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宫令作者:请叫我低调君
第24节
太后点点头,赞赏道,“嗯,皇后做的不错。”于是放下杯盏,状似认真思量了一下,又说,“皇后事务繁忙,也不要过度劳累才好,最要紧的是伺候好皇上。这样吧,就让苏麻喇姑处理这个案子吧。”
皇后当即脊梁骨一阵发冷。果然!果然!果然是要插手,果然这件案子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皇后心里清楚,绿莺不过是个被玩弄的奴婢,真正从中得利的是太后。她几乎敢确信,太后肯定是假意把桑枝的命交在绿莺手里,而绿莺却对此毫不知情。这样一来,如果绿莺不下杀手,那么就说明桑枝还有一般的利用价值。如果绿莺杀了桑枝,那么皇后也绝对没有理由责怪到太后头上。而如果绿莺要杀桑枝却没能成功,那就对太后更有利了。太后这招实在太绝了,绿莺和桑枝,无论是生是死,获利的都永远会是太后。桑枝死,太后不过是损失一个筹码却赢得皇家颜面,绿莺死桑枝不死,那么皇后为了保住桑枝,就更被掣肘。哪怕两人都死了,对太后也没有什么损失。无论哪种结果,太后都是坐收渔翁之利。可怜的绿莺到死都不知道,她的生死早就被太后算好了,她的死对太后来说才是最有利的。
可是,就算清清楚楚地知道太后的阴谋又能怎么样!太后就是有这种本事,让你明明知道这是个圈套,却还不得不眼睁睁往里跳。皇后暗自咬牙,心里清楚根本不可能拒绝太后的懿旨,这一步她必须退。而她这一退,就必然会让她和桑枝进一步沦为太后的掌中物,必会将二人置于险地。可是她没有办法,太后的要求合情合理,自己根本不能反驳。虽然她来的时候,就知道这个案子一定会交到太后手里的,可她那时候手里还握着一个底线,但这会儿这个底线却很难说出口。她万万没想到太后会让苏麻喇姑出面,倘若换成其他也有声望的老嬷嬷,那么她大可跟太后说,虽然交由太后的人处理,但最终的决定由她来做。然而,出面的人是苏麻喇姑,这事儿苏麻喇姑自己就能做主。而且,除了太后之外,谁还有资格让苏麻喇姑听从差遣?哪怕是皇后,也根本难以启齿说最终裁决由自己来定。皇后心里恨得咬牙,没想到太后做那么绝,竟然断了皇后所有的后路。
可是,可是她绝不能让苏麻喇姑来管这个案子。这样一来,桑枝的命就彻底握在太后手里,到时候皇后连半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皇后僵在原地,所有原本准备好的话被堵在喉咙里,她绝不肯答应,可又找不出应对的办法来。一时间,慈宁宫竟陷入令人窒息的沉寂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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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弈
场面僵住,压力最大的就是皇后。
太后也不急,反正为难的不是自己。就悠悠坐在主位上,等着皇后开口。她倒是想看看,自己一手调/教提拔上来的皇后,到底会怎样应对自己。
皇后死咬着牙关就是不肯开口,后背上已经沁了一层薄汗。她这样死扛着也不是办法,太后的态度越是好整以暇,皇后越觉得犹如砧板上的鱼肉任度秒如年。她越来越紧张,越来越紧张,一颗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直到太后状似不解地“嗯”了一声,“皇后怎么不说话?”
太后的声音根本不大,落到皇后耳中却震得她心上惊跳,握紧汗津津的手心道,“回皇额娘,臣妾……臣妾觉得……只怕不妥。”
“不妥?”太后眼神一厉,她料到皇后没这么容易答应,但也算准了皇后没有应对的法子,可是眼下——难道皇后是想生硬的拒绝吗?这就有意思了。家雀儿长大了,翅膀硬了,就敢忤逆她这个太后的意思了?太后慢声问,“哀家倒要听听皇后高见,不知有何不妥?”
“高见”一词冒出来,皇后慌忙跪下去,“皇额娘息怒!臣妾只是觉得……觉得——”她深吸一口气,脑子转的飞快,边说边想,“这案子发生在绛雪轩,两个死者分别是钟粹宫和承乾宫的人,皇上向来宠爱董鄂妃,又素来对皇额娘有偏见,且知道皇额娘最是护着臣妾——倘若此事交由苏麻姑姑来办,只怕会让皇上误会。”皇后胡诌着,思路竟然捋顺了些,“万一皇上以为这是臣妾故意推脱,不仅不肯亲自为两宫做主,还把担子扔给皇额娘自己落清静,臣妾担心皇上会更加厌恶坤宁宫……这……可怎么办才好?”
虽然是歪理,但好巧不巧皇后的思路是对的,这种想法不是没有可能,正巧砸在了关键点上。太后要这个案子的理由是让她全力讨得皇上欢心,倘若绛雪轩一案反让她更加失去皇上宠爱,岂不适得其反?
太后脸色沉下去。以往皇后是被她拿捏惯了的,无论说什么有什么指示,皇后都是乖顺的执行,这还是皇后头一次这么明目张胆的违抗她的旨意。皇后不愿意把案子交给苏麻喇姑,按制来讲,完全可以直接拒绝。毕竟苏麻喇姑是太后的人,而后宫主事是皇后。可惜礼制归礼制,权力没真正握在自己手里,皇后就是个纸老虎。听皇后这么说,太后沉默一会儿,忽然冷笑一声。
当即吓得皇后面色发白。她既要尽力争取,又绝不能惹恼太后,于是五体投地跪在地上颤声道,“皇额娘,臣妾……臣妾无意冒犯……求皇额娘恕罪……”皇后发颤并不是装出来的,她是真的害怕。毕竟她现在羽翼未丰,在太后眼里还不够看。
太后看她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到底心中火气消下去几分。她愿意扶着皇后,但绝不愿意让皇后真正强大起来。就算等她百年以后,要把后宫真正交给皇后,那也绝不是现在。现在太后的权威,怎么能容许一个没有实力的皇后挑衅!于是道,“皇上是你的男人,留不留得住他是你的本事,连自己的男人你都看不住,难道还要指望哀家么!”太后语气透着冰冷的怒意,“你当哀家是老眼昏花了吗?昨儿皇上还在你那儿留宿了,一夜过去被你气走,皇后,嗯?你真是好本事!”
这毫不留情面的指责让皇后抬不起头,心惊胆战地跪在地上乖乖挨骂不敢答话。
“哀家知道,你心里怨哀家,怪哀家把你带到这皇宫里,所以这些年来但凡你受委屈哀家总处处护着你,你自己胡闹些什么哀家也都当看不见由着你去。现在倒好,”太后斥道,“反倒让你越来越没分寸了!你可要清楚你自己的身份!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这大清皇后的位子,有的是人眼巴巴地盯着呢,你觉得委屈觉得没趣,有的是人不委屈。哀家虽然能帮你,但你要是自己太不争气,那可就怪不得别人了!”
这番话说的太重,别说皇后,就连苏麻喇姑都有些惊讶。想来太后风风雨雨这么些年,没有什么人敢忤逆她的意思。只有她的儿子,当今的天子,才敢屡屡暗地里使劲跟她对着干。可她怎么能忍得了一个皇后也敢如此放肆!说到底她对皇后的疼爱远不及她对自己儿子的万分之一,只不过皇帝总是跟她唱反调,她才不得不提拔起皇后来,想给自己的儿子选个贤内助,好能助她儿子做个明君。到底在她心里,皇后也不过就是为了皇帝而存在的。要说静妃的事情,太后只是生气的话,那么皇后跟桑枝之间那些暧昧不明的动作对太后来说可谓无比刺眼。就是当初孟古青,也只是跟皇帝恼得不可开交,两个小夫妻三天两头吵闹气的太后发怒,但终归孟古青不曾跟太后有过太硬的碰撞,如今小皇后这一遭,如何让太后不怒!苏麻喇姑一想,就明白太后这是心里憋着一股气呢。
皇后已经被骂的浑身冒冷汗,却是半句话都不敢再反驳的。只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地面,身子瑟瑟发抖。太后之怒的后果,她怎么承担得起!太后话说完,皇后哑了声音,结结巴巴地说,“臣……臣妾知错……”
然而话没说完,皇后身子一歪,昏倒在地。她本就被活生生折磨了一夜,一早醒来却连早膳都没吃,紧接着就和桑枝痛哭一场,极大的消耗精神和体力,却连缓缓的缝隙都没用,就爆出了桑枝杀人的案子,如今再到慈宁宫里被太后疾言厉色地训斥一通,皇后哪里还撑得住!
苏麻喇姑眼尖,当即吓得心里一咯噔,“皇后娘娘!”立刻快步上前,把皇后抱在怀里。
跪在后面的蔡婉芸早就吓得浑身发抖,腿软的跪都跪不住。这会儿见皇后昏倒,竟然还没有苏麻喇姑反应快。等她反应过来时,苏麻喇姑已经令人帮忙抱起皇后放在慈宁宫内殿的软塌上,去召了御医来。
太后也没想到皇后竟然会昏倒。御医请脉后,前来禀报,说皇后只是受惊过度加上体力不支,这才昏倒,没有大碍。
“受惊过度”——太后哭笑不得,她还以为小皇后敢跟她对着干是有多大胆儿呢,结果竟然是活生生吓晕了吗?到底是个不成气候的。然而不成气候才让太后心里轻松点,现在不成气候,不代表以后不成气候,只要素勒还可用,太后不介意再压她几年慢慢调/教。
苏麻喇姑皱眉看蔡婉芸,“皇后娘娘没用早膳,你这个掌事嬷嬷是怎么做事的?”
蔡婉芸吓得大气不敢出。太后冷眼瞧着,也不说话。
苏麻喇姑差人去给皇后准备膳食,又问,“皇后娘娘刚刚侍寝过,正是身子疲软的时候,你是做奴才的,就是主子不肯吃,你也好歹哄着她吃上一点。”她还正教训蔡婉芸,忽然见御医走过来,低声对苏麻喇姑说了几句话。苏麻喇姑眉头一皱,露出惊讶的神情来。按例拿出一锭银子给御医后,这才压低声音问蔡婉芸,“皇后娘娘可有什么异状?”
异状!蔡婉芸又吓了一跳,她当即就想到桑枝——然而这事儿打死她都不敢说了。就只是皇后娘娘没吃早膳,苏麻喇姑都能逮着她狠狠教训一顿,何况那等绝不能与人言的事情!蔡婉芸没有那么傻,什么状可以告,什么事就算自己死了也只能埋在心里,她可都一清二楚。然而还是瞬间脸色一白。
苏麻喇姑见她神色一变,额头上竟然冒出汗珠来,愈发压低了声音,“你可不敢有半点隐瞒。”
蔡婉芸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已经跳出喉咙了,她到底也不是一点扛不住的人,于是哆嗦道,“皇后娘娘……身上有伤。”这可也算得上是异状了吧?蔡婉芸不知道苏麻喇姑想问什么。
苏麻喇姑皱紧眉头,“你说清楚。”蔡婉芸赶紧把皇后召御医和教养嬷嬷的事说了一遍,苏麻喇姑当即脸色不好了。转个身朝太后走去,附耳说了这个事。
太后越听眉头皱的越紧,听完看一眼蔡婉芸,却低声问苏麻喇姑,“严重吗?”
苏麻喇姑点点头,“看教养嬷嬷的意思,只怕伤得不轻。”
“逆子!”太后猛地拍了一下扶手,苏麻喇姑连忙安抚,“太后息怒!”太后生了会儿气,却又一叹,道,“她是皇后,皇上是她的夫君,夫妻俩关上门做些什么事,旁人谁也不好说什么。”又说,“要是皇上喜欢,只要肯让皇后侍寝,就让皇后多忍耐点。到底皇上是她的天,夫君喜欢,她也理该顺着点。”
苏麻喇姑在一旁点头,“太后说的是。”
太后这才道,“皇后是受了点苦,回头让御膳房好好做点吃食补补身子。对了,前天察罕亲王送来的雪莲,就送去坤宁宫去吧。”
“是。”说话间宫女已经把东西捧上来了。
蔡婉芸连忙谢恩,苏麻喇姑道,“这可是察罕亲王特地从科尔沁送来的雪莲,说是花了大工夫。你回去好好用这个好好给皇后调调身子。”
蔡婉芸自然感恩戴德叩谢不已。
“平身吧。”太后抿抿唇,“但一码事归一码事,既然皇后身子不好,就更不宜操心了。苏麻——”
话还没说完,宫女来报,“启禀太后,静妃求见。”
“静妃?”太后大感惊讶,“这可真是稀罕事,她来做什么?”虽然向来知道静妃对皇后还算好,但太后觉得,以静妃嫉恶如仇的性子,见着皇后被皇上欺负,对皇后多照顾点,也是情理之中。太后知道静妃本性不坏,只是性子烈,向来对人热心肠。于是看一眼苏麻喇姑,眼神在说,难道是为了皇后?
苏麻喇姑皱皱眉,回她个眼神——不不好说。但要是不见,只怕不太合适。
况且,永寿宫的事情悄无声息的,谁也不知道,如今静妃还是静妃,那些事情好像从没发生过。
毕竟静妃自从降为妃位之后,就再没来过慈宁宫。这好不容易来一趟,太后要是再不见,传出去不定宫里怎么议论呢!太后扶额叹气,“让她进来吧。”
静妃虽然早已废后,但她通身的气度才真真是一国之母该有的仪态。她似乎天生就有一国之母的风范。太后看见她仪态端庄大方的进来,那浑身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气场让太后不由得惋惜,这个孟古青才真真该是最好的大清皇后。可惜!可惜孟古青冥顽不灵,性子比最烈的马还要烈上几分,这性子别说在宫里难待下去了,就是皇上也无法降服她啊。一个让男人根本不可能降服的女人,就算最终成为男人心口的朱砂痣,也终究是难以让男人欢喜的。何况孟古青的男人,更是天底下一等一不肯也不可能服输低头的人。
“臣妾给太后请安。”静妃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
“平身。”太后道,“来人,赐座。”
“多谢太后。”
只有皇上和皇后才有资格称呼太后皇额娘,而静妃曾经也是喊过皇额娘的人啊。
苏麻喇姑都不用太后使眼色,亲自给静妃奉茶,“静妃娘娘请用茶。”
“不敢,”静妃连忙站起来,接过道,“多谢。”她也不像宫里其他人一样,称呼苏麻喇姑为苏麻大姑姑。这点太后和苏麻喇姑都知道,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虽然是觉得有点别扭,这太后和苏麻喇姑也不是会为了这么丁点小事揪住不放的人。
苏麻喇姑似闲聊一样,“久不见静妃娘娘,倒消瘦了不少。”
“永寿宫太过冷清,本宫又向来是爱热闹的,难免吃不好睡不好,自然就消瘦下来。”静妃唇角勾出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平和道,“不过毕竟也怪不得别人,这么些年过去,本宫也都习惯了。”
苏麻喇姑就不由得叹气,“静妃娘娘要是早几年有这想法,能少吃不少苦头。”
“现在知道,也不迟。”静妃唇角的弧度可算稍微明显了点。
苏麻喇姑又问,“不知静妃娘娘前来,所为何事?”这才是苏麻喇姑绕这么大一圈想问的。
静妃淡淡一笑,“没什么事,只是今早醒来,突然万分想念太后。这才想起,”静妃看向太后,脸上挂着收敛的笑容道,“臣妾已经许多年未曾见过太后了。当初太后为臣妾没少费心,臣妾却因着太年轻不曾领会太后恩情,又一意孤行,竟然这几年都未曾向太后尽孝,如今想起十分愧疚。臣妾越想越觉得心中不安,这才厚着脸皮前来求见太后,只盼着太后怜悯,肯见臣妾一面,能让臣妾好好尽份孝心。”
一番话说的入情入理,好似不是假话。太后看起来听得动容,叹道,“难得静妃有这份孝心,哀家非常感动。”
偏在这时,内殿宫女来报,“启禀太后,皇后娘娘醒了。”
静妃装作大吃一惊的样子,“皇后娘娘也在这里吗?”她又一脸愧疚的说,“臣妾真是不如皇后娘娘对太后一片孝心。”
太后奇怪地看她一眼,见静妃如此情真意切的模样,太后一时都有些摸不准她到底想做什么。连苏麻喇姑都有点懵,静妃娘娘的性子怎么突然就改的这么贤淑了?
这两人焉能不知静妃绝对是有事!但,见着静妃这么一个几乎从不虚与委蛇的人一脸真诚,便连这两个人精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太后和苏麻喇姑都知道,倘若静妃真这么贤淑本该是好事,却不知道为什么让她们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觉得浑身不舒服。
太后轻咳一声,笑道,“静妃知错能改,该赏。你想要什么?”太后巴不得给她个赏赐,让她借此赶紧把想干的事儿说出来,省的弄得太后浑身不自在。
谁料静妃当即沉下脸来,痛声道,“太后!臣妾这么多年不曾尽孝,真是该死。如今回头,能得太后原谅,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太后若是再要赏赐臣妾,臣妾是万万不能受的!”
静妃一脸义正言辞,教太后莫名的眼角直抽抽,觉得有点扛不住,“那那……那就不赏,不赏!”见惯了静妃直来直去的性子,太后真是受不了她现在这个模样。
蔡婉芸扶着面无血色的皇后出来时,正看到静妃痛心疾首的模样,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结果就看到太后竟然有点结巴的说话。皇后一时搞不清眼前状况。
静妃却只是对皇后行了个礼,也没怎么跟皇后说话。
太后见皇后出来,又不自觉地余光扫一眼静妃,再看向皇后时,突然觉得皇后真是顺眼多了!又见着皇后十分虚弱的模样,也是我见犹怜,便不由得心底软了软。太后暗地里松口气,心想,要是孟古青一直坐着皇后之位,指不定后宫里怎么翻天呢。
这么一想,太后愈发觉得皇后顺心,便连刚刚的怒气都下去了。太后觉得,还是要好好扶持皇后,但要让皇后离孟古青远点,可不能让她跟着孟古青折腾。
皇后温顺的给太后行礼,便连皇后行礼的神情仪态都愈发让太后觉得舒心。静妃这会儿倒是安分的过分,一言不发地在一旁坐着,目光并不曾望向皇后,只目不转睛地看着太后,好像真的是万分思念太后一样。
太后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那赤/裸/裸不加掩饰的目光,太后是没感受到什么思念之情,只觉得静妃的眼神灼人。太后连忙转移注意力,对皇后说,“皇后既然身子不适,就好好休养吧。绛雪轩的案子,苏麻会查个水落石出。”
皇后一僵,刚要开口,忽然静妃在这个时候插了嘴,“绛雪轩的案子?什么案子?”她眨眨眼,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噢!不就死了俩宫女吗?还用得着劳驾苏麻……苏麻大姑姑吗?”这还是静妃第一次这么喊喊苏麻喇姑,喊出来的时候静妃就嘴角一抽,然而也只是转瞬即逝,静妃自告奋勇道,“多大点事儿,哪里就敢让太后费心了!这让我们这些晚辈情何以堪!后宫里这么多人呢,皇后要是分/身乏术,随便找个能干的去做就是,竟然还要劳驾苏麻,说出去岂不贻笑大方,就算不说皇后娘娘不知道尽孝,只怕也要怪着臣妾等人不知道为皇后分忧,什么事都让太后操心,怕是连累太后也要被人议论呢。”
这话一出,太后脸色就一变。她就知道,孟古青绝不是白来的!
就听孟古青放缓了声音,面带微笑道,“太后,这件小事就交给臣妾来办吧。也算给臣妾一个为太后尽孝心的机会。”
太后气的“啪”一下把茶盏放下,孟古青却面不改色,仍旧笑吟吟的站着,丝毫不受半点影响。倒是一旁的皇后,心有余悸地又吓了一跳。
静妃又说,“太后,臣妾请命。”她恭恭敬敬地行礼,面上表情却敛去几分,态度坚决。太后气得咬牙,“孟古青!”
竟然叫出了静妃的名字,这是自从静妃被废之后,再没发生过的事情。只不过静妃没被废的时候,太后也被气得直呼过她名字几次。要不就是皇上,天天跟孟古青互相喊着名字吵架,吵得十分激烈。尤其是当皇帝临幸过其他妃子,再去坤宁宫是一定要被孟古青挖苦的。原来两人私下叫名讳是温情,可一旦吵闹起来,互相叫着名讳对骂,就不太雅观了。不过现在皇帝没有这种烦恼了,他和董鄂妃私下互相叫名讳,但董鄂妃绝不会跟他吵起来。
静妃站直身子,“臣妾在。”
“你——”太后气的没法,但又没法反驳孟古青。这事儿要做的合情合理不落人口舌,明面上就必须要过得去。不然要真想让桑枝死,对太后来说能是什么难事?动动嘴就行了。太后连喝了好几口茶,才咬牙气笑道,“好,好,你去查。你要是不给哀家查出个水落石出来,哀家可要治你的罪。”
“太后放心,”静妃眸子冷了几分,脸上却还挂着点笑容,“臣妾一定不会让太后失望。”说着跪下行礼,“臣妾领旨告退。”又忽然抬起头,“要不,臣妾再陪太后一会儿?”
太后气的险些一口气没上来,“静妃专心去查案,就是对哀家尽孝了。”说着,意味深长地看着静妃,“哀家相信静妃大是大非还是分得清的。”
“臣妾定不负所托。”静妃应罢,起身退下。从皇后身边走过时,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却不着痕迹地对她眨了下眼。
万万没想到案子会交到静妃手里,皇后心里的大石头可算是放下来了。她紧绷的弦终于可以松一松,这才抬头望向太后。
太后正在气头上,没好气地说,“皇后也下去吧。”就听苏麻喇姑突然轻咳一声,太后神色一顿,就缓了缓神情,声音温和不少,“回去好好调理身子,下次……下次皇上再去,你多忍耐些,可莫要再惹他生气。”
皇后低垂着眉目,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只道,“臣妾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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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机
这场较量因着静妃的凭空卷入,竟然让皇后最终占了上风。然而即便如此,她们也并没有感到丝毫松懈。
一时的输赢并没有多大意义,尤其是皇后娘娘现在底气不足的情况下。桑枝虽然不知道皇后在慈宁宫里发生了什么,但她仍旧担心着“弱国无外交”的处境,皇后现在的一切都在太后的笼罩下,根本翻不出花儿来。
太后最担心的,莫过于乖顺守礼的皇后娘娘和静妃搅在一起,被静妃带得难以控制。太后欣赏静妃,毋庸置疑。但越是欣赏,她就越不能留着静妃,就越不能让静妃靠近皇后。偏偏这一点是太后最难以把握的地方。皇后位居中宫,是后宫之首执掌宫闱,静妃本来就不可能丝毫不跟她接触。倘若静妃有心,皇后娘娘是不可能不见她的。这一切都合情合理,反而最让太后头疼。
苏麻喇姑劝慰道,“太后也不必太担心,到底皇后娘娘是个有分寸的人,一时半会儿不至于就闹起来。”
太后心知苏麻的话三分理七分劝,也无奈一叹,“哀家的那个兄长,卓礼克图亲王,最是护犊子。当初就为了皇上要废后的事儿,气的差点冲进宫里来。要不是他向来娇惯着,静妃哪里能这么目中无人!哀家担心的不是静妃折腾,哀家担心的是卓礼克图亲王。”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既是太后博尔济吉特氏·布木布泰的兄长,更是废后静妃博尔济吉特·孟古青的父亲。她们这个后宫,本来就是一个圈,家族联姻血脉相连,有着千丝万缕扯不开的关系。
“卓里克图亲王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这么多年对太后您也很尊敬。”
“又说好听话哄我,”太后叹气,“自从孟古青被废,卓里克图亲王就一直心中不满。孟古青是他宠着长大的,如今在宫里受委屈,他心里怎么会舒坦。你没看这几年,他都没进宫来看过哀家么。要是能把静妃接出去,只怕他早恨不得把人接走了。”
苏麻喇姑当然知道太后在担心什么。太后背后所依仗的主要家族势力就是她的四个兄长——博尔济吉特·吴克善、博尔济吉特·察罕、博尔济吉特·索诺木以及博尔济吉特·满珠习礼,其中势力最大的就是吴克善和满珠习礼所在的两个家族。为了让博尔济吉特家族和清廷绑的更加紧密,顺治帝的第一任皇后博尔济吉特·孟古青是吴克善的女儿,第二任皇后博尔济吉特·素勒就是满珠习礼的孙女。博尔济吉特家族以太后布木布泰为首,先后将太后的侄女孟古青,以及孟古青的侄女素勒,三代女子送入宫中为后。总之中宫之位就一直握在博尔济吉特家族手中,她们的家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但是,相比孟古青的父亲直接就是太后的兄长,现任皇后素勒的父亲却要称呼太后一声姑姑。如果说孟古青还敢直接跟太后叫板是因为她背后的吴克善健在,那么素勒就没这个底气。素勒的辈分太低了,她入宫时太后已然权势熏天,她的父亲又不比她的爷爷满珠习礼那样硬气,因而一入宫来,便对太后言听计从不敢有丝毫不敬。
苏麻喇姑自然知晓其中因由,太后的位子看起来风光无限,但也正因为高处不胜寒才要谋划的更多更深更不能有一丝纰漏。然而事事哪能尽如人意,尽管她们几乎耗尽心血在这深宫里布下天罗地网,但这张网也只是看起来无坚不摧而已。没有哪一处不是靠着心血权势在维护,没有哪一个连接点不需要殚精竭虑,越是密不透风的大网越是需要呕心沥血,然而即便如此,她们还总是有力不能及的地方。尽管在其他人看来,太后的权势让人喘不过气,可苏麻喇姑清楚,一旦有一天太后倒下去,这张网将会反噬的最厉害。所以,她们没有一日不是精心谋划,没有一日不是如履薄冰。只不过习惯了,这么多年习惯了风风雨雨也习惯了输输赢赢,反正能笑到最后才是最终的胜者。苏麻喇姑就笑了笑,“话虽如此,到底也没接出去不是。说明卓里克图亲王心里还是顾及着您的。”
太后眉头皱的更深了,“你看看今儿静妃的表现,明显是站在了皇后那边。这可不妙。”太后沉吟许久,忽然说,“苏麻,你说,不然,哀家就许了卓里克图亲王把静妃接出去呢?左右卖他这个人情,也省的孟古青带坏了皇后。”
“这……”苏麻喇姑心里稍稍一惊,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虽然不合礼制,但太后要做的事自然有太后的道理。于是沉吟道,“左右现在皇上也不管,要真是把静妃悄悄送回科尔沁,想来也没什么大碍。如此一来,卓里克图亲王念着太后您的恩典,知道您这是冒了风险为兄长着想,必定对您心怀感激,日后定会更尽力效忠。”
“嗯,”太后眯了眯眼睛,“确实不错,容哀家再考虑考虑。”
正被太后合计着要送回科尔沁的静妃娘娘孟古青,此刻正在坤宁宫。
桑枝一瘸一拐满头大汗跑到永寿宫找她时,她就知道一定是为了皇后。这姑娘小腿到脚踝还被御医固定着,就这么死活拖着受伤的腿脚一步一步挪到永寿宫,静妃看见的时候就心里一叹。
正翻新泥土的静妃娘娘也没让她废话,直接问,“出什么事了?”
桑枝遂据实以告,又说,“静妃娘娘,恳请您前去慈宁宫看看,她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静妃扫一眼她痛得发白的嘴唇,以及一直在发颤的腿,“你这样子跑来,回头不怕皇后怪你?”
桑枝苦笑,“倘若换做其他宫女来,静妃娘娘您会见吗?就算见了,您会去吗?”
“……”静妃不置可否。但心里明白,倘若换成别人,恐怕自己还真要考虑考虑。毕竟她现在心思惫懒,心里空的发慌时就只顾着捣腾永寿宫的院子,四喜在一旁帮她提水松土做事。这会儿听见桑枝这么说,静妃勾了勾唇,“你来,我就一定会去吗?”
“至少,我比其他人更有说服力。”桑枝说着就要跪下去恳求,静妃余光看见凉凉道,“免了吧。皇后是我的侄女儿,去看看也没什么。”
桑枝大喜,待静妃离开后又一瘸一拐的回了坤宁宫。然而,正如静妃所料,皇后知道桑枝腿脚重伤的情况下又跑出去,顿时脸色阴沉。
静妃冷眼瞧着,心里却砸吧出苦味来,一抽一抽的疼。她抬手挡住眼睛,只道,“皇后,你们是要打算跟太后对上了吗?”
因着静妃刚刚解了自己困境,皇后对静妃好一番感谢,静妃也都默默受着。听到静妃这样问,皇后说,“经今日一遭,本宫越发觉得,不能坐以待毙。”
静妃轻叹,又问了她们具体什么打算。皇后下意识地和桑枝交换眼神,相视一望罢皇后脸色又是一沉,她看见桑枝的腿就心里堵得慌。桑枝瞧着皇后的表情,又碍于静妃在这里,也不好多说,只好十分乖巧安静地在一旁坐着。皇后扭过脸去,犹豫了下终究是对静妃如实相告。
静妃听罢,哭笑不得,“你们的想法很好,可惜办法太蠢。”
皇后连忙说,“请姑姑指教。”
“指教谈不上,”静妃神情淡淡的,“打蛇打七寸,既然要做就不要畏首畏尾束手束脚。你们这兜圈子兜得太大了,路太远,稍有不慎被太后发现,就是个大患。想循序渐进是没错,但你们没有抓住重点。权力这个东西,自下而上永远是见效最慢风险最大的。”她看向皇后,“何况以你的身份背景,既然要拿,就直接拿上面。”
“拿上面?”
“你得清楚,太后依仗的是什么。”说到这里,静妃语气一顿,忽然道,“你们那个法子是桑枝想出来的,是不是?”
桑枝和皇后面面相觑,答案不言自明。
静妃嗤笑一声,“果然是。”她长叹一声,“按照桑枝与众不同的性子,会有这种想法不足为奇,但皇后你是怎么回事?你就全都听她的?”
皇后眼皮一跳,犹豫着说,“我……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是个可行的法子。”
“蠢。”静妃唇角勾出冷笑,吐出那么一个字,又道,“道理是道理,你也不看看用着好不好用?你们的办法倒是可行,却也是最笨的法子。一听就知道是下位者的惯用套路。”她说,“你们要谋的是上位,既然要做上位者,就要学会站在上位者的角度从上往下看。桑枝看人看事的角度,是为人之道。你呢?皇后娘娘,你身居中宫,后宫之首,怎的这都不懂?”
皇后被她的直言不讳逼得脸色泛红。又听静妃问,“你知道苏麻喇姑和太后的区别吗?”
皇后摇头,静妃又看向桑枝,桑枝也不理解她想说什么。
静妃笑笑,“太后出身贵族,一开始为人处世就用的不是下民之法。她自来就是个上位者,所以她能成为太后,屹立两朝不倒。而苏麻喇姑,她是臣,是民,她的路一开始就是从下往上看。即便她再有智慧再能干,只要的眼光还是停留在下民的角度,她就永远不可能成为主子。苏麻喇姑能爬到最高的地位,也就是如今了。倘若她不是伺候太后,而是成为后妃,那么,她只怕远远达不到如今的盛宠。”
“怎么可能?”桑枝不相信,“以苏麻喇姑的手段,她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是难事?”
静妃哑然失笑,“你觉得,倘若她成为妃子,她能敌得过太后?”
桑枝抿抿唇,“那可不一定。”
“一定不。”静妃敛去笑容,正色道,“倘若她成为后妃,如果没有与太后争宠之心倒也罢了,万一有,她绝对不是太后的对手。你知道为什么吗?”
连皇后都摇头,何况桑枝。
“她不是上位者,”静妃缓缓道,“就算她成为主子,她也没有上位者的心。”
桑枝皱紧眉头,“上位者?”
“不错,”静妃道,“根源就在这里。苏麻喇姑是会钻规矩空子的人,她惯于利用规矩行事。但太后,是能够制定规矩的人。”
话说到这里,桑枝一震,好似突然被静妃短短一句话点醒。苏麻喇姑和太后的区别看似不大,可实际上正是这么一点看似几乎不大的区别造就了她们的天上地下之别。苏麻喇姑想的,永远都只会是怎样在现有规则下更好的生存,更好地达到目的。而太后想得却是,要如何制定出更好的符合自己利益的规则。这微乎其微的一点区别,实则犹如天堑不可跨越。她似乎明白,静妃说的所谓“上位者的心”是什么意思了。
果然,静妃说,“皇后,你要想赢过太后,你就必须明白真正赢她的根由在哪里。这一点,桑枝是不可能想到的,她走的就算不是苏麻喇姑的路子,那也没有上位者的意识。可你不一样,我们博尔济吉特家族的女儿,你怎得连这点都不懂?”
皇后睫毛微颤,握紧手掌,却说,“我……我自幼受训,由太后派人亲自教导,从未听过……听过姑姑说的这些。”
静妃顿时明白过来,惊道,“原来如此!难怪你入宫这么多年,一直受欺负却从不知道反抗,原来如此!太后,太后真是好毒辣的手段!”不比静妃自小由卓里克图亲王言传身教,虽然同是贵族出身,但皇后自从十岁那年被太后选中后,就一直被太后亲自派人教导,皇后的父亲绰尔济亲王还因此对太后感恩戴德,却不知道太后把他女儿教成了什么样子。为了给自己的儿子选一个驯服的、也可以被自己拿捏的皇后,太后把十岁的素勒当成一颗棋子慢慢打磨。后来,素勒学会了怎样做一个优秀的、合格的皇后,却从没有人教过她怎样做一个上位者。
静妃幽幽一声长叹,看向素勒时眼中就带了怜悯,只说,“素勒,你记住,你是主子。奴才们固守的那些规矩,都是咱们做主子的制定出来给他们守的,我们只要做做样子就行了。我们是主子,规矩不合咱们心意,那就改了。我们不用抱着那些规矩死守着,你以为太后时时刻刻把规矩挂在嘴边,难道就是个守规矩的人?只怕她是天底下最不把那些奴才的规矩放在眼里的。”就算到最后,“主子”也不得不对自己制定出来的规矩有所妥协,但权力握在他们手里,规矩在他们那里拥有非常大的变动空间。
这番话,让皇后心中极为震动。她从没有听过这些,也从不知道这些,就算桑枝以往不怎么守宫规时,她心里还觉得无奈,怪桑枝没规矩。可从来没想过,原来这些规矩是可以不用守的!她从小就被教育行止要合乎礼仪,要按规矩行事,一点差错都不能出。她看别人也都是这样做的,虽然也知道有人暗地里不按规矩办事,但她认为那是不合礼仪的——不过不合礼仪不代表不可以做。却原来——原来这一切都只是加之于身的枷锁,而且还是可以亲手解开的枷锁!
静妃看她震住,便不由得眼神越发温软些,“要想赢太后,只要赢得太后依仗的势力就行了。你们这个思路是没错,但却并没有看到太后的势力在哪儿。你们以为太后握住的是宫里的权力,却不知道她在宫里凭什么有这些权力。好不容易你们想到了家族势力,却又不知道找到正确的下手方法。你们绕的太远了。”静妃接着说,“太后依仗的科尔沁草原和博尔济吉特一族,不仅是她的,也是你的。你和她拥有的背后势力其实差不多,只不过你没意识到。比如你们满珠习礼家族,以及我阿玛这一支,还有察罕亲王与索诺木亲王一支,我们的家族是绑在一起的,谁也离不开谁。你只要想,只要敢放手去做,争取到其他三家的支持并不难。如果放在过去,太后有多尔衮亲王这支庞大的脉系支持,可能会更难一点,可现在多尔衮一脉已经被皇上铲除,断了太后伸向朝中的手。所以,你根本不必去拉拢所谓的朝臣命妇,没什么用。”而实际上,皇后和太后有的权势,静妃虽然不是全有,但也不差。所以她才敢有所依恃跟太后杠上,也让太后拿她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