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宫令作者:请叫我低调君
第15节
≈
桑枝却还在粗使杂役处暗无天日的昏沉着。她虽然病好,可并没有那么快痊愈。不过,现在的光景可容不得她养病。
这里是慈宁宫外院,宫人日常负责干粗活重活,诸如挑水洒扫清理痰盂茅房之类的活计,偶尔还顺带爬上高高的树上修剪枝叶砍伐树枝之类。只不过宫里不能见明火,所以不用劈柴。但搬运炭火这类的重活,并不比砍柴轻松。
可是相比这些粗活重活,更让人无法忍受的是,这里臭气熏天,馊味满天飞。像这里的奴才,每天都一身臭汗,身上的衣服都脏的看不出本来面目。更夸张地是,没有地方洗澡。蓬头垢面不说,还随地大小便。尤其是有专为太后种菜的菜园,旁边就有粪车经常来,那些宫人也不顾及,直接在粪车旁边解决。桑枝不经意间看过几次,再加上这里让人呕吐的气味和粗重的活计,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大概自己被抛进了最下等的人群里。只有一个教养姑姑,年纪不大,一脸凶相,长得很随孙嬷嬷。而孙嬷嬷根本不住在这里,只不过是直接管辖这处罢了。
她头昏脑涨,一时间很想一死了之。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她无法忍受。那些粗鄙的奴才每每说话都声嘶力竭,震得桑枝耳膜发痛,而且口水四处乱飞。她被安排洗衣服,十一月的冬天,虽不至天寒地冻,可也冷水刺骨。但相比其他任务,她还是愿意洗衣服。洗着洗着,桑枝眼泪落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造了什么孽!为什么要活活受这罪!她想,爱情算个屁!什么皇后,什么大清,都特么的见鬼去吧!
她想回家。
然而她的家在哪里呢?她恍惚中只记得,有人曾爱她如珍宝,把她捧在手心里,哪里舍得让她如此受罪!
桑枝恼恨地猛敲自己脑门,她觉得自己病入膏肓了。怎么什么都不记得。这个念头冒出来,桑枝猛地一惊——为什么自己记性变得越来越差!
她从哪里来?为什么怨恨这里?她要回到哪里去?
通通都记不清了,只留下些模糊的印象。
桑枝惊恐地睁大眼睛。她一头扎进泡满脏衣服的冷水里,好让自己清醒。这个时候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三个字——安魂符!难道自己现在是因为病怏怏的,所以心魂不安,以至于慢慢地精力不济忘记前世?
那太可怕了!桑枝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变得和这里的人一模一样。她心惊肉跳。
“别哭啦,好好干活吧。小姑娘家家的,刚来都这样,过一阵子你就习惯了。”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桑枝又吓了一跳。泪眼朦胧地看过去,看见一个面色黝黑身材粗糙的中年宫女,那宫女见她望过来,忽然弯了眉眼对她笑,“嫌冷啊?”
桑枝愣愣的。
那大妈朝她挪了挪,给她擦眼泪。手指也是冰凉,而且十分粗粝,声音却很温柔,“刚来都这样。不过也没啥,在哪儿不是过日子。好歹宫里干活儿,时不时还能讨些赏钱,够家里吃上一年半载呢!”
“三姑,你又多管闲事!”一旁有个妇女悄悄拉住那大妈,看了眼桑枝示意道,“这丫头可是犯了事儿才扔过来的,你可别惹祸上身。”
三姑动作一顿,连忙收回手,讪讪道,“我这……不是看小姑娘怪可怜的。”
话是这样说,连忙起身离桑枝远点,却在离开时悄悄给桑枝塞了块又黑又脏的馒头,“没啥过不去的坎儿,好死不如赖活着。”
“三姑你——”跟三姑一起的那妇女看见,叹口气拉着三姑走远了。
桑枝怔怔的看着手里的黑馒头,心里百味陈杂。可她来不及想更多了,她饿。自从过来这里,她就没吃过几口东西。如今手里这块又黑又脏的馒头,已经让桑枝觉得是人间美味。
她先是试探地咬了一口,随即狼吞虎咽。顾不上馒头是什么味道,脏不脏,连空气里弥漫的令人作呕的气味似乎都被这馒头掩盖了。
直到不小心咬到自己手指,桑枝疼得猛一撒手,黑馒头只剩下一小口了。
桑枝呆住,抬头看看不远处洗衣服的三姑,抿抿唇,小心翼翼地把最后这一口裹在袖子里藏了起来。
她吃的太急,噎得难受,就随手舀了水缸的水喝。那水缸的水,只是看着干净,实际上从河里挑来洗衣服的水,能干净到哪里去?
可桑枝已经不在乎干不干净了。
☆、002
好死不如赖活着。桑枝握紧双拳,望着三姑的背影,心潮起伏不定。三姑的意思竟然是在宫里做活儿挺好,也没啥。这种非人的日子,竟然有三姑这样的人觉得……还行?
桑枝震了下。
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三姑刚刚的话还在耳边,桑枝抬头,泪眼朦胧的环顾四周。这里的人穿着粗制滥造的衣服,吃着残羹冷炙都算不上的饭菜,默默无闻地在臭气熏天的环境里干着最重最脏最累的活。然而她们的态度,却都像三姑一样,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桑枝默默看着,又低头望向自己冻得通红的双手,不由得怔怔发懵。她脑海里蓦地跳出一个念头——死,能解决问题吗?
如何看待死亡?或者,更确切地说,为什么要活着?
来,她不知道何以来此。死,难道就能到达自己以为的美好世界吗?生死从来不由人。没有人能选择自己的出生,就连选择死亡的权利都未必有。
桑枝又一次抬起了头,还是看向了这个世界,看向了忙碌的众人。然而她的心是放空的,半点心思都没有。突然冷不防身上被踢了一脚,桑枝惊讶地没发出声音,就被踹到在地。回头一看,是个四十出头的老宫女,身上打扮也足够粗劣,毕竟外院这里都穷。这老宫女却一脸戾气,眉毛眼睛都挤在一起,粗声粗气地呵斥她,“敢偷懒!”
那一脚正踢在骨头上,桑枝疼得有点麻木。老宫女也觉得疼,便怒气更盛,对桑枝破口大骂。
可桑枝却在这一刻,觉得自己置身事外。看着老宫女一张脸因暴怒而变形,看着她的嘴一张一合唾沫星子四溅,却仿佛听不见老宫女的声音,听不见那些不堪入耳的话。桑枝盯着她,突然想,老宫女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暴戾粗鄙吗?
她又将目光移向了众人,忙碌的任劳任怨只求生存的众人,她想,他们呢?他们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为什么如今变成了这样?
桑枝又想到了皇后。然而不止皇后,她想到了更多的人。皇后,董鄂妃,贞妃,甚至皇太后。她见过了最上级别的人,如今却混迹在最下等的人群中。
命运真的是注定的吗?一个人生下来难道就注定了一辈子的道路吗?
她随即想到了身为奴婢却备受尊崇的苏麻喇姑。思绪乱飞时,她脑海里甚至掠过无数的宫斗剧,无数的历史名人,无数的文人将士。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从来没有救世主。人人都只能靠自己。
眼前的一切在她面前好像变成了黑白默片,她身在其中,却又是观众。她和这些人有区别吗?没有。桑枝无声地露出嘲讽的笑来。
可真的没有区别吗?
又有。最大的区别在于,她能够在最落魄穷困的时候寻回理智,她能更加清醒地给自己的人生找到方向,哪怕眼前仍然是无尽的深渊。不过,深渊看起来永远都是无尽的,但谁知道那无尽到底是真的没有希望,还是,只是看起来如此而已呢?
她和她们是不一样的。她有她的风骨。那是她区别于动物的,来自于文明社会的教养。
即便不能改变世界,至少可以影响身边人。而这影响,必须是潜移默化的才最有效。
桑枝收住心思,望向那宫女,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随即心生叹息,唇角勾出温和的笑来,等着宫女骂完。那宫女正骂的唾沫四溅,忽然看见桑枝的笑容,一下就被卡住了,随即脸色更暴躁,“你笑什么!”
那笑容是温和友好的,人的正常反应通常都是遇见笑就回以笑容,而笑容这个东西有时候拥有不可思议的神奇魔力。
“姐姐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美人。”桑枝目光平和,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是发自内心的说话。毕竟,能入宫的女人姿色都是在一般人之上的。
老宫女一愣,不由得摸了摸自己脸颊。大约从来没有人如此直白的夸奖她,她一时竟然不知所措地有些羞。可惜这羞涩不能好好表达出来,老宫女便羞恼地瞪桑枝,“少拍马屁!好好干活!”她哼一声,转身走了。
桑枝浅浅一笑,看一眼面前浸在冷水中的衣服,轻轻吐出一口气,自语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叨咕着捋起袖子,双手伸入冰冷刺骨的水中洗衣服。
她只是个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没有特异功能,如同千万人一样,有自己的长处也有自己的短处,她并不是多么超越一般人的有能力,甚至桑枝是如此的平凡无奇。但她胸中丘壑和曾有过的教养,让她能在困厄时好好走下去。她有足够的精神动力和先贤榜样在为她带路。她所拥有的一切与众不同都是生活一点点磨砺出来的。
真的阎王门前走一遭之后,桑枝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就像人的出生无法选择,她来到这里就等同于新的出生,也不是她能选择的。既然她不能选择到来,难道她能想当然地以为可以离去吗?更何况,人活一世,通常都是在平平无奇的日常生活里苦乐参半的。有大喜,自然就有大悲。大喜固然欣慰,但大悲时难道就要一死了之?
死亡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无论在哪里,生活都是自己的。环境和出生不能选择的情况下,难道就只能怨天尤人随波逐流了吗?若果真如此,这样的人生才是生不如死。而人唯一可以最直接掌控的,只有自己的心。苦难有时,然而再苦再难,总有过去的一天。常道人生苦短,苦难也未必不是人生的常态。
她的心慢慢安定下来。可这肉体上的痛和累却还是切切实实存在的,不过,人心的力量有时在肉体面前,尤其是绝境面前,是不可限量的。
桑枝的心是宁静的,她对身边人报以善意的微笑。令她意外的是,当天晚饭竟然有了她的份儿!桑枝这才真真笑开来,纵然饭菜难吃,但到底能果腹不是!
次日一大早,昨日那老宫女又来分任务,看到桑枝时冷哼一声,一脸不屑。桑枝也不以为意。可今天,桑枝没有被派去洗衣服,而是去搬炭,这可是体力活,比洗衣服累多了。
桑枝叹息一声,怕自己力有不逮。但没办法,她没得选择。运炭的车停在门口,多是干苦力的太监们一块去搬。桑枝也跟着去,不过两三趟,就累得汗流浃背,更不必说脸上乌漆墨黑脏得不成样子了。第四趟,桑枝忍不住想,怕不是那老宫女故意为难自己,不然怎么会让自己来搬炭。想是这样想,她还是得一趟趟搬。
站在车前再搬的时候,又看见三姑从旁边擦肩而过。桑枝不由得给三姑打招呼,“三姑——昨天,谢谢你。”她说的小声,倒不敢大声说话。
三姑抱着一大堆脏衣服站定,看了会儿才惊喜道,“哟,是你啊。嘿嘿,那啥,没啥,你这闺女怪客气。”
桑枝咧嘴对她笑,一脸黑炭的污渍。三姑扑哧一笑,凑过来低声道,“你咋来搬炭了?”
“老姐姐分的。”外院的人都叫那老宫女老姐姐。
“啧啧,”三姑讲,“没想到老姐姐对你这样好。”
桑枝惊讶不已,“对我好?”
“是啊,”三姑压低声音,“这大冬天的,洗衣服哪有不冻坏手的,我们都巴不得搬炭呢。累是累了点,可手不会裂。你不知道,大冬天裂手再碰水多难熬!”
一时间桑枝心里又暖又酸。再看到老宫女时,桑枝心中便带了几分感激。约莫三五日后,那老宫女忽然叫住桑枝,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地问,“你是叫桑枝对吗?”
“回姐姐的话,是。”
“听说,你在伺候过皇后?”老宫女看着桑枝的眼神有些探究。
桑枝顿住,心底暗叹一声,垂眸道,“是。”
“还在承乾宫伺候过?”
“……”桑枝无奈抿唇,“是的。”却不由得皱眉,对皇后都直接用皇后,对董鄂妃却不敢直称皇贵妃,只敢用承乾宫来代指,可见中宫之主有名无实。
老宫女眼神变得有些亮,但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轻咳一声,“那你……见过皇上?”
“见过。”桑枝刚答完,老宫女突然激动起来,“皇上……皇上长什么样子?”
桑枝一顿,未带回答,老宫女却神色委顿,“长什么样子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还做白日梦,如今又老又丑——”她摸着自己的脸,神情沉郁。
桑枝嘴角一抽,敢情这宫女还……听得有点尴尬,但看着老宫女神情,桑枝心生怜悯。
“我年轻的时候,确实很好看。方圆十里,我是最好看的。大家都说我进了宫,以后一定能飞上枝头当凤凰,所以放出宫的时候我才没有走。”老宫女喃喃道,“可谁知道,在这外院,一待就是十一年……十一年了!”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桑枝心中冒出这句诗,顿感悲凉。多少女人抱着这样的幻想,又有多少人在深宫断送一生!
“那天……那天你说我美,是真的吗?”老宫女摸着自己的脸,目光灼灼地望向桑枝,“我真的还美吗?”
桑枝又一次暗叹,却道,“姐姐原本既是美人,如今又怎么会丑呢?”只不过相由心生,老宫女心中有怨恨,长此以往便面向凶狠,哪里还有什么美丽可言!
老宫女很高兴。
桑枝接着说,“不过,若是姐姐平时多多注意些,一定会比现在更美。”没有女人能拒绝美貌的诱惑,尤其是上了年纪的女人,老宫女自然也不例外。听桑枝这么说,老宫女眼睛更亮了,“当真?该怎么做?”
桑枝道,“只怕姐姐不肯听我的。”她故弄玄虚地耍些小伎俩,“这些可都是妹妹在皇贵妃宫里当差听来的。”
“皇贵妃宫里”对任何宫女来说,都是莫大的诱惑,老宫女简直要膜拜桑枝了,连忙握住桑枝的手道,“好妹妹,姐姐都听你的,你快说!”
“很简单,向皇贵妃学习,与人为善。”桑枝一本正经地教她多微笑,心态平和,不要随意发怒,又叮嘱她多食水果,还教她做水果面膜等等。
老宫女因着她曾经在承乾宫和坤宁宫都伺候过,故而也只是在初时有些怀疑,过了半个月发现水果敷脸确实让皮肤紧致后,大喜过望,便几乎对桑枝言听计从。桑枝在外院的日子顿时好过多了,生活水平几乎上升了一个层次。甚至她还时不时能去老宫女那里蹭水洗澡。
夜深人静的时候,桑枝不由得想,这才是人生。抛却幻想和自以为是的希望,一步步踩在坚实的土地上往前走,无论身在何处,生活的本质都一样。过去已经不重要,未来也没有那么重要,唯一重要的只有眼下,只有她握在手里的正在生活的每一天。
尤其是深宫里,哪来苟且偷安。千丝万缕勾连,没用的人在这里是活不下去的。而桑枝终于明白,她的人生已经没有退路。
就像死亡并不能回到出生之前,她哪怕真的自杀了,也未必能回到当初的社会。从来人生都来不知所来,去不知所去,人这一辈子,唯一拥有的只有现在。
而一个真正的人,是无论身在什么地方,都要能好好活下去的。
她在外院里与世隔绝,却不知道后宫里已经暗涌翻滚,终于掀起了滔天巨浪。
皇上携皇贵妃、太后携皇后,紫禁城里四个当权的头目同时出宫去,留下恪妃、淑惠妃和贞妃掌后宫事,那平静的日子也不过就堪堪维持了十余天。
天冷的日子,按例各宫都要发炭。往年皇贵妃主事,分配下人去永寿宫自然没人敢不去。可现在,恪妃既不敢使唤淑惠妃的人,也不敢使唤贞妃的人,能用的就只有自己宫里的宫女。可景仁宫的人,从来没去过永寿宫——毕竟谁愿意跟一个废后沾上关系?永寿宫又地处偏远,恪妃派去的人死活找不着路,等拿着腰牌到永寿宫时已经月上中天。
永寿宫自来冷清,守门的太监这些日子以来也松松散散,好不容易见着个生面孔,值班的小太监巴不得找个人多说话,见景阳宫的来人累得满头大汗,便自告奋勇给人带路。
永寿宫总共就住了四个人——静妃、锦绣,和两个小宫女。虽然静妃名义上是妃,但大家都知道她只差没进冷宫了,看看永寿宫伺候的人就知道了。锦绣都不能算,毕竟是陪着静妃嫁过来的。可使唤的宫女就两个人,这哪里是妃子的待遇!
夜深,守夜的向来只有锦绣,两个小宫女都睡了。小太监带着景仁宫的宫女来,静妃的房门都关了。小宫女急的眼泪快出来,小太监不忍心,于是道,“没事,都是锦绣姑姑守夜,锦绣姑姑人很好,你悄悄进去交给她,别吵醒静妃娘娘就是。”
可小宫女在门口台阶外,死活不敢敲门。小太监心想,送佛送到西,不过也不敢敲门,就带着小宫女悄悄绕到窗户边上,刚想低声喊锦绣姑姑呢,忽然听到一阵细微的呻|吟声从房间里传出来。
小太监和小宫女都愣住了。
紧接着,断断续续传来含混不清的说话声夹杂着低喘,“锦……绣……嗯……”
“青……青……”
那声声吟哦喘息,就是不懂人事的小太监和小宫女慢慢也反应过来,顿时两人都惊恐地睁大眼睛,震惊地无以复加。
房间里的两个人已然忘情,而外面的两个宫人却吓得面如土色。
就在这时,小宫女惊慌失措,撞到窗台,手里的炭筐都吓掉了。
“谁?!”里面传来的是静妃的声音,两个宫人更是吓得肝胆俱裂,浑身直哆嗦。还是小太监反应的快,一把抓住小宫女的手,“快回去禀告恪妃娘娘!”
小宫女也反应过来,拔腿就跑。小太监心知自己留下只怕唯有死路一条,一咬牙,跟着小宫女一起朝景仁宫跑去。
☆、014
比逃跑的小太监和宫女更受惊的是房间里的静妃和锦绣。听得静妃突然出声厉声呵斥,锦绣一时吓得魂不附体,再多的旖旎温情都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锦绣面无人色,颤声道,“有……有人……吗?”
静妃心里慌乱成一团,然而看着锦绣仓皇无措的神情,她奇异般地强自稳住心神,柔声安抚道,“我去看看。”声音虽然温柔,然而起身的动作却极为干净利落,披上外套就急急往外走,推开门时外面哪里还有什么人!静妃疾走两步,看见窗台旁掉落的炭块,顿时心里一咯噔,脸色煞白。然而也只是片刻功夫,听得房间里锦绣穿衣服的声音,静妃眸子一沉,转身回去。
“娘娘!”锦绣惊惧之下,惶然失措,衣服尚没穿好,看见静妃进来就仿佛看到了救星,“有人吗?”
静妃面无异色地走到她面前,这会儿温柔笑笑,“哪里有人,是我们自己吓自己。”
“那……那刚刚的动静——”
“是个野猫子。”静妃抚摸上锦绣的脸,“你知道,这宫里有的是后妃养些野猫野鸟的,管不好就乱窜。咱们永寿宫又向来冷清,那些畜生专爱往这里来。”静妃笑道,“明儿让太监们扎两个草人,吓跑那些不长眼的。”
锦绣长长吐出一口气,这才有些羞赧,“娘娘,天冷,你……你快进来吧。”
“有你在,不冷。”静妃亲手褪去锦绣衣衫,将她推倒在床上,“刚刚吓坏你了吧?是我不好。”
“娘娘哪里话——”
“嘘——”静妃指尖放在锦绣唇上,“你难道只在那时才敢叫我名讳吗?锦绣~”她尾音带着娇媚,直听得锦绣脸上发烫,浑身发软,便口干舌燥地启齿,“青……”
然而只这一个字,便让博尔济吉特·孟古青媚眼如丝,俯身就下把锦绣拥入怀中,唇齿相覆。锦绣毫无抵抗力,孟古青碰到她的身子,她便云里雾里神智迷离了。孟古青是谁?是她的主子。她一心一意忠于的人,爱着的人,她愿意一生侍奉的人,孟古青在她心里是天上的太阳,是遥不可及的月亮,能得孟古青青睐,是锦绣做梦都想不到的。她愿意将自己的一切献给她的主子,孟古青。孟古青就是她的神。
锦绣沉沦在孟古青的指尖。然而她神智尚且迷蒙时,突然静妃握住了她的手,慢慢地滑到自己小腹以下。锦绣心领神会,带着虔诚与恭敬,小心翼翼地亲吻眼前赤诚相待的人。然而就在她虔诚供奉时,静妃突然开了口,“锦绣——”
“奴婢弄疼您了?”锦绣诚惶诚恐,一脸的忐忑。
静妃定定看她一会儿,却红了眼眶,止不住哽咽的闭上眼睛,轻声道,“锦绣,我是你的什么人?”
锦绣顿了顿,“您是我的长生天。”
然而静妃却轻叹一声,“锦绣,我说,你是我的妻子,你可愿意?”
这句话让锦绣脑子一轰,慌忙道,“奴婢何德何能!奴婢世代奴才出身,能得娘娘如此相待,已经……”锦绣哽咽不已,连连摇头,“奴婢配不上,配不上……”
“奴才,呵,”静妃苦笑着喃喃道,“什么是主子,什么是奴才,我不知道。锦绣,你怎么这么傻,我从来没把你当奴才——”她伸出双手,搂住锦绣的脖子耳语,“锦绣,你要是不把自己当奴才,多好。”
锦绣说不出话来。她从出生起,就已经注定是奴才了,所以她根本不知道怎样才能不是个奴才。尤其她打小就跟在孟古青身边,从小到大都是伺候孟古青的,那些奴才的东西已经刻进了锦绣的骨血,就如同她对孟古青的敬畏和深爱。
见锦绣这模样,静妃心中百味陈杂。她主动吻住锦绣,“要我,不要那么温柔,用力,用你全部的力气。”
锦绣心神激荡,然而真的动起来,却还是不敢太放肆,唯恐伤到静妃。静妃道,“不够。”
两个字让锦绣面红耳赤,便动作力度都加大了些。
然而静妃还是道,“不够。”
“不够,不够,锦绣,不够。”
静妃呼吸失去规律,却仍然竭力道,“锦绣,我……要你在我……身上每一寸,都留下你……的痕迹。每一寸……一辈子都不会消……失的……”
锦绣惊讶地望向静妃,静妃笑靥如花,一脸妩媚,“锦绣,给我留下至死才会消失的东西,懂吗?”
“娘娘……青,你——啊!”不等锦绣把话说完,静妃忽然抓住她的手,用力往自己身体里送,立时静妃就痛的浑身一抖,锦绣大惊失色,可静妃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时间,忽然用力咬住锦绣肩头,狠狠地一口下去,咬到骨头见了血,锦绣疼得倒抽冷气却不敢高声叫喊,却听静妃道,“锦绣,这个力度,你懂了吗?我们科尔沁草原的人,难道这点野性都没有吗?往年我带你打猎时,你从未让我失望过。锦绣,今晚,不要让我失望。”
往昔情景历历在目。那时她们都还只是少女,纵横驰骋餐风露宿都不在话下。只不过进宫久了,规矩太多,那些日子早已经成了远去的回忆。但早在那时,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宛如草原猎鹰的孟古青就已经是锦绣仰慕的对象,孟古青亲自教会锦绣骑马打猎,她们曾经共度过那么多欢乐快活的日子。锦绣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尤其听到静妃说失望时,锦绣心中一紧,她最怕让静妃失望。
“青,我永远不会让你失望。”锦绣一咬牙,狠下心来,她想,只要能够满足孟古青,自己什么都愿意做。
学着刚刚静妃要在她肩头的力度,锦绣弄得孟古青一身青紫。然而锦绣还是手下留情,到底心疼,没有丝毫见血。直到静妃已经快昏过去,锦绣也几乎力竭,手腕唇舌都好像不是自己似的,这才停下来。
然而没料到的是,静妃却只是缓了缓,翻身便把锦绣压住,锦绣惊讶极了,心头却掠过不好的直觉,“青,你怎么了?”
“很好,”静妃深深凝望着锦绣的眉眼,“锦绣,你没让我失望。”
锦绣咬唇,被静妃的声音蛊惑地失去直觉,带走了她的疑惑。又听静妃道,“那我,怎能让你失望呢?”
话毕,静妃魅惑地勾唇,只把锦绣折腾的昏死过去。
其时已经快到晨起,只不过天色未明,仍黑漆漆一片。
望着床榻中沉沉入睡的锦绣,静妃通红的眼眶终于没忍住,落下泪来。她将额头与沉睡的锦绣相抵,呢喃道,“锦绣……锦绣,我舍不得你。”
只这一句话而已。然而静妃仍毅然起身,自行给锦绣穿上粗劣的衣物,在她贴身肚兜里塞了银票。待准备完毕,静妃迅速梳妆打扮完毕,正襟危坐,高声道,“来人哪,去把西长房的主事叫来。”
东西长房分别位于神武门两侧,出了神武门就等于出了皇宫。而东西长房里住着负责宫外杂事的宫女太监,每日丑时一刻就有奴才负责把宫内垃圾运出宫外,同时也会把新鲜蔬菜水果运进来。而丑时一过,寅时宫人们就要起床了。
宫人都是不能随便出宫的,除非有主子许可。真正受限的是宫妃,没得皇帝太后许可,是决不许出宫半步的。但太监宫女却可以偶尔被主子使派出去,虽然明面上不合规矩,但暗地里宫人们心里都清楚,不过多拿些银子打发罢了,有钱能使鬼推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