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近来可有读书?”孙太后摘下老花眼放好了,端起茶杯,浅尝了口,却是向景帝说道:“可还记淮阴侯列传么?”看着景帝点头表示记得,孙太后脸上终算了点笑意,放下茶盏,对着景帝问道,“淮阴侯因何而亡?”
淮阴侯就是韩信,她问的是韩信是为什么而死。景帝不知道孙太后怎么突然问起这茬,略沉吟,才反应过来她是以韩信喻丁,若论战功,确是可以相提并论的,虽然丁还缺少垓下之战这等大规模战役的资历,但在这景泰朝,以丁比韩信,是当得起的,不然朝廷之间,有谁敢说,自己军略胜过丁容城?
“生死知己,存亡两妇人。”景帝喃喃这么说道,这是据说韩信墓前的对联,说的是韩信成功和死亡都因为萧何这位知己;而活下来是因为漂母,被害死是因为吕后。当然景帝并不是用这句对联来作为回答,他是在组织语言,很快便抬头向着孙太后说道:“儿臣以为,‘韩信犹豫,不忍倍汉,又自以为功,汉终不夺我齐’,太史公批韩信‘伐已功,矜其能’正是如此,这便是身死之由来!”
前面是出淮阴侯列传,这是指蒯通劝韩信造反,而后者不从的典故了。韩信觉得自己于国有大功,认为刘邦终归是不忍心夺了他的齐国的。景帝认为,正是因为对着刘邦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才是韩信的死亡的根源;后面是司马迁给予韩信的评语,说他太过目空切,连刘邦也不放在眼里。所以景帝总结道:“功高震主,且天家最是无情,淮阴何其太痴?”韩信太骄傲,也太天真了。
孙太后听着,眼中便流露出缕不易察觉的失望神色,这景帝,终归不是从小当太子养的,于这帝王之道,虽有天赋,却还是浅薄。只不过事到此际,孙太后不得已,也只能直言指点于他了:“若如是,张良、萧何安得流芳?”如果是因为刘邦无情,张良和萧何又没被杀?刘邦妒忌韩信的军略,难道不会妒忌萧何治国才干?
“信拜大将军,尝献策曰:‘以天下城邑封功臣’,已当死。”孙太后认为,在刘邦还没得天下,而刚刚拜韩信为大将军时,韩信献策所提的这个分封建议,就已埋下了取死之道,尽管刘邦得天下之后的确就是分封诸侯。
“言及国本,纵是亦非,汉有淮阴,而宋有武穆,虽柱石,亦难全。”她认为韩信涉及到了国本,国家的体制,要分封也好,要行郡县制也好,不是韩信该说的话,就和宋代的岳飞样,涉及立储的事宜,也是言及国本,所以这两人尽管是国家柱石,也难以保全。
她指了指那份折子,对景帝说道:“如晋自律,拓土而请派流官;铸利刃钩镰枪,不敢私赏军士,而租借于朝廷,再由朝廷下派予军士;沐氏有女慕之,如晋不敢流连……功虽高,不震主。”这是孙太后对丁的评价,主要就是打下地盘之后没有认为那就是自己的私产,也不在军中收卖人心,也不敢和勋贵联姻,所以,虽然功劳大,但并不危及皇帝。
景帝听着,紧锁着的眉头便渐渐展开了,又与孙太后闲话了几句,便要辞了去,丁这事有了孙太后给他分析,只觉心头松,却就想去看看他那生病还没好起来的儿子,但孙太后却叫住了他:“今后莫要如此。”
“是,不该教母后为儿臣担忧。”
“身为天子,当断则断,若不能容,莫须有!天,塌不下来。”孙太后恼火的是景帝没有决断力,作为皇帝,因为臣子的功高,而苦恼成这样,如果容不下丁,以“莫须有”杀了又怎么样?天就会塌下来么?莫须有,就是不必有、也许有,正是宋高宗杀岳飞的理由。
“儿臣谨记母后教诲。”景帝行了礼便辞了去,匆匆往太子宫中而去。
其实,或者是景帝不愿杀丁?当他坐上鑾辂,却冷然笑,莫须有,他哪里需要孙太后来教他?只不过如果以莫须有杀了丁的话,那么他将失去朝廷之中,许大臣的支持,他深知自己比不了太祖、成祖,到彼时,那么他就是倚靠孙太后,以勋贵的势力,来压服朝局了,这绝对不是景帝愿意看到的局面。皇宫,向来是天下最肮脏的处在。
而将要回到京师的丁,却不得不面对景帝的各式试探,乃至孙太后为他织就的网。(未完待续)
第四章云远承宣布政使司(三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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