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长房的主事很少来永寿宫,但并不妨碍他从永寿宫挣钱。实际上,东西长房的主事都喜欢跟被冷落的各宫打交道,毕竟缺东少西挖空心思博取皇帝欢心的,都是受冷落的各宫。她们需要宫外买物件,偶尔还要出去,东西长房自然就能从中获暴利,还能顺便卖各宫些人情。因此,对于来永寿宫,西长房的主事还是很乐意的。
静妃已经把锦绣打扮完毕,看起来就是一个不起眼的粗使丫头。毕竟出宫不是小事,一般被私下派出去的都是不起眼的宫女,越是显赫越是不能离宫,“这丫头好像得了疑难杂症,宫里头不好治,把她送到白云观交给道长救救看吧。”
静妃漫不经心地说罢,给了主事一张银票。
西长房主事一看到银票上的数额,猛地睁大眼睛,随即脸上笑出一朵花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奴才一定办到。”他心想,没想到静妃也有派人去白云观求神仙保佑得皇上宠幸的一天。毕竟,这样做的宫妃实在太多。随即看向一身粗劣衣物的锦绣,暗自不屑,觉得永寿宫实在太穷。不过亏得静妃肯下血本,给了他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一百两,实在是不少了。
而静妃身上,几乎已经身无分文了。除了那一百两,她把其余全部积蓄都给了锦绣。
床上的锦绣实在累惨了,这会儿睡得十分沉。静妃凝视她一会儿,喉间动了动,泪光闪闪却微微一笑,平平道,“把她带走吧。”
看着西长房的太监把锦绣抗走,静妃胆战心惊,一方面唯恐锦绣醒来,担心不能把锦绣送出去,另一方面却担心这样毫无准备地把锦绣送出去,到底安不安全。然而她已经没时间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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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仁宫。
恪妃忙了一整天,早已经歇息入睡,匆忙之间也没来得及细细询问各宫情况。
小宫女和永寿宫的太监跑过来时,恪妃已然安寝。景仁宫的主事嬷嬷看见小宫女这么晚回来,没等人家说话就狠狠将人训了一顿。然而还没训完,永寿宫的守门太监紧随而至,道,“嬷嬷,奴才有急事禀报恪妃娘娘。”
主事嬷嬷皱眉,“我们娘娘已经就寝了,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这事儿可等不到明天!”守门太监心知肚明,此番要是回去,定然难以活命。
嬷嬷道,“什么事?你姑且告诉我,我帮你传话。”
守门太监哪敢随便说!便一脸为难。主事嬷嬷本就不怎么待见永寿宫,唯恐景阳宫沾上永寿宫的霉运,便不耐烦道,“不说就回去,景阳宫可不是你能待的地方。”
一来二去的扭捏折腾,守门太监急了,“嬷嬷请听奴才说。”
他做出耳语的姿势,主事嬷嬷很不情愿,爱答不理地凑了个耳朵过去。太监道,“嬷嬷,再近些。”
“哪那么多事!”嬷嬷不耐烦,“再不说,老奴可要赶人了!”
小太监瘪嘴,急忙道,“我说,我说!”
“哼。”嬷嬷神情怠慢,然而等听到小太监的话,立刻大吃一惊,“这话可不敢乱说!”
小太监道,“这是奴才和景阳宫派去的姐姐一起亲耳听到的!”
“胡说!”嬷嬷道,“宫里不是宫女就是太监,永寿宫更是平时连个人影都没有,哪来的人偷!”
话是这样说,嬷嬷也还是亲自问刚刚的小宫女,“你也听到了?”
小宫女吓得不轻,只剩点头的份儿。
嬷嬷皱眉,“怎么可能呢……根本没有男人能进后宫……”嘀咕着,嬷嬷脸色一变,忽然道,“你们确定听到的声音是两个人,不是一个人?”宫妃深宫寂寥时,自己偷偷寻乐碰自己的也不是没有。
“回嬷嬷的话,确实是两个人……”小宫女哆嗦道,“可是……奴婢没听到男人的声音……”
小太监却道,“奴才觉得……那个声音好像是……是……”
“是谁?”
“是……”守门一咬牙,“是静妃娘娘的贴身侍女,永寿宫的锦绣姑姑。”
嬷嬷瞬间变脸,顿时面色阴沉,“你们俩在这等着,老奴去禀报娘娘。”
可怜恪妃刚刚入睡,就被一脸如临大敌的主事嬷嬷叫醒了,“什么事?”
恪妃揉着额头,疲惫不已。宫中诸事繁多,已然让人大耗心神,偏偏她还要夹在淑惠妃和贞妃之间周旋,更是累上加累。更无奈的是,淑惠妃和贞妃可不像皇后和皇贵妃,这两位都不是吃素的主,分分钟能掐起来。恪妃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后来索性躲起来都不见。
主事嬷嬷附耳说了此事,吓得恪妃一咯噔,“你是说……永寿宫……磨镜?”
“这可是后宫大忌,就算不死只怕也得打入冷宫。”主事嬷嬷道,“两个证人就在外头。”
恪妃开始用力揉眉心,简直愁白了头。这事儿太棘手了,她道,“容本宫想想。”
静妃可不是好惹的,这个且不说。但是hui乱宫闱的罪名太大太重,恪妃不敢做主。毕竟她只是临时主事儿的,恪妃哀叹连连,觉得自己倒霉透顶,怎的偏偏在自己管事儿的时候发生如此棘手的事情!为什么不等皇后一行人回宫再发生!
沉吟半晌,恪妃重重吐口气,“这事儿,先压住。谁都不要提,尤其不要让翊坤宫和钟粹宫知道,不然只怕事情越闹越大。这可不是小事。那两个证人就先留在景阳宫吧,另外派人快马加鞭去给皇后报信。”
作者有话要说:熬不起夜了。头疼。大家晚安。
☆、019
远在冬猎行宫的皇后,看起来和皇贵妃的相处十分融洽。
小皇后当年进宫匆忙,宫规之类的也只是死记硬背通了一遍,之后还没来得及熟悉后宫掌控权柄,备受恩宠的皇贵妃就势不可挡的截断大权。皇太后交给小皇后的中宫权柄,就没在小皇后手里捂热。皇太后恨铁不成钢,偏偏小皇后不上心。不过如今见皇后能和皇贵妃表面上言笑晏晏,到底还是欣慰几分。
苏麻喇姑道,“皇后娘娘还是有前途的。”
倒惹得皇太后冷笑,“这点脸面上的功夫都没有,要她何用。”
苏麻喇姑不敢反驳,只道,“有太后您在,任谁也翻不出花样来。”
“唉,”太后叹气,“哀家老了,这宫里早晚要交给她们。”太后摇头又叹一声,“当初哀家选她,是觉得这丫头心性仁厚识大体,正配皇上那个躁性的人,是个贤内助。虽然有点过于柔善,但年纪小,调/教下也可成大器。可哀家怎么也没料到,这丫头竟一点争斗心也无。苏麻啊,你说,哀家是不是年纪大了老糊涂,看走眼了?”
“太后英明丝毫不减当年,”苏麻喇姑说的一脸认真,沉吟下才道,“老奴倒觉得,皇后娘娘未来不可限量。”
太后笑笑,“哦?”
“人谁能不想好?皇后娘娘不可能没有半点争斗心。”苏麻喇姑缓声道,“只是这些年来,皇上怎么对待皇后的,太后您也看在眼里。咱们的皇后娘娘可不像静妃,什么事都摆在脸上,皇后娘娘对皇上,心里能没有点怨恨?”
“只怕她不止怨皇上,还怨哀家呢。”太后平平接了一句。
苏麻喇姑抿唇一笑,“老奴看着也是。”
“嘿,你——”太后瞪她,“大胆!”
然而苏麻喇姑仍旧笑眯眯地看着太后,终于太后没忍住笑道,“放肆,要不是看你一大把年纪,哀家定要治你大不敬之罪!”
“再没有比老奴更冤的了,”苏麻喇姑正色道,“老奴对太后的恭敬要说第二,天底下没人敢自称第一。”
太后无奈地笑,“你是越老越没规矩。”又道,“怨就怨吧,哀家已经给了她全天下女人最大的权势和荣华富贵,她握不握得住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皇后娘娘可是牢牢握着呢,”苏麻喇姑道,“这些年不管皇上怎么折腾,皇后终究是半点差错也无。这可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苏麻喇姑继续道,“依老奴看,皇后娘娘是大智若愚。这几年,皇后娘娘也没做什么,可怎么都没被扳倒。虽然有太后您暗中相助,可要是皇后娘娘真的丝毫不争,太后您就是帮得了一次也不能每次都能让皇后娘娘化险为夷啊。怕皇后娘娘不是不争,而是不多争。她心里怨皇上,又怎么可能去争宠呢?说来也是奇怪,”苏麻喇姑道,“自从皇后进宫以来,也不是没被承乾宫下过绊子,倒没见皇后娘娘这样大动干戈过。偏生这次那个叫桑枝的坏了侍寝,让皇后娘娘头一次明着跟承乾宫叫板,就连把人扔进外院那种地方,皇后娘娘事后都没再提半个字。这实在不像皇后娘娘的性子,皇后到底心善,要是以往,只怕皇后娘娘自己就直接把人逐出宫去了,也不会让人在外院那种地方活活受罪。”苏麻喇姑嘀咕道,“而且听奴才来报,皇后娘娘借着这个叫桑枝的丫头,绵里藏针地刺了承乾宫好几次。便连这个人,都是皇后娘娘硬从承乾宫要来的。这些,太后您也是知道的。“
太后笑而不语。
苏麻喇姑看着太后神情,心里一惊顿时恍然大悟,苦笑道,“太后您又故意看老奴笑话。老奴能想到的,您老人家只怕早就心里跟明镜似的了。”
太后笑意加深,却问,“那锦囊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老奴正要说这个呢,”苏麻喇姑给太后捏腿,“出宫前,老奴把那符渣交给钦天殿的道长查看,原没指望能看出什么来,可不巧前几日钦天殿传来消息,说那符乃是出自老神仙之手的安魂符,钦天殿的人都宝贝得紧。”
“安魂符?”太后皱眉,“皇后怎么有这个?”
苏麻喇姑迟疑了下,“据留驻钦天殿的老神仙高徒说,那安魂符是……是国师给一个宫女的。”
太后眸子一顿,唇间吐出两个字,“桑枝。”
苏麻喇姑抿唇,虽然心里也有猜测,但是不敢乱说。但显然太后对一切都了如指掌。苏麻喇姑心情复杂,轻声道,“太后,坤宁宫的宫女很多呢。”
太后意味深长地勾唇冷笑,不理苏麻喇姑,只道,“把皇后召来。”
皇后娘娘没带蔡婉芸,只带着四五个随身侍女伺候,这十多日以来除了陪太后以外,基本都是自己待着。皇上满心牵挂的都是身子弱的皇贵妃,唯恐她不开心,哪里有空来找皇后!更何况皇后还是被太后带来的,皇上心里向来就对太后逆反,因而连带着对皇后都冷淡几分。
左右无人,闲来无事,皇后独处时几乎不受控制地满脑子都是桑枝。她渐渐冷静下来,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冤枉了桑枝。但到底冤枉了桑枝什么,皇后娘娘想不通。而且皇后始终能确定,桑枝确实有事瞒着她。等再过两天,皇后就有些忧心忡忡。慈宁宫外院是什么地方?难道皇后不知道吗?那种地方,能把活人变成死人,也能把坏人变成生不如死的人。桑枝被太后送去了那里,会变成什么样?
皇后越想越心急如焚。可她什么都不能做,已经交到太后手里的人,皇后不能越级处理。如今才真真悔不当初,皇后暗自懊恼,怪自己当初还不如直接把桑枝赶出宫去。
可是为什么不把桑枝赶出宫去呢?宁可让桑枝去那种如同地狱的地方活受罪,都丝毫没想过把桑枝逐出宫去,皇后很头疼,不明白自己怎么了,怎么偏偏就对桑枝这么狠辣。她原本并不是这么心狠手辣的人,怎么偏偏对桑枝就这么不留余地。
皇后心想,不管到底是不是董鄂妃的人,一直以来桑枝为自己做的一切难道是假的吗?几次冒着生命危险,以一个卑贱的奴婢的身份屡次冒险,难道是假的?就算往日的温柔相伴是装出来的,可拿命在搏难道是假的吗?桑枝展现给自己的那独有的一面,难道做的了假?皇后心里毫无缘由的确信,在自己面前的桑枝是独一无二的。皇后觉得,如果桑枝在董鄂妃面前也是那般模样,董鄂妃是无论如何不可能舍得把桑枝送到坤宁宫来的。更何况这些天以来,桑枝被慈宁宫带走,皇后早已经私下把消息散到承乾宫,可皇贵妃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皇后心情一天比一天沉重,外院那种地方,进去能活几天都是个问题,就算活下来只怕也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了。但,董鄂妃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皇后几次见到董鄂妃,都恨不能上前质问,为什么还不想办法把桑枝弄出去?不知道时间越久桑枝的下场就越难以预测吗?难道就因为这样桑枝就成了董鄂妃的弃子吗?
然而皇后只能想想而已。哪怕她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却还是什么都不能做。尤其现在她就在太后眼皮子底下,周围都是太后的人,她就更不能轻举妄动。如今皇后只盼着冬猎早日结束,能早些回去。她绞尽脑汁想着救桑枝的法子,然而和皇上一样,她也慑于太后的威严,束手无策。甚至,她还不如皇上,她对太后无比敬畏,丝毫不敢反抗。
日子一天一天的耽搁,皇后一天比一天后悔,她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直接把桑枝逐出宫去。
为什么呢?夜深人静时,她褪去皇后盛装,和衣而眠时问自己,素勒,你为什么从没想把桑枝逐出宫去?有个答案浮上心头:不要!不舍得。似乎只要桑枝还在宫中,就不算离自己而去似的,皇后娘娘根本没想过让桑枝离开。
这会儿,皇后娘娘面色沉郁地发呆,忽然太后那边来人传召,皇后娘娘不得不敛去神色,面见太后。
太后可不与她虚与委蛇,皇后刚行礼罢坐下,太后就让苏麻喇姑拿出那锦囊来,问,“皇后可认得这锦囊?”
皇后心里一咯噔,随即起身恭敬道,“回母后,这锦囊正是臣妾丢失的。”
“你丢的?”太后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从哪儿来的?”
皇后隐约记得,桑枝好像说过这是国师给她的护身符,便道,“这是臣妾特地从国师那里求来的护身符。”顿了顿,又道,“因着身上没有合适的锦囊,便从奴才手里讨了个,打算回去找个新的再换回来。可没想到弄丢了,便没来得及换。原来被母后捡到,到底是母后您福厚,想是臣妾无福消受。”
这一番真假掺半的话最是难辨真伪,然而太后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于是又问,“哀家听钦天殿说,这是国师给那个叫做桑枝的宫女的。”
皇后心里一紧,忙道,“正是臣妾让桑枝去取的。”
太后就笑了。苏麻喇姑在一旁站着,忍不住暗叹一声。到底小皇后太嫩,这么轻易就被太后把话套出来了!除了皇后,没有人知道这锦囊是桑枝的啊!可是,慑于太后天威,又这么滴水不漏仿若漫不经心的问话,皇后哪里知道自己已经被下套了!
“既然如此,皇后还是拿去吧。”太后眼神示意苏麻喇姑把锦囊给皇后,眼见着皇后接过,太后却仿若自言自语道,“钦天殿的人倒是说锦囊里装的是安魂符,安人魂魄之用。听起来就不祥,可见那奴才没安好心。”
“安魂符?”皇后动作一僵,竭力稳住心神道,“是……是臣妾那些日子睡不安寝,经常做噩梦,才求了个安魂符。只是怕母后您责怪,只好妄称护身符。求母后恕罪!”
“砰——”太后忽然重重砸了下茶盏,吓得皇后连忙深深叩首,惶恐不安。然而太后却只是道,“平身吧。”
皇后战战兢兢叩谢,“臣妾谢过母后。”她小心翼翼陪侍在太后身旁,苏麻喇姑见皇后神情憔悴,心生不忍,便给皇后斟茶,“皇后娘娘请用茶。”
“多谢苏麻姑姑。”皇后对苏麻喇姑态度也很敬重。
太后不咸不淡地问,“这些日子,皇后倒是越发不精神了。却是何故?”
皇后忙道,“只是这几日有些睡不安稳罢了。”
她们寒暄着,忽然殿外有太监来报,“宫里恪妃娘娘派人加急给皇后娘娘送信。”
皇后抬头,看一眼太后,太后却只做看不见,只让苏麻喇姑给自己安静地温茶。皇后心知诸事皆不能逃出太后耳目,便道,“呈上来。”她放下茶盏,亲自拆信,那上面赫然有两行字——永寿宫静妃娘娘涉嫌hui乱后宫,请皇后娘娘回宫裁决。
皇后陡然睁大眼睛,心神剧震。hui乱后宫,其罪当诛!
一旁的苏麻喇姑见皇后面色大变,给太后递了个眼色,太后扫一眼皇后,慢悠悠道,“出什么事了?”
“母后!”皇后一脸苍白,立刻跪倒在地,却不敢不将信件呈上。
苏麻喇姑接过一看,顿时也变了脸色。太后原本还不甚在意,待看见连苏麻喇姑都神情一震,这才眼神一厉,那双平日里悠哉闲哉的眸子此刻聚满精光。苏麻喇姑颤抖着手将信件呈给太后,太后只扫了一眼,立刻一脸阴云密布,“回宫!”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哒!谢谢写长评的姑娘们,很开心~~~
☆、004
一连几天,宫内都毫无异样,而静妃知道,这只是山雨欲来前的宁静。不过令她庆幸地是,锦绣没有回来。静妃说不出心里是松了口气,还是止不住黯然。她给锦绣的银票连同一纸信笺装在一起,锦绣醒来发现异常就能看到。天没亮时西长房的人把锦绣带出去,天亮回来时,锦绣并没有回来。西长房的人看在一百两银子的份儿上还特地过来相告,说已经把那宫女送到白云观。来人还一脸疑虑,毕竟将锦绣叫醒送下去时,锦绣稀里糊涂地都没明白怎么回事。
已经三天过去,锦绣都没有回来。静妃满心复杂,她能做到只有这些了,“锦绣……你好好的……”说完,静妃垂下眸子,终究只是轻叹一声。
快马加鞭送信过去,不过两日功夫。静妃知道此事绝难善了,她只是静观其变。果然又过了四五天,太后、皇后都回宫来了。然而静妃娘娘已经心无牵挂,自然无惧无忧。
太后勃然大怒,回来就立刻召见恪妃述事,恪妃没想到还招来了太后,一时也是无比忐忑。皇后就在太后下位坐着,恪妃不敢有丝毫隐瞒,忙传唤证人。
景仁宫的小宫女和永寿宫的守门太监哪里见过这阵势!这会儿吓得直哆嗦,话都说不利索了。
“如实招来。”
两个奴才不敢隐瞒,遂将当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讲来。小太监又道,“奴才听得清清楚楚,那声音就是锦绣姑姑。”
太后脸都绿了,苏麻喇姑面无异色连忙安抚她,“太后息怒,息怒!”转头喝道,“你这奴才,想清楚再说话!”
小太监早就吓得六神无主,只想证明自己没说谎话,又道,“奴才不敢撒谎!静妃娘娘平日里和锦绣姑姑就不分彼此,奴才守着永寿宫的大门,早先见过好几次,还只道是静妃娘娘待下人好。可静妃娘娘待锦绣姑姑实在太好,一直都是锦绣姑姑守夜,还陪同静妃娘娘一起用膳。”
一旁沉默许久的皇后娘娘,眸子幽幽深深,忽然开口道,“本宫待下人也是这般,太后娘娘待苏麻姑姑亦是如此,按你的说法,本宫和太后都是hui乱宫闱了?”
不轻不重的几句话吓得小太监浑身发抖,猛磕头,“奴才不敢!奴才只是……只是如实禀报。那晚……那晚确实听见……”
“听见什么?”皇后又道,“你一个守门的太监,知道男女之事吗?你又没有亲眼看见,只是凭空听了一耳朵,就敢胡编乱造,如今还捕风捉影,怎么,主子待下人好,反倒是错了?”皇后冷下脸来,“本宫怎么觉得,是你这太监嫉恨静妃待你不好才无中生有,恶意中伤呢。”
“皇后娘娘明察!”小太监吓得尿裤子,磕头磕得额上鲜血直流,“奴才句句属实,没有一点谎话!不信,不信您问景阳宫的宫女——”
可景仁宫的宫女见此情景,哪里还敢多说半个字,只道,“奴婢……奴婢那晚被他吓到,也不知道听见了些什么……”
小太监大惊失色,“你!你胡说!你明明听见——”
“住口!”苏麻喇姑厉声道,“单凭你一个奴才信口雌黄,就想诬陷一宫后妃,痴人说梦!来人哪,把他拖出去,杖责一百,以儆效尤!看谁还敢背后嚼舌,胡乱造谣。”
不顾那小太监大喊冤枉,外面惨叫连连。哪里用一百棍,五十棍下去,小太监已经一命归西了。
慈宁宫里众人听着外面小太监的惨叫声渐渐变弱,半柱香过去,施刑的人过来禀报小太监死讯,太后没说话,皇后也面无表情地没说话,只有苏麻喇姑冷声道,“死了就葬吧,还禀报什么。”
恪妃面色发白地看着慈宁宫里发生的一切,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在这个案子里多说一个字。从太后和皇后回来,一个时辰不到,涉案的小太监就已经死于非命。而景仁宫的小宫女呢?恪妃双手有些发颤,连忙跪倒在地,“是臣妾管教无方,臣妾失职才让永寿宫蒙冤,求太后、皇后娘娘恕罪!”
太后阴沉着脸,只问,“还有谁参与?”
“……还……还有臣妾的教养嬷嬷,”恪妃手足发抖,忙叩首道,“臣妾回去一定严加管教,绝不让永寿宫名声有半点不是!”说着话,恪妃眼神恳求地望着皇后,希望皇后千万救她一次。
皇后眼神微动,看向太后道,“母后,此事恪妃虽有失职,但处理得当,也算功过相抵。何况这些日子以来,恪妃在后宫主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望母后体察。”
太后长叹一声,“罢了,也为难恪妃了。苏麻,上月番邦进贡的那个什么绸缎,赏给恪妃吧。”
恪妃连忙叩首,“臣妾谢太后恩赐!”
可没等恪妃松一口气,太后突然道,“这后宫啊如今是皇后主事,你呀,也不要承哀家的情,哀家老了,没那个精神头管你们。”又道,“皇后,你看着办。这一路舟车劳顿,哀家累了。”
皇后神色一僵,看向太后时,太后已经被苏麻喇姑扶着往里间去了。皇后和恪妃连忙行礼,“恭送太后!”
直到慈宁宫里只剩下恪妃和皇后时,恪妃总算彻彻底底松口气。永寿宫这烫手山芋总算扔出去了!恪妃不愿意多耽搁,连忙向皇后告辞,“皇后娘娘舟车劳顿,定然十分疲累,臣妾就不叨扰了,告辞。”只是她回去第一件事就是要将这个倒霉的小宫女打发到辛者库去,皇家秘事,谁碰上谁倒霉!毕竟事关皇室颜面,所谓的皇族尊严岂能不粉饰太平?哪怕那太平之下血债累累。
皇后哪能不知道恪妃的心思?何况也没必要留她,只微笑道,“这些日子辛苦恪妃了,回去好好休息。”
“臣妾不敢,谢皇后娘娘关心。”恪妃恨不能立刻从慈宁宫消失。然而她还没刚走两步,皇后却突然叫住她,“恪妃!”
“臣妾……在!”恪妃心里咯噔一下,唯恐皇后又找自己做什么事,皇后见她面色已然猜出她心里所想,不由暗叹一声,却问道,“静妃的事……”
“臣妾失职!”不等皇后把话说完,恪妃就脸色发白的要跪下。皇后连忙虚扶住她,“算了,你退下吧。”
看这样子,也问不出什么事来。略作沉吟,皇后干脆直接去了永寿宫。
静妃早已候她多时,“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顿了顿,扶住她,“姑姑,这里并没有旁人。”
“呵,”静妃看向她的眼睛,“这里,到处都是人。”
皇后久不能说话。静妃拉着她进了房间,却笑道,“本宫第一次见你时,你才这么高。”她抬抬手,比划着小女孩的高度,“如今,你都这样大了。”
“姑姑——”素勒扫一眼静妃身旁,并没有看见锦绣,“锦绣呢?”
静妃漫不经心道,“本宫嫌她聒噪,将人打发了。”
“锦绣是你的贴身侍女,从科尔沁草原带来的,是要陪你见长生天的奴婢。”素勒望着静妃的眼睛,平静地说着话。言下之意,静妃的理由太蹩脚了。
静妃勾唇,无谓一笑,却忽然道,“你知道桑枝快死了吗?”
素勒心口一窒,脸色僵住,“什么?”
“我觉得很奇怪,一直都很奇怪,”静妃似笑非笑地看向素勒,“她一个奴才,承乾宫的当红丫头,何以几次三番敢为你以身犯险?我怀疑过她的动机,实在不能理解她何以对你如此忠诚。我总觉得她是承乾宫派来的细作,可是当初你被皇上禁闭险些要废了你的时候,她顶着一身血肉淋漓的伤跑到永寿宫来求我,啧,”静妃眯起眼睛,“换衣服的时候啊,那一背的血肉模糊,真是让人不忍心看。噢,那身鞭伤好像还是在坤宁宫挨的。那时我就觉得有趣,在坤宁宫里挨过那么重的鞭打,在永寿宫还险些丧命,可她竟然还是为了你敢到永寿宫来求我,”静妃嫣然一笑,“我对她非常感兴趣,就故意带她去见你,还故意跟她说让她去想办法见太后,虽然我知道,只要你想,太后无论如何都能知道坤宁宫的事情。可我就是想知道她能为你做到什么地步。”
“她一个身份卑贱的丫头,我原以为纵然她想破脑袋也是见不到太后的,但令我没想到的是,她竟然大胆到敢利用皇上达到目的,还在慈宁宫闹了一场。”静妃笑道,“有意思,真有意思。”
“我原来也是不明白的,就问锦绣,锦绣愣了愣竟跟我说,如果是我陷入你那样的绝境,她也会。锦绣说,为了我,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我很惊讶,锦绣从来不会说这种话,我从没见过她那样坚定的模样。那天我看着锦绣的眼睛,也不知道怎么就忍不住轻薄了她。”静妃唇角溢出笑意,“她那会儿都吓傻了。而我也终于明白,你的那个桑枝哪里是忠诚,根本就是色/胆包天。”静妃轻叹一声,“不过话说回来,要是锦绣也有这色/胆,我们也不至于荒废那么多年。”
素勒心神大震,一张脸憋得通红,慌乱地大惊失色,“你胡说什么!桑枝不是!”她颤声转而喝道,“你身为后妃,是皇上的女人,你心里只能有皇上,你怎么能——”然而胸腔中那颗心却噗通噗通狂跳,前尘过往铺天盖地的涌过来,一切好像都能说得通了!桑枝……桑枝她……皇后咬紧牙关,却觉得鼻尖一阵泛酸,眼眶直发热险些红了。怎么会呢?怎么能呢?桑枝……桑枝怎么可能呢!可是,心底却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冒出头说,原来如此!皇后神情惶然,指责的话变得如此无力。
“凭什么我心里只能有他!”静妃冷下脸,打断素勒的话,“他能有后宫三千,凭什么我要为他守身如玉?!在他眼里,我算什么?想要我的时候就来,不想要的时候还要狠狠踩上一脚,我孟古青在他眼里算什么东西?!帝王恩宠,哈哈,傻子才会信!就是如今正当宠的董鄂妃又算个什么东西?女人,对皇上来说,不过是个玩物罢了。今日兴致好,玩玩这个,明日兴致不好,就玩玩那个。他真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吗?”静妃面露疯狂之色,“皇后,我告诉你,跟锦绣好了之后,我才知道什么叫女人。皇上从来不会怜惜女人,他只会发泄自己的兽性,何曾顾忌过女人怎么想的?他也永远不会知道爱惜女人,因为他是皇帝,他有大把大把的女人等着他去宠幸。你以为董鄂妃就真的那么令人羡慕吗?我告诉你,皇上和我最好的时候也还是什么都不会,他根本不会取悦女人。他只会掠夺、侵略,他只会享用女人,他以为这样就是男人的雄风,可他不知道女人到底喜不喜欢,而宫里的女人,谁敢说半个不字?喜不喜欢都要装作很喜欢,很受用。呵呵,没有对比,她们当然不知道皇上是个什么货色。”
这话虽然不露骨,但意思已然十分放肆了。素勒被她的口出狂言惊得面如土色,“你疯了吗?”
“我受够了。”静妃声音缓下来,却仍然像压着无尽的暴风雨,“凭什么,凭什么我就要处处被欺压?凭什么我不能和我的心上人好好生活?皇后,你不会懂的。也许桑枝能懂,可惜她已经快死了。”静妃神情逐渐温柔下来,眼中泛着泪光,“皇后,像我这样的人,像桑枝这样的人,在这宫里是活不下去的。你知道吗?我们这种人,要么行尸走肉的活着,要么尽情尽兴地死去。”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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