皇帝还下令要隆重,只怕不比往年,皇后要更累。可是生日这个东西,最好的庆祝难道不是像董鄂妃那样吗?礼仪不失情意在,哪有像皇后这样年年的生日就好像为了应景似的。

一天快要过去,将近黄昏时分,为了明日的千秋令节,皇后今晚最多睡一两个小时,夜半子时就要起床梳洗。坤宁宫忙得不可开交,就连蔡婉芸都忙得一整天没说几句话。中间皇帝还差人来看看情况,见坤宁宫实在太忙才决定晚膳不过来吃。桑枝也跟着忙些琐碎,杂七杂八的活计虽然不大,但也足够让人脚不沾地了。

终于到用完晚膳,桑枝本想次日再将礼物送给她,但是看看情形,尤其是想想皇帝那句话,只怕皇后明天一整天都根本没有闲空。宫女们伺候着皇后沐浴更衣,临睡前桑枝还守在内殿。素勒见她一脸疲惫,颇有几分心疼,“桑枝,你也回去睡会儿吧。明天更累——”顿了顿又道,“从今夜子时到明晚这个时候,大约都闲不下来。”

“还好。”桑枝笑笑,“你不用担心我,好好休息。明天最累的人是你,坤宁宫里最忙的也就今天。”不错,宫女们都是在千秋令节前一日忙着各种准备工作,但真正节日这天,大家只要按部就班的做事就可以了,千秋令节最苦最累的是皇后。

素勒揉了揉眉心,她也确实累,因为皇帝要大办,故而单是听十四衙门的人前来汇报就已经足够伤脑,何况还有其他许多数不清的琐事。皇后轻叹一声,“可我睡不着。”

“怎么?”

“想起小时候,阿玛额吉给我过生辰,围着篝火唱歌吃肉,还能向阿玛额吉要礼物,多畅快。”皇后半眯着眼睛,无奈苦笑,“但进宫这五年,年年都只有累。唉……”她轻声叹息,让桑枝心疼不已。

“你等我一下。”桑枝起身就走,都没等素勒问她要干嘛。再回来时,手里拿了个精致的小木盒,素勒一眼看见,眼中就一亮,“送给我的?”

桑枝递给她,笑道,“怕你明天没时间,提前送给你。我是第一个祝你生日快乐的人呀。”

素勒打开手中的木盒,里面竟然还是一匹马,不过相比第一次那个泥塑,这次木马的手艺显然要精进多了。

“上次那个被摔碎了,这次是木刻的,摔不碎。”桑枝轻声道,“我打算给你刻齐十二生肖,十二年之后我再给你做一套蓝精灵,有很多呢,每年给你做一个,好不好?”

素勒默默听着,心里软软的,眼眶却有点湿。虽然根本不知道蓝精灵是什么。她嗯一声,“要是过生辰的时候,只有你和我就好了。”

桑枝心里一跳,眼神更加温柔了。然而却没法接素勒这句话,因为皇后的生辰从来不属于皇后自己,“好好休息会儿,一会儿该起了。”她守在皇后床边,面带微笑。

素勒被她看着,就觉得困意袭来,手里的木马还没来得及放下,就已然入睡了。

看她睡着,桑枝自己也直打瞌睡。想着过不了多久皇后就要醒来,索性她也不走了,直接趴在床边小憩。大概是实在太累,桑枝刚一趴在床边,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蔡婉芸进来时正看到这幅场景,顿了顿,不由叹息一声。她悄声上前,正打算叫醒桑枝,忽然皇后睁开眼睛对她做了个阻止的手势。

“皇——”蔡婉芸正要行礼,皇后打断她,挥挥手让她先出去。蔡婉芸眼神闪了闪,只好低头又悄悄退出去了。桑枝趴在床沿上,迷迷糊糊睡得并不是很好,但却睡意很沉。素勒怔怔的看着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皇后原先倒是真睡着了,只是心里压着事儿,睡得也不安稳。只堪堪眯了会儿,睁开眼就看到一旁桑枝趴在她床沿上。素勒有些懵,这无声的场景狠狠地冲击了她一下——是桑枝在守着她,又是桑枝。被皇上刁难的时候,生病的时候,如今疲累的时候,身边的人一直都是桑枝。素勒心情很复杂,她对桑枝的依赖大约就来源于桑枝这种不动声色的陪伴。她还从来没有这样好好看过桑枝,如今近距离地看着眼前的桑枝,没有醒着时藏着睿智光芒的眼神,此刻桑枝十分温顺,闭着的眉眼却在睡眠中都是紧皱着的,让素勒忍不住抬起手想要抚平。然而皇后刚刚探出手指,桑枝一动,吓了皇后一跳,慌忙收回手闭上眼睛。

桑枝醒来,觉得浑身不舒服,不过精神倒是好多了。见素勒还在睡,桑枝唇角勾出笑意来,也不敢惊扰她的睡意,径自起身悄悄退去。她是想到外面活动下身子骨,睡麻了。一出门就看见蔡婉芸守在门口,桑枝伸展四肢,蔡婉芸看得十分不顺眼,“这是什么样子!”

桑枝笑笑,不回应。蔡婉芸推门就要进去,桑枝连忙拉住,“皇后还没醒呢!”

“谁说的,”蔡婉芸道,“时辰到了。”

子时了。千秋令节的日子,皇后要梳洗完盛装打扮,光是这盛装就已经累赘到要花好几个时辰。

天将亮时,皇后终于装扮完毕,一身珠光宝气雍容华贵,桑枝看着只觉得重,不知道得多重。还踩着花盆底,穿着那么重的衣物和饰品,素勒鼻尖全是细汗。叫桑枝暗自里心疼得紧。不过接下来的这一天,就不是桑枝可以陪伴的了。蔡婉芸跟在皇后身边搀扶着,不搀扶着,估计皇后很难撑得住这么重的打扮。

很快,外面传来吴良辅的声音,“皇上驾到——”

皇后要走了。然而临走前,却顺手抓住桑枝送的那个小木马藏在了衣袖里……

一整天端着行礼未免太枯燥,无聊时手里还能有个小玩物。

≈

桑枝反倒闲了下来。不比别的宫女都有正经活计分配,她以往的任务就是陪皇后。如今皇后忙去了,独留下她一个,她反倒成了最闲的。毕竟,皇后的人谁也不敢胡乱使唤啊。

千秋令节,宫里很热闹。

自从进了坤宁宫,桑枝的活动范围就最远都没超出过御花园。她跟在皇后身边,多半都是在坤宁宫里活动,偶尔带皇后逛逛花园。有皇后在,桑枝也懒得四处走,说不定一动就动出什么事儿来,故而她很安分。如今皇后去忙千秋令节,她就自己留着翻翻书练练字,打发时间。

终于到了午饭时,桑枝跟宫女们一起准时吃饭。皇后和皇帝则在宴请群臣命妇。一天下来,桑枝过得悠闲,皇后累得浑身酸痛,又不敢表露丝毫。直到亥时,才终于告一段落。皇帝亲自送皇后回来,坤宁宫上下无不欣喜非常。

闲了一天的桑枝看见皇帝和皇后一起回来,就眼皮一跳。她愣怔片刻,觉得坤宁宫里实在待不下去,正准备走呢,皇后刚请皇帝坐下,就问,“桑枝呢?”

桑枝就在门外,听见这话僵住,只得硬着头皮进来,“见过皇上,皇后娘娘。”她不得不跪下,在这对夫妻面前她一个奴婢就如同一只蝼蚁。

皇后显然愣住了。皇上不在的时候,桑枝从来不跪,连请安之类的都少见。这会儿乍见桑枝默默跪在她面前,皇后很不自在,忙道,“平身,天色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

“是,谢娘娘关心。”她自始至终都没抬头,默默退出去。

皇上一句话都没说,看皇后这番作为,还以为是在示软,表明对承乾宫的善意。皇帝觉得皇后越来越懂事了。

然而桑枝对皇帝的厌恶已经积攒到一定地步了,她恍恍惚惚地往外走,不知不觉就走出了坤宁宫。桑枝一点都不累,也不困,到底她是闲了一天,这会儿脑子正乱。心里也是根本静不下来,恨不能跑上十圈八圈的散散心情。可惜跑步是不能了,但是离开坤宁宫,她发现自己竟然无处可去。

怔怔半天,她看向了永寿宫。她和素勒就是在那里认识的,也只有永寿宫永远都那么安静。

桑枝不由自主地朝着永寿宫的方向走去。

☆、钦安殿

许久没来,没料到再到永寿宫竟是这番心境。守门的小太监已经换了人,虽然不认得桑枝,但也听过桑枝的大名。可桑枝自报家门后,望着永寿宫的大门,却怎么都迈不进去。物是人非,独自来此又有什么意思?徒惹伤心罢了。

从来她就知道,有些人不能爱,有些爱不能说。人生一场大荒唐,向来无可奈何。

愁肠满腹,她想到了御花园处天一门。那里曾是国师王常月道长暂居之所,道长回了白云观,倒是有弟子留在钦安殿供职。钦安殿是个神圣的地方,里面供奉玄天上帝,向来不许宫人擅入。但桑枝此刻就偏偏想去那里,似乎那是唯一寄托之处。

其时已过宵禁,白日里争奇斗艳的御花园此刻一片静谧,她心事重重地到了天一门,此处守夜的小太监刚换了班,看到桑枝过来很奇怪。小太监原不认识桑枝,但观桑枝气度不像一般人,他便不敢怠慢,遂问道,“已经是宵禁时间,钦安殿这里可不是随便来的。你是何人?”

桑枝望着他,有些发怔地细细打量。小太监脸色白腻,长相虽算不得上等,但也是端正的。只约莫十四五岁,原本正该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可而今在这深宫里,竟成了一个唯唯诺诺的太监。

小太监见桑枝不回答,皱眉道,“今夜真是奇怪,贞妃娘娘刚进去,又来一个怪人。”

听到贞妃二字,桑枝才动了动,“我是坤宁宫的桑枝。”

小太监进宫没多久,并没有听说桑枝的名讳。但“坤宁宫”三个字,现在可不比以往,分量已然不是一般的重。小太监不敢得罪,“原来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人。敢问姐姐来此有何贵干?”

“你刚刚说贞妃娘娘在里面?”

“正是。小人换班时,贞妃娘娘正好进去。贞妃娘娘倒是常常来,据说是给皇贵妃娘娘祈福。”

桑枝挑眉,想了想说,“我原也是承乾宫的人,今夜来此,正是想为皇贵妃娘娘祈福。”她是因为不想回坤宁宫,可又实在无处可去,如今听到贞妃在里面,便也想着向贞妃那样进去,好歹在钦安殿待一宿。神祇这种东西,大约也只有在人无助彷徨的时候,才显得那么让人依赖。

小太监面露难色,正想拒绝,另一个守门的太监从茅房方向过来,一看见桑枝便点头哈腰,还瞪了原先那小太监一眼,“桑枝姑娘要给皇贵妃娘娘祈福,那就让人家进去。我就说你刚来,什么规矩都不懂。”

“可是总管交代了,事情都得按规矩来,明明——”

“呸!你懂得什么是规矩,我说的就是规矩!”打断小太监的话,还推了人家一把,“让开!”这才堆着笑对桑枝说,“桑枝姑娘,您请——”

桑枝原不知自己在宫里竟已有如此地位。她身在其中,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宫里的奴才眼里已经是英雄式的人物。毕竟一个刚从辛者库出来两年的奴婢,坤宁宫里挨过打,慈宁宫里晕过去,桩桩件件哪个不是死罪?结果不仅没死反而还能在最受宠的承乾宫地位尊崇,深受皇贵妃喜爱。不仅如此,竟然还能博得皇后娘娘喜欢,被要去了坤宁宫。要是以前坤宁宫受冷遇时这地位也还不算什么,但如今坤宁宫今非昔比。桑枝可谓是乘上东风,承乾宫如日中天时她在承乾宫,坤宁宫迅速崛起时,她又身在坤宁宫。宫里的奴才们眼睁睁看着桑枝翻云覆雨,早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对她的崇拜之情远不是桑枝自己能了解的。她一直觉得自己已经够低调,小心行事,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做出半点不合时宜的事情来,桑枝还不知道自己已然是出头的鸟,深受宫中瞩目。

看着敢怒不敢言的小太监,再看看身前谄媚殷勤的太监,桑枝心中叹息一声,还是拿出银子来,一人给了他们些。本想多给那个不太懂事却正直的小太监一点,但桑枝动作一顿,眸子低下去,更多的银子给了对自己谄媚让自己进去的太监。小太监那里只有零星一点碎银。

她身在宫中,正义只能残留在心。要遵守宫里的游戏规则,就要对为自己办事的人好。哪怕她明明心里很鄙视这个点头哈腰的人,更欣赏那个小脸通红不放自己进去的小太监。

待进入天一门,氛围便截然不同。到底是供奉神灵的地方,庄严肃穆。深沉的夜色笼罩,香烟袅袅,如仙似梦。虽不能洗去心中烦恼,到底也让桑枝的烦躁跟着退去不少。她走到钦安殿门前,里面燃着长明灯,不明不暗的颇有几分神秘。然而迁安钦安殿正中跪着一个女人,正是贞妃。

桑枝顿住脚步,犹豫片刻,决定不进去。麻烦事,少一桩是是一桩。然而她正要转身时,背后的贞妃却开了口,“既然到门口,为何不进来?”

桑枝不敢不答,忙低头回道,“奴婢不敢打扰娘娘。”就听贞妃嗤笑一声,桑枝又道,“奴婢先行告退。”

“慢——”贞妃竟然起身,桑枝抬头正对上她似笑非笑却带着桀骜的眸子,顿时一惊,连忙低下头去。贞妃又笑一声,朝她走过来,“桑枝。”

“奴婢在。”桑枝十分恭谨。

“本宫看你,可不是个奴婢。”

“娘娘这话折煞奴婢了。”桑枝退一步,离她远些。

不料鼻尖飘过一阵檀香,贞妃竟然捏住她的下巴,抬了起来。桑枝心中一阵反感,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扭脸甩开贞妃的手,又退三步,“时辰不早了,奴婢告辞。”

“还没有哪个奴才敢这样对主子,”贞妃站定不动,凉凉动唇,“桑枝,本宫可治你大不敬之死罪。”

桑枝一顿,眉头皱的更紧,心中十分厌恶,“奴婢是坤宁宫的人,便是要治死罪,恐怕也不牢娘娘您操心。”

“也是,”贞妃似笑非笑地看向她,“本宫瞧着,皇后娘娘对你,可是宠爱的紧。”

桑枝心中陡然一跳,仿佛被戳破了大秘密似的,“皇后娘娘仁厚,待奴才们一向一视同仁。”

贞妃却自顾道,“要是放在以前,处死一个坤宁宫的宫女,本不是难事。可今时不同往日,皇上这段日子竟对坤宁宫换了个态度似的,今夜还留宿,坤宁宫的人确实动不得了。”

说者无心,听着的人却犹如毫无防备地被捅了一刀,桑枝十指掐在掌心,咬紧牙关默不作声。

“怎么,今晚坤宁宫不是欢天喜地庆贺皇上回心转意吗?你到冷冷清清的钦安殿里来做什么?”贞妃唇角勾出凉凉的笑,“你不为皇后娘娘开心吗?”

桑枝只觉得这个贞妃果然不像平日里在皇贵妃董鄂氏面前那般乖巧,她避之唯恐不及,回道,“奴婢正是为皇后娘娘开心,才来此处。求皇上和皇后恩爱永固,白头偕老。”

贞妃愣了愣,却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恩爱永固,白头偕老?哈哈!”她露出讽刺的笑来,“这是今年以来,本宫听到最好笑最天真的笑话。皇上后宫佳丽三千人,连本宫的姐姐都不敢说恩爱白头,你倒是敢想。”

桑枝不做声。她也不急着走,回坤宁宫也确实是不想回去。她无处可去。

贞妃从她身边走过,却径自到钦安殿供桌上取了酒水来,“陪本宫小酌几杯。”

桑枝惊讶地睁大眼睛,“你拿的是供桌上的酒!”

“嗯哼?”贞妃挑眉,“是啊,没错。”

“……”桑枝神色复杂,“你不怕得罪神仙?”

“神仙?哈哈,神仙!”贞妃一脸不屑,倒杯酒仰头喝下,“这世上要是真有神仙,怎么会让姐姐病痛缠身!姐姐这样的好人,过去连捏死一只蚂蚁都要自责好几天的人,如今凭什么要——”她的话戛然而止,只冷笑道,“就算有神仙,也都是与恶徒为伍,本宫喝他们几杯酒是看得起他们!”

桑枝听得心中震惊,万万没想到贞妃竟然是如此极富个性的女人。她忍不住扭过头去,竟有些想笑叹一声。

贞妃眼神锋利,扫过她却道,“你赞同本宫的话。”

“奴婢不敢。”桑枝可不想跟她缠。

孰料贞妃道,“你能让本宫说出这番话来,却只有震惊毫不见惧色,说明你心中对这些神仙也毫无敬畏。桑枝,你果然是个有意思的人。”她几步走到桑枝面前,“难怪姐姐每次提起你,总是赞赏不已。”

桑枝静静地望着她,“贞妃娘娘,您喝多了。”

“哪里就多了,素酒一杯,如白水。”贞妃道,“本宫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可您知不知道,隔墙有耳呢?”桑枝压低声音,垂眸说话。

贞妃一怔,“钦安殿可不是别处。供奉神仙的地方,向来没有闲杂人等敢来放肆。你能进来,着实令本宫吃惊。”

桑枝顿住,“钦安殿……很难进?”

贞妃笑而不答,反而递上一杯酒,“陪本宫喝一杯,本宫便告诉你。”

桑枝不知道自己酒量如何,然而看着贞妃的神情,再加上她自己本就满腹心事,便眼神一暗,接过就被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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