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中宫令 书架
设置 书页
A-24A+
默认
第14节
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页

中宫令作者:请叫我低调君

第14节

这深宫里,本就最难信任人。没有任何人敢轻易相信别人,皇后更不能。桑枝这次,是真真的让皇后透心凉。

纵然往事千般甜蜜万般美,而今带了情绪回忆起来,却觉得什么冒死相救不过都是苦肉计,什么欢笑倾心不过都是虚情假意。可那被欺骗的痛却如此的真真切切,几乎让皇后娘娘喘不过气,恨不得将胸腔里的东西挖出来扔掉。素勒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耳边尽是桑枝刚刚的话,那字字句句皆是为了承乾宫,为了皇贵妃。

“好一个董鄂妃,好一个桑枝!”素勒咬紧牙关,挤出冷笑来,“好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她面带极轻微的笑,虽然已经竭力控制却还是浑身发抖,伺候她的宫女被吓得不轻,又听皇后喃喃道,“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奴婢!桑、枝!”她咬牙,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桑枝的名字,“本宫险些毁在你手里。”

再多的恼和恨,再多的物是人非,终究悄悄化在了皇后娘娘眼角那颗冰凉的泪珠里。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节日快乐~~

咳咳,不造为什么这话说的有那么一点点心虚……(⊙﹏⊙)

☆、010

宫门似海深。

台阶之上,咫尺之遥,却是可望不可即。这么久以来,桑枝第一次感到绝望。坤宁宫倒没有为难她,只是比为难更可怕的是冷漠。整个坤宁宫的人视她如无物,她再也无法靠近内殿。

皇后娘娘端庄威严,高居正殿之中,眉目温婉,仪态大方。被宫人伺候着用早膳,一如桑枝不在时那般安静。桑枝远远站在院子里,已然又是一个冬。去年的时候她也是这个季节在坤宁宫里挨鞭子,被抽得遍体鳞伤。伤虽已不痛,但通体鞭痕却并未消退。

千秋令节过后,本就是一年一度为过年准备的忙碌日子。桑枝还记得自己刚来时那阵,也是像其他宫女一样忙得脚不沾地。可而今,偌大的坤宁宫除了皇后,就属她最闲。而闲着的皇后也因为皇贵妃董鄂妃身子不好,担起筹备除夕大节的任务。只是这些东西,年年并没有多大变化,无非是按例来,故而皇后也不过就是过过目。十四衙门的人来问,她都说按照皇贵妃往年惯例做就行,倒省了不少事。

皇上因着担心皇贵妃的身子,也一直没来过。毕竟年末,皇帝要操心的事儿是最多的,因而下朝之后就直接去守着皇贵妃。又为了让皇贵妃安心,并不召其他妃嫔侍寝,偶尔只去钟粹宫贞妃处。

后宫里这些宫妃们起起伏伏都看惯的,因而一时间钟粹宫热闹起来。坤宁宫倒也没落下风,不过是皇上没时间来罢了,而且相比以前,坤宁宫如今的日子安稳多了,至少不会总被找麻烦。

但这些对桑枝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她唯一灰心的是,皇后这次是真的怪罪于她。她本有满腹的话想对素勒说,可而今却连靠近皇后都没办法。原来,皇后这个位置是如此的高高在上。而桑枝的地位又是如此卑下。皇后有心疏远一个人,绝对能做得滴水不漏。外人看起来,这大忙的日子里,桑枝那么闲,果然是深受皇后娘娘宠爱。然而只有桑枝自己清楚,皇后娘娘早已经对她视而不见。她和素勒之间隔着整个大清王朝的距离,隔着无法跨越的时代和森严的等级,只要素勒——皇后娘娘不愿意,她哪怕拼死也无法靠近皇后一步。

桑枝死心了。她想,拼死破坏一次侍寝,看清皇后的心,给自己个痛快,也算是件好事,不是吗?

原来素勒心里是有皇上的。桑枝心想,自己怎么忘了,不管皇帝对皇后是什么心思,都不耽误皇后对皇帝倾心啊!古代不都这样么,一个女人为了一个男人,从一而终至死不渝。倒是她自己痴人说梦,做尽傻事。

过年的气氛渐渐浓烈起来,桑枝反而心如死灰地寂静下来。她无事可做,索性就自己待在房间里倒腾些小玩意。她做了很多小木雕,一刀一刀刻下去,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与热闹的节庆格格不入,桑枝感到窒息。她恨自己为什么要留在这个地方,她追悔往事,想知道自己曾经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才导致现在这个局面。

然而,她记性越发不好了。她几乎只记得自己叫林文澜,来自遥远的另一个时代。

坤宁宫里没人跟她说话,所有人看见她就当看不见,连鄙视厌弃的眼神都没有。这比唾骂更让桑枝觉得窒息。宫女们聊天,也不避讳她,只当她是透明的。

“皇后娘娘今儿去给太后请安,挨了顿骂。”

“为什么?”

“还不是为了侍寝的事儿?”

“噢,这倒也是。难得皇上来一次,皇后娘娘还没留住人。”

“太后说了,皇后娘娘这性子要不得。这么多年,一点动静都没有。没个孩子,以后怎么在后宫立足!就算今天没有董鄂妃,也会有别的妃子。”

桑枝听得怔住,却不知道素勒被皇太后狠狠训斥了一番。

苏麻喇姑在一旁劝道,“太后,皇上的性子没人比您更清楚,他要走,皇后娘娘怎么留得住!”

“胡说!”太后横苏麻喇姑一眼,意有所指地说,“一个女人留不住自己床上的男人,那是没本事!”

苏麻喇姑被骂的不敢再声张。皇后坐在太后身旁,如坐针毡。

“哀家原以为你性子稳,不比静妃,你能做个贤内助,而今看来倒是老眼昏花了。”太后不咸不淡地说,“你身为皇后,却让皇上半夜从坤宁宫移驾去钟粹宫,这等奇耻大辱竟是忍下去,皇后——”

太后停住话头,素勒连忙垂眸道,“是臣妾无能。”

“无能?”太后冷笑一声,“你不是无能,你是废物!”

苏麻喇姑吓了一跳,素勒连忙起身站着,垂首恭听。

太后厉声道,“董鄂氏在你宫里安了个钉子,你不会拔了?还和一个宫女不分尊卑,没有高下,成何体统!哀家原以为你是自个心里有打算,不曾想你竟然被一个小宫女玩弄于鼓掌之间,如此是非不明赏罚不分,便是当真让你坐稳中宫,你又能坐几天!”

皇后吓出一身冷汗。虽然她向来知道太后对后宫事宜了如指掌,没有什么能逃出太后的眼睛,可没想到在她坤宁宫内殿之事,太后竟也知道的如此详细!一直以来,皇后跟桑枝独处时,为了以防万一都是把宫人都指使到外面去的。

“这样吧,到底是承乾宫给的人,在坤宁宫里出事不合适。”太后淡淡道,“哀家这里正缺个丫头,让那个小宫女到慈宁宫来吧。”

这话一出,皇后心里一抖,心头百味陈杂。

“皇后娘娘?”见皇后久没回答,苏麻喇姑连忙出声提醒,“皇后娘娘!”

皇后抿紧双唇,犹豫半天,终究稽首道,“太后,既然这是坤宁宫的事,臣妾又怎敢劳太后您老人家费神。臣妾一定处理好这件事。”

“事?”太后眼神一厉,“你打算怎么处理?倒是说给哀家听听。”

“臣妾……”皇后咬牙,“臣妾已下令,坤宁宫上下权当这个人不存在——”

“这就是处理?!”太后呵呵笑起来,“妇人之仁。你不要说了,这个丫头——叫什么来着?”

苏麻喇姑连忙道,“桑枝。”

“对,桑枝,就把桑枝叫到慈宁宫来吧。这事儿,你不用插手了。”太后闭上眼睛,苏麻喇姑心领神会给太后揉双鬓,太后接着说,“哀家也不指望你那么多了。你只要一门心思好好讨好皇帝,什么时候生出个一儿半女来,也算不辜负哀家在你身上花费那么多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我能抽出的时间实在不多,老断更也不是事儿。那尽量每天或者隔日写点吧,字数不多,望大家多多包涵哈。

☆、007

千秋令节已过去月余,转眼又是十一月。桑枝觉得自己和皇后之间似乎断了联系,她在坤宁宫徒剩百无聊赖打发人生。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桑枝想了想。如果一辈子能这样混吃等死地过下去,也未尝不可。至少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甚至偶尔还能远远看见想见的人。

然而,就连这个如意算盘都打错了。十一月,初二这天皇后从慈宁宫回来,竟破天荒地召见了她。桑枝大喜过望,心中紧张又忐忑。她想,前几天还听说皇后被太后为难,不知道素勒现在怎么样。

蔡婉芸面无表情地在皇后身旁站着,殿内一片静寂。桑枝不敢造次,老老实实乖乖地行了礼,“奴婢见过皇后娘娘。”

素勒愣了愣,许久才抬眸看向她,“平身。”

“谢皇后娘娘。”

桑枝毕恭毕敬地站着,感觉氛围有点不对劲。尤其一旁的蔡婉芸,这会儿桑枝竟然感觉不出来自蔡婉芸的恶意。她皱皱眉,悄悄抬头看向皇后,却见皇后身边站了个陌生的老宫女。这个老嬷嬷的位置要在蔡婉芸前面,桑枝心感奇怪,这人是谁?竟然位居蔡婉芸之上?

不过很快她就有了答案。皇后娘娘开口,“给孙嬷嬷看茶。”

蔡婉芸正要动作,孙嬷嬷开了口,“老奴谢过皇后娘娘。只是太后有吩咐,老奴不敢耽搁,还望皇后娘娘见谅。”又问,“她就是桑枝?”

蔡婉芸应道,“正是。”

孙嬷嬷便道,“嗯,老奴这便告退了。”她给皇后娘娘行礼告辞,皇后娘娘低头饮茶,也没多说话。

桑枝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见孙嬷嬷朝自己走过来,“走。”

“走?”桑枝愣了下,便在这一刻,孙嬷嬷扬手就是一巴掌毫无预兆地“啪”一声打在桑枝脸上,“谁准许你开口了?”

桑枝被打懵了。孙嬷嬷双目细长,端地一副刻薄模样,长得便不讨喜。桑枝又气又惊,抬头望向皇后,然而皇后只自顾低头抿茶,看都没往这里看。桑枝又看向蔡婉芸,蔡婉芸一脸冷色,迎上桑枝的目光一顿,便无声冷笑。

桑枝心中惊疑,“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果然没规矩。”孙嬷嬷冷冷刺她一眼,“老身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你要先自掌耳刮子。李应容是怎么教你的?什么规矩都不懂,放出来找死吗?”

孙嬷嬷声音刺耳,眼神充满蔑视和嫌恶,桑枝心里一凉,又陡然而生怒气,“我是坤宁宫的人。”说着看向皇后娘娘,“敢问皇后娘娘,奴婢要去哪里?”

“太后老人家那里缺个人,皇后娘娘特地派你去跟前伺候,”蔡婉芸不咸不淡地说,“这是天大的赏赐,桑枝,你要好好珍惜。”

桑枝顿时明白过来了。敢情素勒这是要打发她走呢!不好赶回承乾宫,所以就借故把她送到别处去!桑枝心里憋屈地不行,自己在后宫就像个物件一样,随意想被扔哪儿就扔哪儿。太后——太后可是孝庄啊!那尊大佛岂是好伺候的?桑枝深知孝庄这种人在后宫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耐,觉得自己到了孝庄面前,只怕活不过一天。她太知道自己与这个后宫多么格格不入了,也因而知道能够作为典型人物的孝庄会和自己多么难以相处。最关键的是,她根本不想离开坤宁宫!

“皇后娘娘!”桑枝转身就跪在素勒面前,“奴婢有话要对您说。”

素勒端着茶盏的手一顿,犹豫片刻,“你说。”

“奴婢……奴婢想单独跟您说。”桑枝深深叩首,只盼着能有一次单独说话的机会。

“就凭你,也配?”孙嬷嬷对皇后行礼,“皇后娘娘,规矩不可废,老奴这就带人告辞。”她猛地捏住桑枝肩膀,桑枝没想到这老嬷嬷看起来年纪不小,手劲儿异常的大。肩膀好像被铁钳钳住一样,刺啦啦生疼。桑枝忍着疼,固执的跪在地上不肯起身。

“好大的胆子!”孙嬷嬷厉喝一声,“来人,上棍夹走!”一声令下,桑枝便看见过来两个粗壮的妇女,每人手中拿着一个大腿粗的棍子,一左一右夹住她腋下,往后一掰,桑枝疼得痛呼,“啊!”

然而皇后娘娘还是端着茶盏没说话。

桑枝看素勒一眼,心中顿时绝望至谷底。她不再挣扎,任由棍子夹住拖着走,那心情犹如去赴死。

“我做了很多玩偶,留给你作纪念吧。”跨过门槛时,桑枝终于没忍住,“我对不起你。”她想,不该破坏皇后的侍寝。不该因为一己妄念,毁了皇后的机会。落得如今这模样,也是自作自受活该。

说完,仍被棍子狠狠地夹住走,只觉得两肋下生疼,直不起腰来。

很快,坤宁宫里便只看见孙嬷嬷带人夹着桑枝远去的背影。蔡婉芸终于松了口气,觉得到底出了口恶气。然而她看向皇后娘娘时,大吃一惊,“娘娘,您的茶!”皇后娘娘手里的茶盏被用力捏着,杯盖已经被紧紧握在掌心里,大拇指指尖扣在茶盏口,浸入茶水中都不自知。

皇后一回神,看看空荡荡地大殿,忽然站起身来,放下茶盏,“慢着——”皇后握紧双手,“蔡嬷嬷,把人拦回来!”

☆、005

蔡婉芸一愣,“皇后娘娘?”

“快去!”皇后面色严厉,蔡婉芸不敢耽搁,暗叹一声急急追出去。

桑枝被两个妇人的棍子夹着,双肋好像碎了似的疼。然而她不敢反抗,眼前的孙嬷嬷看模样就不是好相与的,识时务者为俊杰。对这个毫不了解的孙嬷嬷,桑枝暂时一点办法都没有。她更看出了孙嬷嬷对自己的厌恶,因而无论再痛苦也得忍着,不能再有半点惹眼的地方,不然只怕会被这个孙嬷嬷活活折磨死。毕竟她现在已经被皇后放逐了,身后再无势力依仗,桑枝便又成了如同蝼蚁的奴婢。

被夹棍押着走,双肋实在太痛,痛的桑枝都没有精力思考。直到听到背后匆匆的脚步声,“孙嬷嬷!”

来人正是蔡婉芸。

桑枝先是下意识一喜,随即又裂开灰败下来,蔡婉芸也极其厌恶她,又怎么可能给她带来希望。然而令桑枝意外的是,蔡婉芸虽然仍旧没正眼看桑枝,却恭恭敬敬地给孙嬷嬷行礼,“孙嬷嬷,皇后娘娘有些事要细细询问下这贱婢,还请孙嬷嬷容我将人暂且带回去。”

孙嬷嬷竖眉,“老身可是奉太后的旨意!哪敢耽搁半分,皇后娘娘岂是不知?”

“自是知道的,”蔡婉芸面带笑容,到底话里藏了软刺,“可皇后娘娘是主子,又向来深受太后宠爱,如今要个奴婢问话,咱们这样的下人哪里不遵从主子的命令呢?”

孙嬷嬷脸色一冷,“你什么意思?”

“孙嬷嬷千万别多想,”蔡婉芸讨好地笑着,“主子的事儿,咱们做奴才的只管照吩咐做就是了,到底这事儿有皇后娘娘担着呢。孙嬷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这才见孙嬷嬷脸色缓下来,蔡婉芸忙往孙嬷嬷手里塞了银锭,“孙嬷嬷,前儿皇后娘娘赏给奴婢些贡茶,您说,奴婢这样的人,哪里喝得出什么好茶,倒不如给孙嬷嬷您尝尝鲜。”

孙嬷嬷神色愈发缓和些,挤出生硬的笑来,“这怎么好?”

“好茶就该您这样宫里的老人才有资格尝呢。”蔡婉芸扶住孙嬷嬷的手肘,“嬷嬷您可千万别客气。”说完,恭敬地扶着孙嬷嬷往回走,一转头就给带来的随行宫女使了个眼色,随行宫女连忙给那两个妇人塞钱,两个妇人这才放开桑枝。

夹棍离身的一刹那,桑枝身上的疼痛反而愈加明显,她几乎疼得腿软,然而又不能乱动,上半个身子好像废了断了似的。

两个妇人冷冷地说话,“不要耽搁!”

随行宫女忙应下。

桑枝疼得根本走不动路,那宫女也不扶她,只不耐烦地催促,“快走,皇后娘娘还等着呢!”

“嘶……”桑枝咬紧牙关,额上豆大的冷汗直流,只要稍一动步就疼痛难忍。

那两个妇人喝道,“要是走不动,我们再送你一程!”说着话,那夹棍“咚”一声重击在地上,让桑枝觉得好像重重砸在自己肋骨上似的,唬的桑枝连连摆手,“不不,我……我能走。”她脸色煞白,却不敢耽搁,每走一步都觉得肋骨下的肌肉骨头错位似的疼。

“磨蹭什么呢!”随行宫女原本走得极快,但回头见桑枝步伐实在缓慢,而且举步维艰,纵然心中十分不快,也不得不慢下脚步。然而即便是这样正常的速度,对眼下的桑枝来说,也无异于刀刃上走路了。

从隆福门再走回坤宁宫,桑枝走得大汗淋漓。待回到殿内,已经止不住四肢发颤,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了。然而,她还是不得不强撑着跪下,给皇后行礼,“奴婢……见过皇后娘娘。”尽管桑枝极力想要撑住,可身上的痛却让她声音颤抖。这夹棍竟如此厉害,桑枝如今才知道宫里无论闷棍还是夹棍,都不是一般人扛得住的。闷棍是内伤,能打的人五脏俱裂而表面肌肤鲜有损伤;夹棍不至于伤及心肺,是纯粹的外伤,但这外伤专挑人体最弱的一处地方——肋下,其痛只怕仅仅居于夹手指之下了。

素勒早已经缓下来,面无异色地看着桑枝艰难地踉跄进来,到底眼中闪过不忍。等到听见桑枝声音都发抖时,素勒心里一抽,忍不住心疼。然而,心疼这种情绪让素勒无法接受。桑枝这么欺骗她,满心都是董鄂妃,自己怎么还能为这种人心疼!皇后娘娘顿时怒火中烧,冷着脸看向桑枝,却没有让她平身,“你有什么要说的?”

站着疼,跪着更疼,但没得皇后娘娘旨意她怎敢妄自起身?桑枝顿时悲从中来。刚刚被孙嬷嬷掌掴的时候,桑枝没有感到悲哀,她心里只有被皇后误会的恐慌。被粗壮的妇人用夹棍押着走时,她没有悲哀,心里想着的只是对皇后的歉意。然而现在,跪在素勒面前,桑枝心中无法抑制的悲哀。眼前这个人啊,是她的心上人。可在这个人面前,原来她一点尊严都没有。属于桑枝的一切荣辱生死,都只是眼前这个人一句话而已。她桑枝算个什么东西呢?也不过是个东西罢了。

素勒,素勒。

桑枝心中默默叫了她的名字,唇角溢出悲凉的苦笑。肋骨的痛仍然钻心,桑枝怔怔的望着皇后娘娘,心乱如麻。不能离开坤宁宫啊!桑枝心里清楚,以蔡婉芸及其他坤宁宫宫女对她的态度,尤其是皇后对她的态度,无一不说明她成了弃子。一个弃子,何德何能反而擢升去慈宁宫伺候太后?这真的是蔡婉芸口中的“厚爱”吗?再看看孙嬷嬷如今这架势,那两个妇人完全不把她当人的态度,桑枝已经预料到了去慈宁宫的未来——

必定是不得好死的。

宫斗剧看得还少吗?桑枝终于知道,自己的胆大妄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都是因为她在坤宁宫待得久了,素勒待她与众不同,她便渐渐地忽视掉深宫内院的黑暗。怎么能觉得可以在深宫里安生到老?手中无权,背后没靠山,那就是分分钟不得好死的节奏。

眼下能救她的只有素勒。可她该怎么面对素勒呢?她要怎么开口求皇后呢?

只是无论怎样,如今的桑枝和眼前的皇后,都不可能再回到曾经的她和素勒了。信任这个东西,一旦破裂,无论再怎么弥补,裂缝都无法弥合。更何况,她根本不能解释。素勒能一次不信任她,以后便能有更多次的不信任她。可……可她要以怎样的面目留在素勒身边呢?又该怎样向皇后求救呢?

难道,要变得像对待董鄂妃那样对待皇后?

素勒可是她在深宫里,唯一一个赤诚之心相待的人啊!然而这赤诚之心,只要有半点表现地不恰当,便会被弃如敝屣。

桑枝心里猛地一抽痛,她望着面无表情地皇后半晌,渐渐眼眶有些发热。她终于知道,身为一个奴婢,还是一个来自承乾宫皇贵妃钟爱的宫女,她是不该爱上皇后的。不该,不能,也没资格。

后宫从来不是一个容得下爱情的地方啊。

“素勒——”她终于开了口。

素勒脸色一僵,立时皱眉,刚要开口训斥,桑枝先她发问,“要我自己掌嘴吗?”

皇后怔住,眉头皱的更紧,“放肆!”

桑枝咬唇望着她,心中激烈的天人交战。

望着桑枝因为疼痛不断流下冷汗,尤其是桑枝悲凉绝望的眼神,终于,皇后扭过头去,“你们都下去。”她到底挥退所有人,待殿内只剩下她和桑枝时,皇后才冷声道,“你要说什么?”

“素勒,”桑枝固执地叫着她的名字,见素勒露出厉色,桑枝鼻子一酸低下头去,不容素勒开口自顾道,“素勒,从始至终,我都忠于你,只忠于你。我一度以为,你是我在这里的唯一意义。博尔济吉特·素勒,我林文澜敢对天发誓,从未对你有半点二心。”她喊出了素勒的全名,用了自己内心认可的真名,字字句句发自肺腑,神态极其郑重悲凉。

素勒愣住,心头百味陈杂。

“我……没办法给你解释那晚的事,”桑枝扭过脸去,低声道,“可是素勒,我绝不是为了董鄂妃。在我眼里,无论董鄂妃还是皇帝,甚至是除你之外这个大清王朝的任何人和东西,都没有半点意义。那晚我那样做,只是……只是……”只是因为我爱你。然而,“爱”这个字要怎么才能对大清的皇后说出口?她不敢。终其一生,这个字,她只怕也绝不敢出口。纵然无比绝望,可她心中仍有依恋,有依恋就会怕死,她不想死。桑枝害怕自己真的从素勒的生命里消失,在这爱意未退之前,无论再怎么憋屈没有尊严,她都没有办法摆脱素勒对她的吸引。她面临的选择并不是离开素勒和结束感情,而是死亡和生存。死亡就是结束,生存就得留在深宫。而她要生。倘若从容赴死,或许她能孤注一掷对素勒表明心意。可而今,她想求生,想活着,那爱字便只能被深深埋进心中。

“只是……不想让你侍寝。”桑枝只能说到这里了。这些不带一个爱字的表白,就像一个忠仆的忠心,对皇后来说,也不过如此罢了。

然而,皇后已然生疑的心,还能再信任她吗?尽管,尽管素勒自己在心里已经给桑枝找了一千一万个理由来推脱解释,她心底并不愿意相信桑枝欺骗自己。

“是本宫对你太过宠爱,让你乱了尊卑。”素勒迟疑半天,到底说出的话带了生疏冷硬。

桑枝听到这话,唇边勾出无声的自嘲,“你这样是对的,不信是对的。”她喃喃道,“你是皇后,中宫之位如悬剑在颈,你本来就不该轻易相信任何人。”

素勒心底一颤,终于看向了桑枝。

“素勒,”桑枝望进素勒的眼睛,心底的天人交战已经分出胜负,她面带微笑,一如往日那般温柔。迎着皇后复杂的眸子,桑枝哑了声音,“这是我最后一次直呼你的名字,素勒,请你相信,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事情,我对你的……忠心……都永远不会改变。无论我做什么,都绝不会伤害你。我的心意,天地可鉴。”

“桑枝——”素勒轻呢出声,目光锁在桑枝身上,她的心到底还是软下几分。

“你不轻易相信人,是对的。”桑枝接着说,“这宫里,任何人都不能轻易相信,包括我。”

素勒眼底流转的柔情断在她这句话上,“什么?”

“从今以后,我说的话,你都不要相信。”桑枝望着皇后的眼睛说罢,留恋地凝视着她,许久,终于闭上了眼睛。

一刹那,好像听到心底最深处落锁的声音。

——素勒,你我难复当初。可我不想死,即便如此没有尊严,我还是不想彻底离开你。我想要活。然而,在深宫里活下去很难。难在容不下一颗炽热真诚而又不加掩饰的心。

桑枝苦笑一声,如果有一天,自己能不再对皇后有非分之想,那时生死才不再那么难以抉择。

“呵,”素勒听得这话,软下的心肠顿时冷硬起来,冷笑一声,“本宫本就不信你。”

闻此言,闭着眼睛的桑枝心底一阵发寒。她睁开眼睛,眸中情绪已被素勒这句话彻底打散。她垂眸,深深跪倒在地,五体投地的叩首,“娘娘,求您救救我!”

素勒瞳孔猛地一睁,“你——”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桑枝竟然是在求她!怎么可能!

在皇后娘娘的心中,桑枝向来是温和笃定的模样,一派云淡风轻举手投足皆是温雅。可现在呢?眼前的桑枝狼狈不堪,面容憔悴,后背都已经被冷汗浸透。而且叩伏在她面前,竟然求她救命!

皇后娘娘心里不可抑制地泛起细细密密的疼,一时竟怔住了。原来她根本承受不住桑枝如此弱不禁风的模样,顾不得许多,素勒下意识地疾步走到桑枝身边扶住她,看见桑枝下唇已咬破,素勒终于忍不住低声问,“很疼?”

桑枝眼底闪过痛苦,却只是一闪即逝,还想虚与委蛇时,却强迫不了自己再说言不由衷的话,口中只低低道,“皇后娘娘,救我……”对不起。桑枝心想,我叫你皇后娘娘的时候,你不要相信我。

望着桑枝欲说还休的眼神,素勒怔住,却更觉得心疼,“我先扶你起来。”

“嘶——”被素勒架起手臂,肋骨下的疼痛便十分钻心,桑枝忍不住痛呼出声。素勒眼眶一热,忽然捏住桑枝的下巴,强迫桑枝看向自己,“桑枝,我问你,你到底是不是承乾宫的人?”

“……”桑枝动动唇,“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想让我侍寝?”素勒穷追不舍,“我从没有像待你一般待别人,却是你,让皇上半夜从坤宁宫离开,从本宫床上离开。这等奇耻大辱,让坤宁宫几乎成为整个后宫的笑柄。你难道以为,仅仅说个不想让我侍寝,就能让我信服吗?桑枝,”说到最后,素勒声音里竟然带了几分哀求,“给我一个信服的理由,我愿意相信你,让我相信你!”

桑枝听得心中一片悲哀,让?怎么让?她心中念头急转,然而表明心意的话,却怎样都不能冲破唇齿。终于,桑枝问,“娘娘,还记得您第一次侍寝那次吗?”

霎时间,素勒心中第一个冒出的场景竟然是温泉,这个回忆一冒出来,素勒就僵住了。然而却不能假装不知道,便几不可闻的“嗯”了声。

“那……”桑枝鼓起莫大的勇气,“你还记得……温泉——”

“住口!”素勒脸上猛地一烫,陡然厉声道,“休要胡言乱语!本宫那晚根本没去过温泉,那晚什么都没发生,你可记住了?”

桑枝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瞬间泄下去,“奴婢谨记。”脸颊上当初被素勒打的那一巴掌仿佛还在隐隐作痛。桑枝心想,素勒是厌恶的,那一巴掌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不告诉素勒自己的心意,也许还能给素勒留下一点好印象。倘若说了,只怕素勒对她只剩下厌弃了。被自己爱的人厌恶鄙弃,那将是怎样难以承受的痛苦!

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页
首页 书架 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